再次见到杨程书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尽管上次见面他说“以后有机会聊”，但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联系方式。

    宋轻歌在心里吐槽他已经成了一个虚伪敷衍的成年人，但又深知他可能早就不care自己了。

    见面的契机是Scarlett工作室的庆功宴。宋轻歌作为编外人员被邀请在列。

    但毕业在即，她因为要与老师沟通毕业论文而错过了吃饭，冒雨来到第二趴——鬼哭狼嚎的KTV。

    她一进门，学弟就朝她使眼色，“还好你化了全妆。”

    因为杨程书居然也在。

    奇怪的是这群平常看到帅哥就饿虎扑食的妖精们居然就把他丢在安静的角落。

    他全程没看过自己一眼，于是她也憋着一股气，不要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丝一毫。

    她挺直脊背，面带微笑地看着大家唱《爱情买卖》、《新贵妃醉酒》......

    但慢慢的，失落涌上心头。

    她由衷为Scarlett和她的团队感到高兴。一群人因为热爱聚集在一起凝结出果实。

    然而这份热闹与她无关。

    妈妈魏秋的电话在这时打来，她离开包厢，到走廊的角落打电话。

    “轻歌啊，我托老同学问了一下咱们省那个xx大学新传的老师。她说你这个情况，有两种方案。一种是申请调剂，她来操作一下，看能不能调剂到她们学校。”

    雨滴敲在玻璃上，然后碎裂滑落。

    “一种是再考一年，她说南江大学每年考研竞争都很激烈，好学校留给推免的名额都比较多。考研的话，一般第一年都会落榜，但你可以在老师那认个脸熟，第二年成功机率比较大。”

    宋轻歌做了个深呼吸，“妈，就没有第三种情况吗？我已经23岁了，本来就比别人多读一年。再考一年，大好青春，全在考试。”

    “那干嘛？当记者？跑新闻？辛苦一辈子。在学校里当老师不挺好的吗？”

    “留校当老师根本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好不好？”

    走廊里的氧气似乎变得稀薄，她推开窗户，冷风和雨丝一起拍打在脸上。

    “干什么简单？你说说你，当初调剂到这个专业，我让你努力一把，争取转专业到免费师范生，你非不干。留在这个专业吧，你也没好好学习，我听说你那个很聪明的高中同学，叫林什么来着，就直接保研了......”

    魏秋又开始老调重弹。

    宋轻歌重重呼出一口气，“妈，你让我再想想吧。我这边还有点事，挂了。”

    宋轻歌回到包厢，窝到最角落，倒了杯酒，一口闷。

    结果Scarlett的助理——也就是上次的制片子若——喝醉了，把她认成了老板。她抱住自己，一把鼻涕一抹泪地控诉Scarlett对自己的压榨。

    末了，打了个嗝。

    子若又说她好高兴，新系列入驻了某市最高端商场的买手店。

    那是她的老家，某个省会城市。

    但那个商场，她此前从来没进去过。

    宋轻歌的内心更加茫然和郁结，陪着疯疯癫癫的子若一杯又一杯地喝。

    酒过三巡，梁静茹的《勇气》却突然响起。

    宋轻歌的脑袋已经融化成一团浆糊，酒精麻痹了大脑里的胆小因子。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杨程书。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慢速播放。他起身那一刻的动作，更是被放大到了眼前。

    在混乱的歌声、笑声、碰杯声里，在KTV聒噪的电子鼓掌声里，他离开时微弱但沉重的关门声，彻底惊醒了昏昏沉沉的宋轻歌。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宋轻歌按兵不动，听完一整首《勇气》，莫名被打了鸡血。

    酒意已经窜至每一个神经末梢。

    她拿起包，离开房间，在一个小阳台上找到了刚打完电话的杨程书。

    她一步步迈向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杨程书似乎感应到了，在她靠近时转过身来，目光冷漠警惕。

    她靠近的脚步僵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到他身边。

    两个人并排倚在栏杆上，俯视着五光十色的都市夜晚。

    蓦地，她将两只小臂交迭搭在栏杆上，朝杨程书移动了一步，直直盯着他的脸。

    “干嘛？”杨程书瞥了她一眼，回避开目光。

    “看你，”宋轻歌的眼睛眨也不眨，“上次没看清。”

    他一下子噎住，扭过头去，不给她看。

    她却恬不知耻地凑了过去。

    她从来没想象过他长大的样子，每当她想象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都是初见时那个穿着校服的颀长劲瘦的少年。

    而如今他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衣，肩膀比记忆中更加结实和宽阔。曾经些微的婴儿肥消失了，变成凌厉的下颌角。

    宋轻歌的目光过于漫长和直接，杨程书终于无法忍受，扭过头来看她。

    她喝醉了，眼镜湿淋淋的。

    眼皮上有一些细碎的银色亮闪，可能是他不懂的眼影，但很好看，像流星。

    她的头发长长了。

    以前留着齐刘海的学生头，一双黑玛瑙一般的眼睛，冷淡又温柔地看着你。

    今天明明很冷，但她却穿着黑色长裙，裙摆被风吹过便膨胀起来，像一朵黑色的盛开的花。气势汹汹又轻描淡写地朝你走过来搭话，好像这五年死寂的时光不曾存在。

    两个人面对面，久久凝视彼此。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下来，哪怕它曾无情地向前奔跑了五年。

    他喉结滚动，躲避开眼神，宋轻歌却一把抓住他的脸扭了过来，一定要看清那双她再也回忆不起来的琥珀色眼眸。

    太近了，杨程书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宋轻歌看着他不停扑扇的睫毛下泄露的慌张，内心突然喷涌而出一种勇气。

    如果是偶像剧的话，是不是可以亲上去？

    但她哪怕喝醉了，也怂得要命。

    于是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目光诚恳地说：“可以加个微信吗？”

    杨程书：......

    宋轻歌的手指几次三番都点不准那个打开二维码的位置。

    折腾好一会，终于弄好了，双手捧起手机，展示二维码。

    杨程书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很有风度地恼怒了。

    “你到底要干嘛？”

    “加我我就告诉你。”

    二人僵持几秒，杨程书拿出手机扫二维码，想要快速放在口袋里，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你没点申请！”

    杨程书想甩开她的手，却发现几年不见她劲居然变大了，只好当着她的面操作。

    宋轻歌看着二人的对话框，绽开一个笑容。

    “有事快说。”

    “我找你，是想告诉你......”

    话说到一半，宋轻歌又不说话了。

    杨程书愈加不耐烦，提步准备走。

    “你可以看着我吗？”

    宋轻歌又往他那边凑了一点，胳膊挨着胳膊。

    杨程书之前微耸着背倚在栏杆上，现在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陈诉，然后由他来宣判。

    “高二那一年，我提出要换座位，是因为.......”

    宋轻歌看到他的目光由淡漠变得更加冰冷。

    她以一种更加进攻的姿态仰头看着他。

    明明此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空无一人，她还环顾四周，十分做作地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话毕，杨程书眼神震惊，脸色窜红。

    宋轻歌退开上半身，露出他眼中胜利者的可恨微笑。

    “帮我跟Scarlett说一下，我先回去了。”

    宋轻歌转身离开。

    刚刚靠近时悄无声息的脚步，突然变得有力起来。

    杨程书愣得说不出话，等他回过神，宋轻歌已经消失不见了。

    手机屏幕亮起，朋友圈开始出现密集的红圈。

    他的朋友圈只会偶尔转发导师的学术成果或者行业资讯，是宋轻歌不可能看懂的内容，但她给每一条都点了赞。

    ......

    杨程书按灭手机，沉默了几秒，踢了一脚阳台的防护栏。

    他向外走去，寻找那个已经消失的黑色背影。

    宋轻歌在商场正门，傻乎乎地站在雨中拦车。

    但她似乎忘了，她现在在都市南江，而非小城嘉清。这里网约车几乎已经取代了计程车。

    她步伐不稳，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时不时在瞟她。

    杨程书拧了拧眉，大步向她走去。

    雨水下的城市变得模糊、分裂、摇晃。

    宋轻歌感觉到冰凉的潮气，睫毛上沾了水珠。

    一个人强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抬起头，看见神色冷峻的杨程书。

    眼前的画面过于熟悉。

    她忽然咧开一个傻笑，“你在害怕我撞车吗？”

    杨程书一怔，继而眼神似乎要碎裂开来。

    一双细长的胳膊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她靠在他的肩头。

    “那天，其实我很想抱抱你，虽然我们只是陌生人。但我很想要一个拥抱。”

    她抬起头，隔着雨水望向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

    也是一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