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

    很早以前,李溪之就开始怀疑了。

    怀疑顾牵白早就发现自己其实是能看见的。

    但她找不到证据。

    唯靠直觉。

    可顾牵白又时而给她一种错觉,令她不禁消了那些念头。

    譬如说,顾牵白随身携带的那柄剑。

    犹记上次陈婆来时,李溪之应付不得,不想他才一去便将这门亲搅黄了。

    尽管当时同他说要好好和吴家人讲清楚,但按这些天来李溪之对他的了解,肯定没有好好说,至于是怎么说的,她不得而知。

    见到那柄剑后,她彻底了悟。

    若晓她无盲,顾牵白怎会将这剑明晃晃地摆在桌前,不藏起来。

    似乎完全无惧她发现,十分明目张胆。

    忽而想起那日夜晚,她站在床前,顾牵白拥住她,嘴里说着奇怪的话,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死,一直沉着情绪。

    霜雪间,相持的手无声松开,二人立于雪中,任由寒风灌入。

    青伞盖白,凛意催人。

    “阿姐以为我是谁?”

    如果可以,李溪之真想现在就摘下眼纱,盯着他的眼,哪怕是一分措,她都要揪出来。

    可又真真是找不出他一丝错来。

    李溪之先行缴械投降,“阿姐同你开玩笑的,别不开心了。”

    沉默半晌,顾牵白别过头去,“这不好笑。”

    怎么又闹脾气了?

    比她还容易生气呢?

    “咳咳……”

    咳嗽声兀地响起,顾牵白转回头来,见到那张笑颜时,顿觉上当。

    实是狡猾。

    于她身侧,顾牵白垂着眼眸,无奈中夹着几分懊恼:“阿姐……”

    “回家吧。”

    不同以往,这次是她主动握住他的手。

    凉意触到手心一霎,痒意阵阵,连带着心间泛起涟漪。

    顾牵白有些惊诧,他先是看了一眼李溪之,而后又垂下头去,复而又望了望她,又垂下头去,这样三次,他抿着唇,极力压制着全身各处的异样,声息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好哄。

    拖着病体,李溪之捱到了除夕。

    期间算是喝了不少苦药,有顾牵白这么一个监工,一日三喝极其准时,逃也逃不掉,硬是喝到李溪之闻见味就躲,有时更是听见他的脚步声就要躲。

    可想而知这药是多折磨人了。

    好在顾牵白极有耐心,每次喂药前都会想不同法子哄她喝下。

    有时是给她讲些趣事解闷,虽说他总是讲些冷笑话,但好在李溪之喜欢听;有时是拿些甜糖为她解苦,奈何那药着实苦口,效果也是微乎其微,为了不让顾牵白失望,她总会装出不苦的样子来,让他心安;有时是答应她只要喝下一碗,便带她到外去玩一刻的雪,这个条件让她心动不已,她很没出息的答应了,就着苦药,却也高兴……

    不知不觉间便喝到了除夕。

    除夕这日,周里邻里的要更忙闹些。

    忙着做饭、扫雪、请神、放灯、燃竹……

    这些还是孙缈同她讲述外面的光景后,她才知道河西村的年是这样过的。

    自吴长垣成亲后,顾牵白对他的敌意便少了几分,也同意孙缈姑娘来家中串门,只是他还是不敢来此,许是上次的事令他心有余悸,就算孙缈跟他一起,他也还是不敢来这。

    李溪之觉得吴长垣这人还挺好玩的。

    一开始孙缈寻她时,李溪之还有些担心,想着让顾牵白找个理由打发她走,没想到她直接闯进了门,一坐下就拉着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

    倒是让李溪之有些猝不及防。

    聊了几句后,发现孙缈确实没别的意思,李溪之确也闷着,二人年纪相仿,性格也相仿,一来二去便成了好朋友。

    这么些天过去,李溪之觉得心中郁气消减不少,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见此,顾牵白也跟着少了几分沉闷的情绪。

    夜里,四处灯火通明,明亮的烛火几乎照着半片山峰,犹如一串萤灯缀着,时不时伴着极其温馨的笑闹声。

    除夕这样盛大的日子,顾牵白居然没回府去,反而陪着她在这小山村中过年。

    不过那样的家不去也罢,去了只会徒增伤感。

    她也答应过,要陪他过完这个新春。

    不算失约。

    顾牵白做了满桌菜,吃着,无一不合她的胃口。

    论厨艺,他是厉害的。

    只可惜她现在病着,胃口极小,才吃几口便吃不下了。

    不想让他失望,李溪之默默夹着碗中菜吃,忍着那股劲,吃了好些。

    倏忽间,顾牵白将她手中碗筷拿起,端到一旁。

    “吃不下莫要强求,我不会难过的,阿姐吃了,哪怕是一口,我都会很开心的。”

    李溪之愣了愣,收回手抿唇笑道:“好。”

    用完年夜饭,李溪之很想到外看看,屋内那一筐的烟花定然不是摆着看的,顾牵白肯定会放给她看,她已经虎视眈眈很久了。

    顾牵白收拾好后,将药碗端来,“喝完便带你到外头,好不好?”

    李溪之捧过碗,忙不迭地点头,深吸一口气后闭住气,将药一饮而尽。涩味迅疾地蔓延于唇齿间,苦得她脸皱成一团,药苦味迟久不散,倏尔唇间落下一物,带着些许清甜香气,缓和了不少苦意。

    “是酥糖?”

    顾牵白轻声道:“嗯。”

    含着糖,李溪之心情舒畅不少,收拾好后,顾牵白在她身上盖了好几件厚厚的毛氅才允她出门去。

    背着几斤重的毛氅,李溪之觉得自己有些寸步难行,只能坐在门前等顾牵白。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一定是!

    收拾好后,顾牵白走出屋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石阶上被毛氅压弯身子的人左摇右晃着,他不禁失笑一声,上前去,将手中的灯烛放在了她身侧,剩下一盏持于右手。

    一声落下,忽觉一旁的光亮,但更能清晰听见一旁之人的坐下的声音。

    李溪之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是长明灯。”

    长明灯随风飘晃着,摇摆间恍惚熄灭,待风停歇,便复燃升起。

    “怎么突然拿这个来?”

    顾牵白默默挪了挪步子,挨着她,空剩缝隙距离:“愿你像这盏灯一般,长明,不灭。”

    李溪之把头低了低,声如细蚊般“嗯”了一声。

    “你也是。”

    “砰——砰——”

    一束束烟火自空中爆开,炸出一片欢呼声。

    也炸的李溪之心跳如雷。

    须臾间,黑如墨般的天空骤然绽开各色各式的火花来,铺满了夜色。

    也迷了人的眼。

    院前似有孩童经过,闹着声,放着炮仗,无需去瞧都能想到外面的喜景。

    李溪之抚上心口,试图静下心来,不想喉间一堵,猝尔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意识开始昏沉,竟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顾牵白用尽力将她搂入怀中,不住地安抚着,“没事的,没事的……”

    带着涩意的风刮在他脸上,凉意直达心底。

    屋外的嬉戏声还在继续。

    她没有声音了。

    持着灯盏的右手稍稍倾斜,滚烫的灯油滴入手背,灼红了一片,顾牵白像是没了知觉。

    那束明光依旧,石阶上的长明灯却不知何时被寒风吹熄,光亮不再。

    那盏送予她的,不灭的,长明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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