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孟予明是没什么动作的,就在那儿安安静静读书。
但五岁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有些沉不住气。
孟钰秋正听见动静呢,就见到孟予明放下手中的《千字文》,皱着个脸朝她走过来,眉眼间全是不符合年纪的戾气。
“你一个商人子,真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这么看重你?”孟予明嘲讽道。
视线接触到孟钰秋脖子上挂的长命锁后,他眼里多了一份妒意。
这长命锁上的红色宝石是西域那边的玩意,他在知府家的儿子身上见过,价格不菲,他也让母亲给他买,但是母亲没这本事。
“你也就配和这些金银俗物待在一起。”
孟钰秋看他这想要但是又没有的模样,笑了,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脾气,不爽就直接怼回去。
“你想要,还没有呢。”
孟家一直不鼓励过度的花销,因此大房和三房都不会费劲儿去买西域的玩意。
但是她爹娘不一样。
按他们的话来说,有钱不花,等着死了以后烧纸吗?
因而二房的用度在全府都是最高的,她那两位姐姐甚至已经开始接手一些铺子了。
对面的小孩恼羞成怒,攥紧了拳头,要不是顾及到这是书房,早就像收拾下人一样打过来了。
“呸,过几年等我考上官了,有你好看的,连个正经的老师都没有,你真以为祖父多喜欢你。”
孟予明嘴上恶狠狠的,稍稍有了几分炫耀的意思。
都说祖父在给孟钰秋寻名师,但最近断尘大师来了孟府,也不见祖父把断尘大师请过来给孟钰秋当老师。
想到这里,孟予明便觉得自己拜师早了,以他的资质,应该等到断尘大师来了以后再拜师。
状元师父,想想就威风。
孟钰秋咬着手指,不知道这人又抽什么风,一会愤怒,一会高兴,这会儿子又遗憾的。
她翻了个白眼,和这人交流还不如看诗集。
“是,你厉害,这么大,还没背完千字文。”
这么大的人了,三百千还卡在《千字文》上,她五岁那会儿,四书都读了个遍了。
从小被姜氏娇养,三房的人无不吹捧他,现在被一个商人子屡屡打击反驳,孟予明愤怒冲昏了理智,叫嚷着:
“低贱的商人子!半点不懂读书,还敢评判本少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边说,就挥着双手,要掐孟钰秋衣服上的肉。
穿着厚衣服,孟钰秋眼中锋芒暗敛,她这三婶,教出的孩子如同蠢货一般。
她自然不能等着别人来掐,孟予明说话间,她便大哭起来,哭声要是放在现代,那必定有人要说天灵盖都要被掀翻了。
孟予明狰狞的表情被唬住了,他反应过来书房外还有人,顿时手忙脚乱。
“你哭什么哭!”
那双蘸了墨汁的手,还一个劲儿捂住孟钰秋的嘴。
“钰哥儿!”
刚和老爷子商量完,孟二爷过来看儿子,听到哭声后推开门就是这副模样。
他一掌推开孟予明,生怕孟予明真把女儿捂得出不了气,然后迅速抱起孟钰秋,上下检查起来。
“钰哥儿有什么委屈,给爹爹说啊,爹帮你教训他。”
“他,掐我,痛。”
孟钰秋白嫩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眼睛鼻子红红的,一副被欺负恨了的模样。
在背地里,她小手伸进衣袖,在手臂上掐了一下,留了一个小印子。
小兔崽子,竟然真的想打她,非得让你脱层皮。
“爹,祖父,你看。”
孟钰秋颤颤巍巍伸出手,泪花在眼睛里打转,父子俩一下就心疼了。
钰哥儿这么小的人,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没有!他这个说谎精,骗人。”孟予明双目赤红,作势又要冲过来,李管家赶忙把他拉住。
诶呦,早就听底下人说三少爷是个暴戾的性子,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能对六少爷动手啊。
这还是在老爷书房呢。
孟二爷掀开厚厚的衣服,便看到了醒目的掐痕,心中又是一颤,这么大一块淤青,女儿必定是疼极了。
孟家最大的是孟老太爷,此刻他还在哪里,孟则佩便不能绕开老爷子,惩罚孟予明。
“爹,予明我今天是一定要罚的!”
没有用了他孟则佩的钱,还要欺负他女儿的道理。
今天这事处置不好,明天他便断了送去三房的钱财。
孟老太爷看着老二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心头有些堵,他看起来像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吗?
钰哥儿也是他孙子,哭起来他难道不心疼?
眸光接触孟予明的那一刻,老爷子便更加心梗了,他就是看这孩子有些天赋,怕三房姜氏教不出好孩子,这才时常将予明叫来。
但今天他却见到了这孩子满脸的憎恶。
“祖父~”
孟钰秋抽抽鼻子,怕孟老爷子心软,可怜巴巴的喊着他。
“李管家,把戒尺拿过来。”
若说哪个孩子陪伴他最久,那必然是钰哥儿了,不论读书能力,私心里,钰哥儿是跟和他亲近的孩子。
就算不是打了钰哥儿,为了教予明改过,那也是要罚的。
“予明不服,祖父,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孩子吗!不是我干的,为什么打我!”
“予明!犯错了不要紧,但不能错了不承认。”
孟家家风严谨,孟老太爷并不希望族中小辈不诚信,因此当孟予明拒不承认时,他脸色沉了下来。
不是他打的,难道这掐痕还能自己长上去?
随着戒尺重重落下,孟予明垂下的眼睛里便藏起了更多恶毒。
娘说的果然没错,二伯家这个孩子就不该生下来,生下来也不该是个男孩。
等他回去找师父好好学,科举当了官,总有一天要把孟钰秋这个碍眼的家伙赶出去。
挨罚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件可怕的事,孟二爷深有其感,因此早早就把孟钰秋抱了出去,直到抓周时才将孩子抱出来。
周岁比满月宴简单些,来的只有孟家和关系好些的朋友宾客,因此,上次来的那些“大人物”便不在。
让她意外的是,她新认的挂名师父,断尘也在。
“去吧,钰哥儿,随便拿一样东西。”
孟二爷把她放在铺了红绸的桌上,周围围了一圈供她选择的小玩意。
但她粗粗看了一眼,脑袋里冒出疑惑,这些东西是不是有点雷同了。
她记得,抓周物品有书、笔、算盘、食物、葫芦、笛子等,涉及书法、音乐、算术等多个领域。
但现在她跟前的十样,八样是和读书做官相关,另外两样是玉笛和一幅画。
“钰哥儿,拿啊。”孟老太爷一脸期待。
上午看完则佩选的抓周物后,他就觉得该改一改,不然钰哥儿又和他爹似的,选了算盘怎么办。
为此,做了两手准备,他还专门从私库挑了好东西,即使钰哥儿没拿到与读书有关的,另外两样东西的寓意也是极好。
孟钰秋看孟老太爷面色红润,显然是对自己做的安排十分满意。
果然,这个祖父就是不服输,在她爹身上失败了,就人工干预她的抓周,不相信天命,只相信人为了属于是。
“宿主,这桌子上的都是好东西,那只笔是最值钱的,价值几百两银子,那个印章其次。”
有了上次的经验,不用孟钰秋开口,零伍便熟练地报价。
孟钰秋伸出的手果断转了个弯,拿起了那只碧玉为杆的毛笔。
一个抓周,这么还放真硬货,大概全是从孟老太爷私库出来的,好想全部拿走。
一切都在既定轨道里,孟老太爷心里的大石头落地。
“毛笔好啊,书法大家,文史大家,钰哥儿必有为官之相。”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抓周就这么结束时,桌上的小娃娃忽然又伸出手,对准了那个印章。
“六少爷,不可多拿啊。”李管家上前要制止。
不同朝代的抓周习俗不同,在大夏国,抓周一般只抓一样,视为一生专一一件事。
但孟钰秋这一抓极为迅速,等大家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拿到了印章。
感受着大家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孟钰秋也丝毫不慌,大夏的习俗她是知道的,这印章也不是给自己抓的。
她赶紧回到孟二爷的怀抱。
“诶呦,怎么偏偏多拿了。”李管家皱起个脸,早知道在六少爷拿到笔后,就把他抱下来了。
其他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反正不关他们的事。
姜氏抓准时机,瞅见了老爷子不太好的脸色,硬是要火上浇油,“钰哥儿也知道这玩意值钱,果然和二爷一样有眼光。”
说完便装模作样,“呀,我嘴直,钰哥儿多拿不要紧,以后定然前途坦荡的。”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竟然害得她的明哥儿受罚。
这老爷子也真是的,忒严厉了,不就是掐一下吗,又能怎么样,全然忘了明哥儿前不久才拜了一个进士师父。
“爹,给你!”
等姜氏说完,孟钰秋寻思着这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
“给爹的?”孟二爷还有些懵,手里拿着孟钰秋递过来的印章。
孟钰秋没去管其他人的脸色,天真烂漫地说:“嗯,祖父说,爹没拿,我的给爹爹。”
这便是她拿印章的原因了,幼时孟则佩也抓周,孟老太爷想让他拿个印章,官运亨通,但是孟则佩拿了算盘。
加上她爹后来正走上了商人这条路,孟老太爷便对此事更加介怀。
她今天这么做,就是想拉近他们三人的关系。
其他人没这个经历,虽感叹这孩子这么小就能说这么多字,但仍不明白,孟钰秋这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表达了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断尘坐在高处,嘴角微勾。
因着是孟家家事,他一个外人不便插嘴,不过他这个小弟子还挺聪明,简直和他爹是两个极端。
这么说话,孟老太爷不得高兴坏了。
下一秒,孟老太爷爽朗的声音便证实了断尘的想法。
“哈哈哈哈钰哥儿别管你爹,你爹啊,再怎么拿好东西,都教不回来了。”
他一寻思,这桌上的东西收回去放着也是埋没了,既然钰哥儿喜欢,便全部送出去,可是这寓意会不会不太好。
“世间多数人只能专精一件事,却不知能者是全才,钰秋若是天赋极佳,同时精通诗书礼乐也不是不可。”
断尘看出来了,这孩子还是有点他爹的样子,就是爱财。
既如此,他这个挂名师父便帮徒弟一把,总归不是花他的银子。
得到前状元的认可,孟老太爷更加断定这孩子不俗,一点俗物算什么,全都扔进钰哥儿的小金库去。
撤去了抓周用的桌子,众人聚在一起交谈片刻。
断尘和孟老太爷虽年岁相差甚大,但都是读过书科考过的人,相谈甚欢,简直比孟二爷还像父子俩。
孟钰秋坐在她爹怀里,手里把玩着那只玉笛,时不时安慰一下失落的老爹。
“断尘,这是老夫长孙的文章,你看看,科考是否能过?”
孟老太爷手里拿着的是孟予疏的课业,他虽然也科考过,对这篇文章有个大致的判定,但他科考毕竟是先帝那会了。
孟钰秋听到关键词,手里的笛子也不玩了。
她这个大哥,本是今天春要参加科考的,但那会儿,正巧京城做官的大伯遇到点事。
为了防止再次被皇帝和其他对手盯上,便让孟予疏暂避锋芒,明年再去科考。
而按照书里的剧情,孟予疏明年科考时,出了意外,去报名的路上,马车失控,孟予疏因此摔到了腿。
错过一次科考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腿上落下来残疾。
怎么会这么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