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觉得我该如何？”
穆昔笑着问道。
玉明将视线从幂篱上挪开，望向窗外，只见黑夜沉沉，明月光黯，她声音冷淡：“杀。”
“正解！”穆昔一拍手，畅快笑道：“我解决不了禁制，还解决不了下禁制的人吗！”
玉明看着她，眼底含笑，“师妹准备如何解决？”
穆昔却没有急着回答，她出声问道：“师姐可打探过观主的来历，或是白露观的来历？”
“观主并非白露观人。”玉明神色浅淡，语气却笃定：“白露观位于灵仙山山腰处，灵气稀薄，山脚下有稀稀落落的一片村庄，俱是普通人，百里之内，也只有白露观被村民视为求仙问道之处，可见白露观近于凡尘。”
“而观主，实力不明，但绝对高于观中其余夫子，又兼之谈吐不凡，见识颇广，决计不是白露观培养出来的人。”
穆昔听罢，心底不知为何，涌现出一股失落与遗憾：原来早在白露观之时，玉明就有察觉到一丝猫腻吗，可既然如此，为何玉明最终也没有逃出谷雨道的束缚？
她咽下苦涩，收起失落，连声追问道：“师姐觉得观主来自何处？又为何要来此处？”
“我原以为，观主是来自某个底蕴深厚、又类似白露观以弟子承传的地方，来到白露观不过是行走天下，扬善惩恶。”一如她从前那般。
“不过，方才听师妹一说，我又否定了，观主的来处绝非一个善恶分明且自知的地方，反而是……”具体是什么，玉明形容不上来。
“魔门。”穆昔及时接上话。
“魔门？”玉明不解，她从未听过。
“一个不以人为人的地方罢了。”穆昔漠然道：“天下门派无数，自有正魔之分。玄门以正自持，标榜非善不行，魔门则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玉明轻轻皱起眉头，看来人族并未像少姜所期望的那样，一直相守相望。
穆昔看玉明颇为担忧的样子，便道：“白露观并非魔门，而魔门具体如何，你以后会知道的，也无需惧怕。”
毕竟，玉明可是在金丹后，连杀神水宫十一位金丹弟子，力挫魔门。
“师妹如何笃定白露观不是魔门？”玉明听她语气坚定，便问道：“有这样掠人生机的心法，还不能称做为魔门吗？”
“自然不能。”穆昔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白露观还够不着魔门的门槛，区区一个心法而已。”
区区，而已。
玉明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她又问道：“那玄门？”
“多的是沽名钓誉之辈。”
“那观主的来处？”
穆昔道：“观主来自一个玄门大派，白露观便是这个玄门大派的一个小小的分支。”
“所以，”玉明猜测道：“师妹是要想法子引来白露观背后的玄门大派，请他们来做主吗？”
“自然不是，都是烂成一锅的东西。”穆昔嗤笑，言语中透露着十分的厌恶，“人家只会帮亲不帮理，我们把这件事捅出去，人家只会捅死我们。”
玉明抬眸看她一眼。
“不过师姐有一点说对了，要引来玄门大派。”穆昔自顾自地说着，“引来和白露观身后的玄门大派不和的玄门大派，最好是全都引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就做被解救的渔翁。”
玉明看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问道：“那师妹可有想出什么具体的法子？”
“观主的后苑里，除了那些低阶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些同我们体内的种子是一批的奇花珍植，这是观主精心培育的，但不是区区一个白露观就能留下的。”穆昔半真半假地说道：“只要我再添一把火，让这些灵植开花，自然会引来蚌的觊觎。”
玉明听着穆昔这漏洞百出的解释，只问道：“师妹可能确保一举成功？切莫是打草惊蛇之作。”
穆昔自信道：“我有七成的把握。”
实际上，穆昔只有五成的打算，但五成也足够了，拼出她的命，她就不信她做不到。
玉明沉思片刻才道：“所以师妹需要我做什么？”
她其实心底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穆昔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师姐得观主看重，亲授符箓。我听闻，师姐的时雨种符画的极好。”
谷雨道有百谷三术——时雨降、土膏润、朱砂禁，无论是谷雨道本宗还是分宗弟子，只要修行谷雨道功法，都是要会此基础术法的。
这三种术法衍生而来的符箓也因此流传下来。
穆昔也会画这三种符箓，但她制作出来的却远逊于玉明。尤其是，穆昔想到前世道中有关玉明的传闻，有时候传闻也未必作假。
不过，玉明垂了垂眼眸，穆昔是如何知道她会制符？观主对于这些旁门技淫向来嗤之以鼻，认为她们这批小弟子只要认真修行就会有大前途。
她之所以能得观主指点一二 ，恐怕，玉明眼眸幽深，她也如同穆昔一样，露出破绽了。
玉明问道：“师妹只要时雨种符吗？”
穆昔微笑道：“时雨种符滋田润谷，对于灵植生长来说是再有益不过的，不知师姐手中有多少？”
玉明径直起身，从书桌的镇纸下取出一叠符箓，“现下我手中的也不多，约莫二十余张，都是近日新制的符箓。”
穆昔伸手接过，坦然道：“这么一些是不够的，还需要师姐多画一些？”
玉明便问：“师妹还需要多少？”
穆昔道：“越多越好。”
“那师妹可能还需多等几日，画符不是一日之功。”
穆昔道：“我知道，所以师姐只要在月圆夜前夕给我就好了。”
今日是初七，距离十五也不久，但也够了。玉明道：“好，我会在十五之前给师妹符箓的。”
“那我就等待师姐的好消息了。”穆昔肉眼可见地心情很好，从玉明这里拿到了谷雨种符，接下来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玉明浅笑：“那我也祝愿师妹一举成功。”
“只会是成功的。”穆昔起身，拿起幂篱，再三犹豫，还是出声问道：“师姐为何信我？”
“你没有理由。”玉明微笑着看她，“总不可能，与白鹤师妹斗气，编出了这么一个阴谋吧。”
“我往后可不会再与她斗气了。”穆昔有些苦涩地回道。
不过，她多么希望，她经历的这一切，真的是她编出来的阴谋，是一场梦罢了。
“穆昔——”玉明叫住穆昔。
穆昔回身，双眼对上玉明温和的眼神：“不要被生死遮住视线。”
穆昔一怔，傻站许久，才恍而回神。
她抿唇道：“玉明，人都会怕死的。死亡，是人最恐惧的也最无能为力的，我不希望再看到，我无能为力的样子。”
死亡的过程真的太痛苦了。
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穆昔，不是的。”玉明微笑摇头：“死亡本身，已经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了。度过死亡后，便在也没有什么能越过它，让你畏惧了。”
穆昔心头一跳，她不知道玉明是否看出了什么。
玉明素来聪慧。
她都来不及细想玉明的话，只匆匆应了声好，便戴上幂篱转身离去。
穆昔快行几步欲要逃离，却猛地一回头。
玉明站在门前，神色温和的望着她，屋内快要燃尽的烛火在曳曳摇摆。
穆昔恍然想起从前，玉明身困望南天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从容。
她艰难地扬起一个笑脸，“玉明，明日见。”
玉明看着穆昔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倒是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穆昔，明日见。”
-
玉明目送穆昔远走，确认周围再无他人之后，便关上门窗，坐在了床榻上。
她在想，如何能够不留痕迹地助穆昔一臂之力。
促进灵植生长以引外人觊觎，出手干预。这样的法子，玉明只敢信一半。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这是最下乘的法子，也是最无能为力的法子——成与不成，全在他人一念之间。
玉明并不喜欢，也并不敢赌，尤其是，观主隐隐有发现她转世化生的可能。
玉明一直以为，她隐藏的很好。从她落地化凡被带到白露观时，她就学着同龄人走路说话、念书习字，以至于后来的修行，她也是中规中矩，从不惹眼。
却从未想过，她在运用灵气方面，信手拈来的天赋，漫不经心的态度，又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实在是惹眼。
玉明也是方才看见穆昔之后，才惊觉她在观主眼中竟是这样的——浅薄而不自知，一举一动都在明晃晃的昭示着不对。
——从前的穆昔，从未唤过她师姐。
她能一眼敲出穆昔的不对劲，玉明也相信，观主能察觉出她的不同之处。
更何况，玉明静心，内视丹田。
少姜曾言，人体命穴有三，是谓丹田。
上丹田为紫府识海，神识所在，藏神之府也；中丹田为绛宫，主命，三魂七魄，魂在命在，乃藏气之府；下丹田为祖窍，主身养体，为藏精之府。
玉明此刻主修的丹田，是为下丹田，亦是主丹田祖窍。
她静静注视着丹田祖窍，其内有一泛着盈盈碧色的玉种，周身环绕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阴阳之气。
穆昔提及的禁制，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