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徐砚就这么住了下来,李桑桑将其安置在柴房中,每日将王芸儿送的饭菜匀出一半给他,少年吃了睡、睡了吃,日子倒也乐得清闲,堪堪两天,伤势就好了大半。

    只是这伤好了些后,顽劣的性子便愈发压不住了,开始变着法的观察和骚扰李桑桑,还给自己理直气壮的借口:打探情报。

    李桑桑的屋子里开着东西两扇窗,东边窗子旁放了一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工工整整的摞了几本书,窗外还有一树要开未开的蜡梅。

    连着两天,徐砚搬着杌凳坐在李桑桑的东窗前,托着腮,百无聊赖地靠着窗户看她在房里写写画画。

    于是他发现。

    她写得一手遒劲的好字,笔锋凌厉的欧体楷书。

    她身体不好,每日总要按时喝药。

    她胃口很差,吃饭总是挑挑捡捡,两口就饱。

    偶尔他们会聊几句天,大多都是李桑桑主动起的头,他再对答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但她性子极好,对自己插科打诨的行为从来不恼。

    她说,她来自大同怀仁县的武将世家,豆蔻之年,父亲战死于平溪之役,母亲伤痛万分一病不起,两月后也故去。为了避免触目伤怀,她搬离了原所,来了大同县安家。

    于是他笑说,他出生江南当地富贾豪绅之家,束发之时,家中来了个魅惑人心的二姨娘,还携着父亲的私生子。从此他就失了宠,日日被排挤。他痛心疾首,离家出走,加入了个江湖门派,浪迹天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不好各自有几分真心,但也还算有来有往、相谈甚欢。

    那日的下午,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没过多久就是漫天漫地的白和院落里梅花散落一地的红倒是相映成趣。

    徐砚早早就被李桑桑叫进了自己屋中,两人围坐着炭火取暖,少女半倚在圈椅上翻看着些古籍,他则靠在茶桌上托着下巴着盯着那碳火盆发愣。

    碳火明灭,北风呼啸,场面倒也很是温馨。

    他的眼睛随着少女的翻书声一开一合,快要闭上之时,猛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清醒了过来。

    不对劲。这碳火盆是三叶草纹三足炉。少女身上的是素色的狐裘披风。

    都是在京都的贵族小姐间流行的样式。他想。可偏偏这儿是大同。

    李桑桑伸手给自己倒茶水时,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灼灼目光,她有些疑惑地试探道:“怎么了吗,你也喝吗?”

    徐砚八岁拜师于明阁三长老门下,练的是暗器和凌云步,隐于暗巷,杀人于无形。在长期的实战中,徐砚练就了着近乎野兽般的对危险的警觉。

    李桑桑身上的这种不协调感让他本能的不安。

    既漂亮又聪明的人本就格外危险,何况,她显然还有很多秘密。

    他这么想,但身体却很诚实,对上李桑桑的眼睛,笑得人畜无害:“喝。”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凑在一起又消磨了半日时光。

    李桑桑愈发沉不住气了,她原以为四天的柔情蜜意多少该起些效果,再配合上美人落泪的戏码,总能套出些消息来。

    但不知怎么,那少年瞧着警惕心倒是更重了些。

    这让她很烦躁。自己日日被囿于这一方天地中,可以借助的力量太少,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偏偏这人伤好了大半,说是再过三日就要告别。

    她一手拿着书,却已然没了心思,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

    套到话就算赚到,没套到也不亏。她想。

    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忽闻院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正值晌午,是王芸儿每日来送饭的时间。但这敲门声过于急促又沉重,就是黑白无常勾魂索命也没它来得着急。

    她心中古怪,意味不明的扫了少年一眼。

    谁料那厮懒懒散散站起了身,有些吊儿郎当地说:“知道知道。中午了,王娘子送饭来了。不能让她发现,要躲躲嘛。”

    说罢,识趣就推门就要往隔壁的柴房走,前脚刚迈出房门,又忽然收起了嬉笑脸,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茫然地去看李桑桑。

    对方神情严肃,对着他摇了摇头:“门外不...”

    他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凑到她耳边:“小几百人。”

    李桑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最先闪现在脑海里的是,李家和萧五郎联合买通押送之人,让她得以从流放队列中脱身之事暴露了。

    她有些慌乱。流放中途出逃的犯人比比皆是,算不得稀奇。

    但她偏偏身份特殊,是李家女。

    当今圣上年幼登基,在权利更迭和人性冷暖中长大,养成了与宽厚温和的先皇截然不同的性子,生平最是多疑暴躁,继位这十几年里叫得上名号的勋贵世家都让他打压了个七零八落。惟有这李家,大约是顾念祖父从幼时就相伴左右的恩情,地位倒是始终不动如山。

    然这两年,出了父亲那档子事,不光自己被流放至大同,李家在朝廷中的地位也愈发岌岌可危。尽管祖父始终秉持着不矜不伐,中正无疵的处世之道,也难逃君臣离心。

    而萧五郎,萧沛,当今五皇子。幼时两人就定下了亲,李家出事后,长辈主动退还了他的订婚信物,以示两清。本以为两人的缘分也就散了。不曾想她走得那天,他骑马偷偷出城送她。

    “妹妹,莫要怕。我和李家伯伯已经打点好了人。等避过了风头,我便接你回京,我一定会娶你。”

    他背对落霞,霞光晕染了他的白衣,眼神坚定而温柔。

    太容易被人借题发挥了,结党营私的帽子一旦扣下来,李家和五皇子谁都脱不了身。

    李桑桑想。至少不要成为他们负累和把柄。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陈势本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这已经是城门紧闭,地毯式搜索的第五天了,别说半个人影,就是半根脚趾头都没见到。

    他疑心那少年准是用什么法子逃出城去了。想着搜完这大同的最后一片地,就回去复命,总归是挨顿骂的事。

    没想到这门刚一踹开,少年人就全须全尾、茫然地站在院中央看着自己。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陈势抬手对着屋内轻轻一甩,下令道:“抓住屋中黑衣少年,有赏。”

    听到是冲着徐砚来的,李桑桑松了口气。她身旁的少年倒是身体僵了僵。

    大门口登时就传来了兵刃与地面接触的沉重声响,大批拿着刀剑的人涌进院子,直勾勾得就冲着徐砚去。

    他一脸懵,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自己什么时候得罪朝廷中人了,怎么上来就要砍人。

    还没来得及思索,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先脑子一步作出的选择,他抬手将李桑桑劈晕了。

    带着个姑娘实在是难以在这堆人中脱身。他向来不做胡乱逞英雄的事。

    何况这群人瞧着是大同的镇军想必也不会对弱女子下什么狠手。自己这一劈,反倒撇清了她的关系。

    这样想着,他接住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就跃身上了屋檐,快速消匿于大雪中。

    溜归溜着,徐砚的心里总归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不应该将李桑桑一个人丢下。他想。她看起来实在手无缚鸡之力了。

    ——

    李桑桑醒过来时,后脖子痛得要命,迷迷糊糊得从床上支起了身体,发了几秒愣,就听旁边有人喊了起来:“陈指挥使。她醒了。”

    这一喊,立马把她脑海里下午的记忆喊了起来。

    李桑桑自认为这五日温柔妥帖,恒久忍耐,不曾想这少年这么喜怒无常,一扭头就翻脸不认人。

    逃跑不带自己也就算了。把人劈晕算什么。

    心里正想着,床前来个穿着深紫色的华服,襟口处则绣着些如意纹的男人。

    他四下望了望,不疾不徐地问道:“姑娘,我是大同镇军的指挥使陈势。白日里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少年是我们的通缉犯,还麻烦姑娘配合提供些消息。”

    “通缉犯?”

    李桑桑有些吃惊,她无所不知的人形情报收集器,怎么摇身一变成通缉犯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这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陈势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之人在问句中下意识地替人开脱,背过身后,加重了些语气:“没有误会。他勾结蒙古骑兵,出卖军情。我们已经在城里搜了五天了。还望姑娘别包庇犯人。”

    勾结蒙古人不是小罪名。

    李桑桑一时哑然,慌忙下床,低头跪在地上,朱唇轻启,泪先流:“我与那少年并不是熟识。五日前,我于家门前遇到他,他受了伤,瞧着可怜,我就将他安置在家中柴房中。”

    陈势打断道:“那他现在呢,姑娘可知他去哪儿了。”

    “我实在不知道。”李桑桑刻意让自己想着父母的事,竟也哭得煞有其事。

    “是当真不知?还是有意隐瞒?”

    “当真不知。”她抹了抹眼泪,无辜又可怜地喃喃道:“他嘴里没一句实话的。他说过伤好了带我一起行走江湖的,结果呢?他为了逃跑将我一掌劈晕随意丢弃。”

    “他还说他是与蒙古人打架才受了重伤。现在想来那伤,应该是大人您追杀他时留下的吧?”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冷笑起来:“是我太傻,总是轻信他人。”

    短短一分钟,李桑桑就演完了少女从由于背叛由悲哀到记恨的全部戏码。眼泪逼真,情绪到位。唬住了眼前的镇军指挥师,他直觉少女还知道些其他什么秘密,添油加醋道,企图打破少女心中对那人仅有的期待和信任,来套取更多信息:“不错。他的肩膀受伤是我追杀他时射的。他竟骗你是打架受伤?闯荡江湖这种话姑娘还是别信为好,据我所知,这少年红颜知己多得很那。”

    他在撒谎。徐砚身上毒分明只有高级别的蒙古人才能接触,至少绝不会是来自大梁的镇军指挥师。

    但他又如何得知少年中的是箭伤?

    李桑桑在心中猜想万千,但面上却是不显,还是低眉顺眼的悲伤模样。

    陈势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想象中少女的大段控诉,他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了起来:“兹事体大。既然姑娘咬定了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先押回去吧。”

    “是。”他身边的小厮恭顺地做了个辑,带着另外两个人将李桑桑围了起来,拿出绳子将她的手反剪压制到背后,漫不经心地缠绕了几圈,松松垮垮地打上了个结。

    又一手抓住了少女两手间松散部分的绳索,绳子登时被勒紧,他就这么拽着,往外走。还不到门口,李桑桑的手腕就被摩挲出了一道红印,她挣扎了几下见没什么效果,只能回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刚醒来就瞥见了这个小厮。那人低着头,穿着不太合身的官服,褂下隐隐约约露出一簇浅绿色的流苏。不过两秒钟,她就确定了那是徐砚。

    这么故意。她想。勒得她手腕痛。

    那人见她回身,抬头没心没肺地对她笑了笑。

    “你们干嘛!”王芸儿忽然冲进来一声怒吼,护犊子般拨开了李桑桑身边的另外两个人:“你们围我家小姐干嘛!一群哪里来的臭没见识的。”

    王芸儿本就泼辣,嗓门又大,理直气壮地这一吼,震得那几个小厮都愣了神,竟真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罪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趁这个大家都愣神的瞬间,徐砚伸手拿这个球状的物体往地上一摔,“嘭”的一声,平地起了一阵烟,迷住了所有人的眼。

    阵阵迷烟中李桑桑感觉背后被人贴紧,有人抓住了她的腰,堪堪一跳又上了房顶,他含着笑,语气亲昵:“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要带你闯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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