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

    桥头南的张府大院,是先皇御赐的府邸,一棵梧桐树从墙里伸出墙外,开了层层叠叠的花。

    阿诛躺在摇椅上,被树影铺了一身,旁侧还有两名丫鬟摇着凉扇,时不时地喂她一颗冰好的葡萄。

    “热吗?”她说着,嘴角还带着浅笑。

    不远处,张府的庶女张宓跪在太阳底下,一身翠绿色的宫装被汗水浸的湿透,脸色惨白,手里紧攥着半截不符身份的步摇。

    “我听闻大姐姐又去宫中了,还是和六殿下一起,这步摇生的倒是漂亮,可惜被我的身边的知秋踩断了,不过大姐姐向来内心良善,想必是不会怪她的吧。”阿诛懒洋洋的微起了身子,像是要瞧仔细了张宓,总觉得和上界见到的张夫人有些许不同,多了股坚毅劲儿。

    “自是不怪的。”张宓出声,弱小如蚊蝇,手掌里有鲜血滴啦出来,一张背却挺的很直。

    阿诛故作惊讶,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把步摇扔到一边儿,用帕子重重的擦拭伤口:“大姐姐怎么如此不小心,留疤了可怎么办呐。”

    “嘶。”张宓疼的皱了眉,手掌缩了缩回去:“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阿诛抬起她的下颚,轻声道:“姐姐明知道我爱慕六殿下,却还是赴了六殿下的邀约,同游明湖,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我什么都能让给妹妹,但是六殿下,不是物品,我不会,也不能。”张宓咬着唇角,柔软可怜的模样,多了些倔强。

    “呵。”阿诛转身,手指拂过耳边的流苏,对着丫鬟吩咐道:“知秋啊,大姐姐的脑子好似还没有清醒,需要好好晒晒太阳,你在这儿照顾好她。”

    “是,小姐。”知秋低了身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大小姐的。”

    阿诛打了个哈欠,卧在摇椅上,染着寇丹的指甲掐了一支红牡丹,在手里把玩。

    她还真的有当恶女的潜质,倒是希望张夫人以后别记恨她。

    毕竟,做司命笔下的女配,可真的是能让人难为情的。

    今日日头毒辣,张宓也是强撑着身子站着。

    从小到大,她都知道不能得罪这位嫡小姐。

    不光是因为嫡庶尊卑,在张府能够自保,更是因为主母在姨娘抛弃她时,选择将她教养在身边,并且如同世家小姐公子一样送她去私塾学字。

    而嫡小姐虽然娇蛮,却始终是年纪小了些,应当让让。

    “做什么呢,站直了些!”知秋呵斥道,用脚踢了踢她的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龌龊想法,居然勾引六殿下。”

    张宓抿了抿干涩的唇:“我并未勾引六殿下。”

    “谁管你勾引不勾引,现在坊市间都传疯了,都说你张家庶女和六殿下是良配,这让我家小姐情何以堪!你驳是小姐的面子。”

    张宓被日头晒眼前一阵黑:“我从未勾引过六殿下。”

    “那你敢说你对六殿下从未心生爱慕?”知秋冷哼一声。

    张宓沉默了,指甲扣着地面,骨节都开始发白。

    “瞧着,不敢了吧。”知秋蔑视的看着她::“不过,你一个庶女,怕是当不了六殿下的正妃。就算是六殿下愿意,六殿下的的生母高贵妃也未必愿意。”

    张宓的嘴角泛白,摇摇晃晃的透过知秋去看阿诛,刚想说什么,两眼一黑,竟直接昏了过去。

    “起来,别装死。”知秋蹲下去,拍了拍她的脸,见没有回应,才转身禀告:“小姐,她晕了。”

    “知道了。”阿诛嘴角微勾着,手指剥掉了牡丹的最后一片花瓣,心里默数着数字。

    一,二。

    “六殿下到!”

    比想象中来的早了一些。

    阿诛从摇椅上站起来,拂去了衣摆上的花瓣,一双美眸看着远处落了光。

    六殿下显然是听到消息急匆得赶来的,衣摆被风吹起,层层叠叠的衣袖上面还隐隐的带了金色的暗纹,面若冠玉,执袖时,少带了些书生气。

    见到张宓摔倒在地上,六殿下把人轻轻的抱在怀里,像是获得了久失的珍宝,眉头紧缩着喊来了带过来的老太医。

    阿诛看见,张宓的丫鬟站在三殿下身后,冲她挑衅似的抬了抬下颚。

    她冲人微微一笑,抬手理了理发髻上的步摇。

    “张小姐久于日下,怕是中暑了,待转到阴凉处休息,喝些盐水便好。”太医说。

    “好。”见张宓没事,六殿下将她抱在摇椅上,才转头看向阿诛,怒道:“张家嫡女欺辱亲姐,可真让本殿刮目相看。”

    阿诛挤出来眼泪,拿着帕子跪在地上,柔柔弱弱的:“冤枉啊,殿下,我怎会做出如此之事呢?。”

    “人证物证具在,你又有何狡辩?”六殿下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刀,对准了她的脖颈,稍微用些力,就能刺进去:“若不是因为阿宓心善,念你是她妹妹,醒来定会伤心,本殿当真想杀了你。”

    阿诛仰头,泪珠从眼角滑落:“殿下当真如此喜爱大姐姐,喜欢到可以拿着刀子对着我?”

    “阿宓是我心中唯一之人,若人欺她,本殿定然是当做仇人看待,就算是你,也不行。”

    阿诛擦了擦眼角的泪,模样有些自嘲:“殿下,你知道我的心现在有多疼吗?殿下是不是忘记了?当日殿下身患恶疾,是我张明珠在大雪天跪了三天三夜才换来一颗救命的白玉参!但是张宓,她为你又做过什么?”

    “阿宓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她只要站在那儿,本殿便会爱她护她。明珠小姐的送药之情,本殿自然记得。”六殿下说:“可这恩情本殿自然会想着法子报答,但是张明珠,你也必须给本殿记得,若是阿宓再因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本殿绝对会让你一点点的还回来。”

    “殿下当真如此绝情吗?殿下只能看到大姐姐,为何不能看到明珠一次。”阿诛哭着去握三殿下的衣摆,却被人无情的甩开:“我也只是喜欢殿下啊。”

    “可你的喜欢让本殿感到恶心。”六殿下一字一句的说,把剑扔在地上:“来人,去告诉张大人,张家嫡女张明珠有辱胞姐,希望能在府里好生教养教养规矩,禁足一月,罚经书十则。”

    阿诛闭眼,倔强的握紧拳头深叩谢恩,一字一句的说:“明珠谢六殿下开恩。”

    “你好自为之。”六殿下说,拂袖而去。

    当初在上界再圣洁不过的神子,也会因为一名女子染了凡尘,阿诛甚是惊讶。

    遥想当年,神子站在忘川彼岸,对着等待伤怀的男男女女,也不过说了一句非也而已。

    “小姐,六殿下走了,您快起来吧。”也不知过了多久,知秋提醒道:“小姐不必伤心,婚姻大事,向来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那个庶女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阿诛站起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扬唇一笑:“是啊,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还记得司命笔下的结局,张明珠协同三殿下妄图篡位谋反未遂,陷害当朝皇后张宓未果,被城楼之上的六殿下一箭穿心而亡。

    “小姐,要不你还是别笑了,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知秋还是那句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姐好像更喜欢笑了,但是这笑容里着实看不到一点儿的真心。

    “谁说我伤心了?”阿诛抬手擦干净眼角的泪痕,转头看着她:“知秋,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你家小姐伤心的,还没有几个。”

    阿诛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小丫鬟就忽的昏了过去,软着身子倒在了地上,连着身后的也是。

    阿诛抬头,梧桐花飞扬而下,落的满地都是。

    一只通体墨色的轿子,雕刻着大簇大簇的荼靡花,从墙壁上钻出来,精美的蛟纱微扬着,传来了阵阵佛家檀香的味道。

    奇怪的是,没有人力,却飞在空中,六位童男童女站在四角边缘,精致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穿着红色的小袍子,脚腕的铃铛声响了一地。

    “倒是为难阿诛上神了。”里面的人的说。

    阿诛轻笑一声,懒洋洋地倒在躺椅上,手指拿着葡萄把玩:“想来,流照神君可是看了好久的戏。”

    或许是磁场不对头,一说话,就像是带了火药味儿。

    “不过一刻钟。”流照神君掀开帘子,衣摆幡然落下,手里还抱着一只通白的狐狸:“喝杯茶?”

    阿诛挑眉,小桌上还摆着吃剩的冰葡萄,倒是茶水因觉得苦涩还从未碰过,一套上好的茶具还依旧安安稳稳的摆在那儿。

    “这场戏走完,神子应该去向皇帝求娶张夫人了。”流照神君说。

    “我知道。”阿诛点点头,把葡萄塞进嘴里,语速很慢:“过些时辰,我就去耍小姐脾气,从中阻挠,做个尽职尽责的恶女。”

    “我说的不是这个。”流照神君从怀里掏出来一册新的本子:“司命改了些剧情,阿诛上神看看吧。”

    “司命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还劳烦神君亲自跑一趟?”阿诛狐疑的接过去,眉头一皱:“原先三殿下和张明珠是暗中作梗的合作关系,怎得现在是夫妻关系了?”

    流照神君喝了一口茶,坐在石凳子上气定神闲,将狐狸放在地上自己玩:“大概是因为想让剧情更流畅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司命,一个本子要改上来来回回七八遍才满意,而且你想,张明珠做为京都数一数二的美女,又是家中嫡女,若无一人求娶,岂不是奇怪?”

    “确实如此。”阿诛思索了半响,手指捏着纸张:“不过,张夫人便要一直伏低做小,永不抗争吗?”

    流照神君摇摇头:“司命薄是限制其他人的,不是限制她的,在整个剧情当中,只有张夫人是唯一的变数。”

    阿诛听明白了,白狐狸跳上摇椅,窝在她的身侧,讨好似的用尾巴去碰她的手。

    流照神君见此,神色暗了暗,嘴角微微地弯起了弧度,迷人的很。

    阿诛摸上狐狸的脊背,轻声说:“是凡人的时候,就想要修仙问道,成神长生,毕竟只有这样,你才能从古板的规则里面脱离出来。若是改变不了世界,世界就会逼着改变你,而真正可以到达改变世界等级的凡人,一个也没有。我也是知道司命簿的,这是张夫人在规矩之下,自己给自己的权利。”

    “阿诛上神说的对。”流照神君摩挲着杯沿,模样像是引诱神明的恶鬼。

    阿诛合上司命簿,将本子还了回去,把狐狸抱在怀里使劲揉:“听闻,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身着艳丽的人儿,我需不需要打扮的清丽一点儿?等一下宫宴的时候还要坐你旁边儿一起吃饭”

    “不需要。”流照神君摇摇头:“这样就很好。”

    阿诛嗯了一声,晃着满头的珠翠步摇。

    流照神君想了想,上前从她头上拔下来几根。

    他离的极近,阿诛摸着狐狸的手指一顿,只要她微微前倾,整个人就能扑到他怀里。

    “好了。”

    阿诛听闻,直起了身子。

    流照神君一看,就是个鲜少伺候人的,摘个发饰都能捣鼓半个时辰。

    “神君,你的狐狸丢了。”

    流照神君迈出去腿止住了,回眸时,正看到小人儿抱着狐狸对着他招手,眼底里都是止不住的笑:“知道了。”

    他上前接过去,揪着狐狸的后脖颈,神色嘲弄又冷淡,小小的说了两个字:“呵,废物。”

    白狐狸挣扎了半响,像是抗争着什么。

    “留都留不下,不是废物是什么?阿诛又不要你。”

    墨色的轿子远去,就连刚刚出现过的人,都像是未曾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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