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泽杳还从没想过能有一天以这样的姿势受制于人,像一只受追捕的猎物一样毫无防备地露出脆弱的喉咙。

    “忍不了”是何意,他再清楚不过。只是他知晓她大胆、疯狂,却没想到能直接到这种地步,竟就将他锁在此处任她宰割。

    问觞眉眼弯弯,依旧是熟悉的笑脸,眸色却愈深。

    风泽杳难耐地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睛,想短暂地逃离这逼仄的处境:“……我与你不会有什么结果,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如此作弄我,还不如来一刀的痛快。”

    问觞呵呵笑起来:“那你当初接近我的时候可有想过于我而言是强人所难?从在临淮城送药开始,从在茶肆透露严焰消息的只言片语开始,从我离开临淮一路紧随又救我于失火偏房开始,哪一步不是你处心积虑有意为之?风兄,我都记不清与你的渊源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了,只是你现在要与我划清界限,已经太迟了。”

    风泽杳嘴唇微颤,失愣愣地睁开眼,如水般的双眼里浸出一片悲伤,缓缓地望向她。

    人们都爱看坚硬的外壳是如何层层剥落,她也一样,钟爱观赏心上人化去包裹全身的冰冷外壳,展露出湿润的眼睛和发红的眼尾,从斗志勃勃到毫无抵抗力,毫不掩饰地敞开自己的脆弱。

    她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被那一汪紫水迷惑了神智,脑袋愈发沉重。

    她以为这世上从没有所谓迷药,“美色误人”也只是爱打趣说说而已,不料身下这人只是靠那敞露的喉结、发红的眼角、微颤的嘴唇……竟就已经让她失了智。

    疯了。

    她缓慢地俯下身体,与他的气息一点点纠缠到一起,近到鼻尖相错,已经感受到对方呼吸的地步。

    那人的气息脆弱且颤抖,却并不像抗拒。

    甚至能感觉到那单薄胸膛下心脏的跳动。

    “风兄。”

    再次张口的嗓音竟已染上了哑意。

    风泽杳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自己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此时的自己格外贱。

    他想的。

    非常非常想。

    甚至来自身体的冲动已经控制不住。

    可偏偏惺惺作态,摆出欲拒还迎的姿态来。

    问觞与他的气息缠绵半刻,看着他因紧张而颤动着的眼皮,终究还是没有吻下去。

    想象中的亲吻并未如约而至,他感到手腕一松,原来身前那人抽了手出来,捂住了他的嘴巴。

    风泽杳睁开眼:“?”

    问觞看着他迷茫的眼神,深深喘了口气,朝他微微一笑。

    “风兄,你明明就撑不住。”

    她底下头,在自己手背上亲了一下。

    风泽杳喉结剧烈一滚。

    “我不强人所难,”她与他一掌之隔嘴唇相抵,凝视着他紫气愈发深沉的眼睛,轻声道,“我为达目的手段通常都是靠武力,可并不想将此招用在你的身上。风兄,我可以千遍百遍地告诉你,我心悦你,我爱你,我非你不可。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有权不给我回应,但是你没办法说那些子虚乌有的话强迫我放弃。”她顿了一顿,笑道,“你知道的,对我而言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来招惹你,在观苍山上是,如今也是。”

    风泽杳蓦地瞪大了眼睛。

    “嘘,”问觞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放在唇边比了下,笑道,“客栈的伙计打扫你房间的壁炉时,发现了一件物什,介于你被锁在了房间就交给了耶步,耶步又转交给了我。你猜猜是什么?”

    “对于私自查看你的物什这件事,有所冒犯,我很抱歉。只不过师兄你既然丢进了壁炉里,那想必也是丢弃的废物,我捡来瞧一瞧,应也算不上罪过。何况……我却是很宝贵这件物什。”问觞翻转手腕,一株晶莹剔透的白莲跃然呈于手掌之上,“你瞧瞧,可还熟悉?”

    三生莲。

    风泽杳心脏重重一跳。

    是三生莲。

    那天夜里优黛加急冒雨来送,可以唤醒她的记忆、却被丢弃进壁炉里的那个。

    本以为就此斩断过去的那株莲。

    “师兄,这东西乃上古神物,就算是小昧的业火也要烧个三五月才能彻底将其熔化,你丢进普通的壁炉里,倒像是为它找了个舒服的暖房了。”她笑眯眯道,“……我本不打算现在告诉你的,只是定力太差,总是忍不住想掏出一片真心来给你瞧瞧,告诉你我有多在乎你,想我们还能和当年在临淮城一般无间。可惜说多错多,没有等到该说的时候,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她不等他的回应,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已经与你表白过很多次了,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认真,这次也一样。师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无论是七年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无论是作为江南渊还是作为问觞的我都喜欢你。不是三生莲让我爱上你,因为怎样的你都很好,怎样的你我都喜欢,我会一遍又一遍地爱上你,就算又有下个七年我把你忘了……”

    风泽杳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嗓音已经哑到快失声:“……不许说。”

    问觞愣愣地看着他通红一片的眼底,心中一阵酸涩,拨开手掌凑上前在他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小声道:“好,我不说。那你呢?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给一句回应,你喜欢我吗?”

    “我爱你。”

    没有迟疑,非常坚定的、哽咽沙哑却掷地有声的。

    “……我疯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贴了过来,在她的柔软的唇上反复且任性地辗转着,火热的呼吸已经烧得人神志不清。

    问觞短暂地离开想喘口气,不料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摁住她的后脑往前一带,一丝喘息的空间都不留,随即翻身颠倒了位置,反将她压倒在桌面上,进而加深了这个吻。

    问觞:“??”

    一直以来他并不是不具备反抗的力量,只是心中知晓她也重伤未愈,才迁就而放弃抵抗。

    问觞无奈地闭上眼,直到被他的强硬进攻连哄带骗地敲开了嘴,渐渐地发现呼吸不上来了。

    说实话,在接吻这件事上她除了嘴对嘴碰一碰之外已无更深造诣,七年之久的无操作无施行已经让她忘了该怎样在这种事情上回应对方。好在风泽杳勇猛异常,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一个人已经搅得翻天覆宇,凶狠得像是要把这些年缺的全补回来,喘息声粗得像一头野兽。

    问觞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偷偷上了什么学堂学过类似技术,被吻得喘不上气来,腿软到站不住。无力地推了下他肩膀:“不行了……”

    风泽杳把她滑下去的身体又捞起来。

    “我爱你,我爱你……”

    他贴着她的嘴唇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问觞轻声道:“我知道。”

    风泽杳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像要把自己的生命融进她的骨血里,久到她甚至以为他是不是就这样趴在自己肩头睡着了时,突然感到颈窝处一片湿热。

    她心里一酸,抱住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在这儿呢,怎么了?”

    风泽杳摇摇头,哑声道:“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会儿?”

    问觞抱住了他。

    当初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三生莲丢进烈火里的呢。

    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什么都不记得的她相处这一年之久。

    是如何孤独地在人间行走七年,上天入地地寻找她的残魂。

    是如何在面对她狂风暴雨般袭来的爱意时不动声色,狠心否认的呢。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回见他哭。

    问觞抬头望了眼外边如勾弦月,极轻地吸了口凉气,缓缓举起手掌,毫无预兆地劈在了他的颈动脉窦上。

    风泽杳毫无防备,身体一沉倒了下去。

    问觞将他挪到榻上,轻轻揩了下他湿润的睫毛。

    “抱歉。”

    片刻后,她蹲在床边,飞快地解开他的外袍和腰封,紧接着敞开中衣,在最后只剩一件里衣时,犹豫地停住了手。

    这时,小昧在外边不耐烦地敲起门来:“女娃子,搞定了没啊?这都多久了,再不走天都亮了!”

    “快了。”

    她低声道。

    这一刻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或许自己都不清楚。

    是恐惧吗。

    是的。

    是心疼吗。

    也是的。

    饶是自己心中早有笃定的答案,亲眼目睹那数道青紫伤疤狰狞着的胸膛时,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魂钉的伤疤是永恒的,从这片薄薄的血肉里贯穿后,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偏偏在这最脆弱的地方,又添最锋利的刀伤。

    刀尖从这块皮肉刺进去,寻找心脏跳动的位置,再偏一些角度,去剜开血肉,以至流淌出最新鲜的血液。

    要整整一碗血,这点量是不够的,这边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再将利刃拔出,用这血淋淋的刀子刺进另一侧的皮肉。

    如此反复,直到装满一碗。

    整整一碗的,鬼王的心头血。

    因此胸口才有如此斑驳狰狞的数道伤疤,与魂钉的余威交织撕扯,日日夜夜饱尝折磨。

    问觞这才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心脏痉挛,胸口疼到喘不过气来,喉咙像被一块巨石卡住一样吸不上气。

    一路以来所有的蛛丝马迹连成一条有迹可循的线,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印证。

    他从蓬莱归来的途中就悄然离开的原因。

    每次谈论到鬼王残暴行径时候的沉默寡言。

    若无旁人地畅行鬼界,从来没有被识破的自在和坦荡。

    对鬼界的习俗礼节了如指掌。

    东海的小水鬼也只是吓唬耶步,实则一路护送他们到蓬莱外岛,甚至在旋涡浪潮中为了救人葬送了生命。

    蓬莱城主不战而败,只瞧了一眼就颤栗到下跪的古怪行径。

    问觞手指落在那纵横交错的伤疤上,颤抖到立不住。

    七年前,她还在山下仗义救世的时候,势单力薄不成气候,仙门百家突然闹鬼受胁,这才有后来各族世家子弟抱着避险的念头下山投奔,加入她与严焰抗衡的队伍。

    以及那时身旁总跟着的两只影子,在暗中替她挡了许许多多明枪暗箭,在她救世的日日夜夜里寸步不离地照顾守护。

    第一回在弑神台上举办仙誓大会时,梅宗拜托她给天网压阵。那时邪祟四涌煞气冲天,万鬼倾巢直涌而来,那禁阵却是只有妖鬼邪祟才能随意破网进出,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这天网之中,毫不犹豫地站到她的身前。

    甚至群鬼暴动时捂住她耳朵,嘴唇里吐出的那四个字都渐渐明晰起来。

    ——百鬼听令。

    也曾听闻在她与严焰同归于尽后,修真界与人间再次经历一次浩劫,原因是群鬼□□,凶煞流窜,受谁指使不言而喻。

    还想起他曾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是不是人鬼注定殊途。

    她当时毫不在意地说,管他是人是鬼,喜欢不就得了?

    其实她从不在意他的身份,不论他是坦荡的仙门正道,还是地狱里坏事干尽的恶鬼。

    她早就给过他答案了。

    只是他自卑,拧巴,敏感,谨小慎微,觉得这样的自己上不了台面、不配与她站在一起,到死都要守着这个秘密。

    但她根本不在乎。她只记得她护着的子民们冲她叫骂、往她身上拳打脚踢时,是他将她牢牢护在身体里,是他为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出来,从来没有后退过。

    是他毫不犹豫地从万丈悬崖一跃而下,在冰冷刺骨的大江大河里淌了整整一夜,拼了命也要救她。

    二十多年前,苍鹤在南冥边捡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是血地从洞底爬出来,一个劲往嘴里塞着先鬼王的血肉骨血,一边哭一边吐,第一回见着什么是日光。

    苍鹤一直告诫他,如果不想再回到暗无天日的鬼界,就不要擅用阴煞之力,否则只能遵从宿命,变回饮血食肉的凶鬼。

    他十几年来一直压抑着骨子里的阴煞之力,明明就快成功了,可还是败在了最后一步。

    众仙门上山讨伐的那一天,不眠峰上煞气冲天,群魔乱舞,他时隔多年再一次踏入阴界,一遍一遍,喊破了嗓,祈求她的魂魄回归。

    他成功了。

    也成功让自己彻底堕入鬼道,与所谓仙道正统背道而驰,彻底与人间划清了界限。

    这是救她的代价。

    他从没提起过,无论是因她堕入鬼道,还是因她散尽修为。

    她的伤都是为大夏子民受的,而他受的伤无一不是为她。

    七年前便是如此,七年后也要求她所求,生生剥开了自己的胸膛。

    那伤疤刺眼的鲜活,狰狞的刀口至今还能叫人回想起当初剜它时的模样,她根本不忍看第二眼。

    问觞跪在床边,双手死死捂住脸,背脊深深地弯下去。

    自一年前醒来以后,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眼泪从指缝里决堤般往外渗,塌了的天好像全压在她的脊梁上,把她的背一点一点地压低,直至低进泥土里。

    耳边传来一件小物沉闷的落地声,估计是匆忙解开他衣物时从里边掉出来的。

    她透过指缝,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

    一直以来积攒的所有恐惧、希望、痛苦、难过……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此时此刻却只能无力地跪在这人的床前,哭得像浑身痉挛的病患,死死抠住装着心脏的那片胸膛,企图在衣服之下的皮肉上抓出的五道血痕能分担自己的痛苦。

    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冲上脑袋,清晰的,混沌的,后悔的,自责的……胸口中仿佛有两把刀在搅动,直到嘶哑的嗓音已经到了发不出声的地步,颤抖着手捧起了那个掉在地上孤零零的小泥人。

    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泥人了。

    依旧是粗劣的泥巴制成的,可原本有裂痕的地方都被重新填补上,表面出奇得光滑,估计是经常被拿在手里摩挲。

    上一次看到这种泥人,还是在烂在泥巴水里,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笑意融融的脸被踩得稀碎,活像在哭。

    就像她现在一样。

    还好。

    这个笑得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她缓慢地直起了身。

    中天月不朗,时不时被云朵挡住,夜愈发漆黑。下弦月升起的时候,小昧终于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问觞推开门,疾步如风,拿起挂着的披风往身上一拢,哗地立起帽檐,顺上惊鸿。

    “走了。”

    小昧正打着瞌睡,给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整懵了,忙不迭背着干粮跟上:“你倒是一身轻,苦了我背这一大包行李……算了,不与你这病患计较,不过话说,你装什么呢走这么快?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啊,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倒地不起了……哎?你怎么把渊鱼也带上了?哇,真不得了啊!你还晓得顺人灵剑了!”

    “你再这么聒噪待会儿一客栈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小昧连忙放低了嗓音,跑到她前边照亮楼梯的路,转头道:“让我走前边儿,横冲直撞地摔不死你。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呃?”

    发愣间,问觞已经从它旁边大步跨过去了。小昧探头直瞧:“你眼睛怎么了?红成这样?害眼病了?”

    问觞推开马厩的木门,解开拴马的绳儿,冲大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聪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喊醒,马脾气立马上来了,正要萧萧一声长啸,一瞧是她立马闭上嘴,听话地不叫了。

    小昧还在后边探头探脑,问觞已经翻身上马,“驾!”地一声骑着大聪飞奔出去了。

    小昧要不是在后边咬得紧差点跟不上了,死死拽住问觞的衣角,在呼啸的疾风里边儿疯狂嘶吼: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底去哪儿呢——!!”

    “南冥边上,不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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