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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大侠!问大侠你怎么样!?”

    “问大侠你醒醒!你听得见吗问大侠!?”

    响州的后院暴雨如初,凄惨惨的黑云笼罩在半空之中,如幕般映照着人间的大地。耶步用身体遮住倾斜的大雨,抱着她哭嚎起来:“怎么这么多血啊?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问大侠,问大侠你怎么样你快醒醒看看我啊!”

    焚临阡眼眶通红,尽力维持冷静:“……耶步,先别哭了,快把问大侠运进屋里。”

    小昧虚弱道:“哎,你们听我……”

    耶步哽咽着爬起来,边跑边哭:“问大侠,都怪我太不争气,都怪我一直拖后腿。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再也不偷懒了,你醒醒啊,你醒了再骂我两句行不行?啊啊啊啊啊——”

    小昧:“别哭了,你们倒是把思德也给……”

    慕青玄沉吟道:“上次地府的门是怎么打开的?这一时半会儿问大侠估计还没走远,兴许还能找回来!”

    焚临阡:“怎么找!?怎么进地府!?”

    慕青玄拼命回忆着,皱眉思索片刻后笃定道:“要媒介!我记得上次是用的是蓬莱城主的头发,要是我们能从鬼修身上拔几根毛发下来,定也能找到进地府的办法!届时就可以抵达忘川寻她的残魂!”

    “但是哪里能找到鬼修!?”

    “凶宅?乱葬岗?……或者画阴符呢?”

    “都闭嘴!闭嘴!”小昧忍无可忍,一蹦三尺高,“都出的什么馊主意?脑子笨眼睛还不好使吗!?没看到那里还躺着个人吗!?”

    二人齐齐一愣,转头一望,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浑身血污的青年人躺在大雨里。

    小昧暴跳如雷:“这是你们问大侠的宝贝徒弟!把他折腾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快点把他运进……”

    “呸呸呸!”焚临阡肃然勃怒,狠狠瞪着他,“谁说问大侠死了?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小昧傻眼了。

    合着就是他俩刚刚在这讨论半天怎么把人从阴间给追回来,自己顺嘴说句做鬼了还不行了!?

    小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焚临阡手脚麻利地把思德给抬回去,末了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反了!反了!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瞪了他堂堂上古神火两眼??就他??

    小昧待在原地呆呆地淋着雨,最终震惊战胜了怒火,麻木地、失魂落魄地跟着进了客栈。

    反了。这人间各式各样的人,全都反了。

    他喃喃道。

    两人将思德安置到榻上,正要喊大夫的时候被小昧不计前嫌地拦住了:“无需多事。心脏离开他身体太久,完全归位还需要一些时间,先等灵根重新接纳了心神再说,切莫节外生枝。”

    焚临阡蹙眉:“果真就放任他在此处自生自灭?其他伤口也不处理?”

    “已经不是伤势的问题了。心脏夺回来的时候魂灵已经到了很微弱的地步,若是心脏此时受了干扰无法重拾残魂,那就真真是无力回天了。眼下只能静静等候着,看看这片心脏能不能将神识牵引回来。”顿了一顿又道,“这孩子一直将他师父视作最为亲近之人,若是女娃子能早点醒过来,助他牵引神识,兴许他还有救。”

    二人一火相对沉默半晌,慕青玄率先叹了口气打破沉寂,拖着伤腿掀开被子盖在思德身上:“虽说如今之计不可轻举妄动,但夜深寒重,暖和点总……咦。”

    焚临阡:“?”

    “思德兄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他弯下腰试探地去掰了一下,没有掰动,随即作罢:“如此这般好像也不太尊重人,但愿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还是等问大侠醒了再说。”

    说到这里,二人不免急躁起来,确认屋内安全后连忙去另一间房找耶步。

    隔壁的那间房内,一位花甲岁数的郎中浑身湿透地站在榻边给问觞把脉,耶步则在一边探头探脑,急得团团转:“怎么样啊大夫?还有没有气儿啊?开什么方子吃啊?你快扎几针叫她快些醒过来啊!”

    这郎中一看就是睡得正酣时被耶步八百里加急扛过来的,甚至连把伞都没来得及撑,一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满脸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耶步见他不理,紧接着用胳膊肘去捣他:“大夫!大夫怎么样啊大夫!你别不说话呀我害怕呀大夫!你不说话也行你倒是快点扎针啊!”

    郎中青筋直爆忍无可忍,扭头怒道:“你要是再戳我,我就把针扎你天灵盖上!”

    耶步被吼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聒噪过头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大夫,您别生气,我实在是太急了。您有火朝我撒,千万不要迁怒伤员,您快给她好好瞧瞧,缺什么药材我都能给您找来的大夫!……哎!轻点!轻点!你下手轻点啊老头!你别给她折腾死了!”

    郎中手里的银针都在抖,从抖动的面部肌肉来看估计是很想一针扎他哑穴上。耶步赶紧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歉意道:“对不起啊大夫,我不说话了!……喔!阡哥,青玄哥!你们快过来!”

    两人快步上前,询问道:“如何了?”

    郎中没好气道:“本来没事,这下要被这小子聒噪死了!”

    焚临阡随手扯下腰际的一串金珠,不由分说塞进郎中怀里:“先生冒雨而来,一路劳顿,还请先生仔细瞧瞧可还有转圜之机。”

    郎中一看就知道是京城的物件儿,立马坐不住了,推搡道:“使不得!”

    “先生不必推辞,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先生倾力相助,救救我们阿姊!”焚临阡诚恳道。

    郎中叹了口气,道:“治病救人医者本分,我自然是毫无保留倾囊相助。……至于榻上这位,说来也怪。”

    三人立马肃然而立,紧张地盯着他:“如何怪?”

    “怪就怪在她全身经脉脾肺无一处不受了重创,理应早就一命呜呼了才对。”郎中摩挲了下胡须,斟酌道,“可是偏偏没有伤及心脏。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护着她最后一缕心神,守着最后一口气儿似的。若是寻常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早就连尸骨都凉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绝无生还的可能。可偏偏……偏偏就留了这么一口气儿。怪哉,怪哉。”

    三人登时眼睛一亮,目光立马交汇到一处。耶步激动道:“就是说问大侠还有救是吗!?大夫,大夫!你快快告诉我们该怎么唤醒她!?”

    郎中沉吟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醒过来,如今全凭她的造化。”

    送走郎中以后,三人在一旁沉思半晌,随后不约而同地去打热水给她擦脸。

    一看到问觞满是血污的脸,耶步登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次生死磨难,尽管总是身陷难以转圜的险境,她却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化解。

    好像只要她在身边,什么样的情况都不算太糟。

    他以为她是战无不胜,且无所不能的。

    但其实这幅看似坚不可摧的皮囊下,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会受伤的凡人罢了。

    他拨开她□□涸的血液黏在脸上在发丝,仔细地擦拭嘴角和脸上的血,看着盆里被染得越来越红的血水,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

    焚临阡接过盆,出去换了水。

    慕青玄坐在榻边,沉默着输送灵力。

    小昧率先打破沉寂:“你们几个别垂头丧气的了。没听老头说吗?她心脉都好好的,并无性命之忧,假以时日便能醒过来。时间问题罢了。依我看这女娃子向来骨骼强健皮厚异常,明日一准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耶步猛地站起身:“你说得倒轻巧!你不是什么上古神火吗,你怎么连个凡人都护不住!?”

    小昧本来就因神力限制一事憋屈得不行,一听也火了,嚷起来:“老子也想知道老子怎么连个凡人都护不住!老子也不想做个废火!要不是那个变态城主血祭活人大开禁术,把老子的神力封住了 ,老子早就把整座完颜城都给掀翻了!倒是你,跟着这女娃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净拖后腿!要不是你总不让人省心,乱闯祸!说不定她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

    耶步一下子呆住了。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降下温来,屋里静默一片。

    片刻后,慕青玄抿唇道:“神火大人,慎言。”

    小昧也知道自己一激动说错话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只得小声哼哼了一句:“……也不全怪你。本神火自然也有责任。不过你小子对本神火说话客气点。”

    耶步头越垂越低,半晌转过身去,闷声用新换来的热水继续给问觞擦手。

    小昧硬邦邦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结果摆在这,别纠结谁对谁错了。赶紧说正事儿。”

    焚临阡道:“谁都没有错,要怪就怪完颜城去,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耶步,神火大人只是气话而已,你的长进我们有目共睹,在完颜城的时候问大侠不是也夸你了吗?你不仅没有拖后腿,还立了大功。别自责了。”

    小昧:“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好吧?你小子快别委屈了。”

    慕青玄无奈扶额,心道你还不如别说话。打圆场道:“总而言之……”

    “我不是委屈,我不委屈。我只是恨自己不争气,”耶步突然出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出口时嗓子已经哽咽,“……我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我只是想问大侠了。”

    屋内沉默半晌,齐齐叹了口气。

    窗外松枝颤颤,随后耳畔就被哗啦的雨声包围了。就在三人一火缄默了大约半柱香的时刻,小昧突然道:“对了,屋里是不是缺了个人?”

    三人齐齐一愣:“咦,风大侠呢?”

    焚临阡道:“风大侠最是担忧问大侠,刚刚虚空之门开启时灵力波动那么强,他不会感觉不到才是。”

    耶步道:“风大侠是不是劳累过度睡太熟了?刚刚这一整排的房间都没打开过门,应该还在房里。”

    焚临阡道:“风大侠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这几日状态一直不好,若是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也是好事一件。我们还是不要叨扰他,明日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也不迟。”

    慕青玄叹了口气:“也不算太好的消息。不过总归是没有性命之忧。”

    小昧沉默半天,突然跳到问觞枕边,一点一点朝她挨近。

    耶步看着他红得发紫的火星子,还是忍不住道:“你慢点,别把她烫到了。”

    小昧这回没顾得上回怼,降了光热朝问觞贴近,片刻后沉声道:“她倒是没事,只不过另一个人倒是麻烦大了。”

    耶步只听进去前半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跟老大夫两个人都说没事,这样我就放心了!”

    小昧:“你没听出来后半句才是重点吗?”

    “其他人自有他们的好友关心照顾,我只要问大侠好好的就行了。”他握住问觞的手输送起灵力,想了想又道,“何况我们几个都好着呢,哪个不是活蹦乱跳的。”

    慕青玄默默看了眼自己半瘸的腿,冷静地接受了活蹦乱跳这个词,转头道:“神火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谁有麻烦了?”

    小昧青紫色的火焰忽闪了一下,没应声。

    耶步:“你不要欲言又止的,到底谁出事了?”

    小昧翻白眼:“你刚刚不是说跟你无关吗?”

    耶步瘪嘴,半天憋出一个“天下苍生亦为己任”,又道:“你只管说就行了,我好奇不行么?帮不帮得上忙是我的事,万一呢?”

    焚临阡道:“是啊神火大人,究竟怎么了?”

    小昧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烦躁地驱赶道:“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能听的,总之女娃子肯定能醒过来的,其他你们都别管了!都滚滚滚,滚回去睡觉!”

    说着就召了一阵热浪过来把这三人齐齐往外推去,耶步被烤得快要烧化了,嚷起来:“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啊,说话说一半是想急死谁啊?你这样出门在外是会被人打死的知不知道?”

    小昧掀了阵更猛的热浪:“给老子闭嘴!听到你说话就烦!”

    三人自从完颜城回来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又跑前跑后忙活了大半夜,体力已然跟不上,被强势的神火之力连连逼退。慕青玄尽力争取道:“神火大人,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商量或许更有转机,您先停下来我们好好说!”

    小昧一个发力把他们齐齐轰出屋外,哐当一声合上了门。

    耶步不死心地爬起来锤门:“你这个坏东西,不说就不说,别把我们赶出来呀!我还要在里面照顾问大侠呢!”

    门的背面咣当一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耶步惊得一跳,气得还要继续叫嚷。慕青玄制止道:“神火大人不愿意让我们进去,我们是不可能进得去的。何况这夜深人静的,扰到其他住店的旅客就不好了。”

    转头一瞧,四周果真有不明情况的旅客探头往这处张望。焚临阡低声道:“非常时期小心为妙,不要闹大动静才是。我们先回客房再议。”

    直到听到屋外脚步渐行渐远,小昧才放松了警惕,重新跳到她的胸膛,附耳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这具躯体无一处不是受了致命伤痕,可心脉完好无损,流经此处的血液全都鲜活地流遍全身,温养着残破的筋脉。虽说受的伤严重非凡,却也只需些时日便能醒来。

    他暗暗叹了口气。

    “虽说前尘往事本该一应清零,可如今你若能知晓他的半分心意,却也是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头朝隔壁那间房望去,紧接着无言良久。

    房间里的烛灭了几盏,最后一点快燃尽的火光孑孑晃动,榻上那人紧闭的双眸微微一动。

    小昧靠在床头,慢慢成为了最后一丝光源。

    半晌阖了阖眼,喃喃道:

    “可惜了你师兄,倾注毕生功力融于这一捧心头血之中,终于将这最后一缕魂灵之力也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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