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娘,您可真是我亲娘。

    陆璨睁开眼看到自己床边的鲛绡帐子,只觉这次死得憋屈又莫名其妙。现在她知道了,母亲压根当她是小孩子浑说。

    她也有些沉不住气,忘了自己平日娇蛮任性的作风,这些大人也不会去把孩子话当真。

    长公主的强势和说一不二是她横行无忌的底气,如今却让她犯了难,要说服她还不如去说服皇帝舅舅。

    对啊,皇帝舅舅!

    他还能放过造反的逆贼不成?

    陆璨死了三次,对平王的感情所剩无几,两边选一个死,她可以毫不犹豫选平王死。

    是他先不顾念亲情,怪不得我。

    入宫对于荣灿郡主来说无比简单,但要悄无声息混出公主府并不容易。

    陆璨明知母亲会有的态度,说什么也不想再撞上去被药翻了之后等死,所以第四次醒来她就开始琢磨怎么溜出去。

    长了十几岁,她倒是知道公主府正门朝哪开,至于旁的只怕没有身边两个侍女清楚,想着云缥日常出入多,陆璨便打定主意跟在她身后蒙混过关。

    云缥还是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似的事,陆璨又何尝不是?心里紧张举止就有些鬼鬼祟祟的不自然。

    两个人磨蹭着沿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不想正碰到迎面走来的莳花侍女,打头的被陆璨一撞,连带后几个噼里啪啦把盛着银鳞碧珠的花盆摔了个粉碎。

    “哎呦!”侍女们东倒西歪,突如其来的响动让陆璨尖叫一声后跳半步,云缥吓坏了,忙问道:“没伤着郡主吧?”

    “郡主?”

    “郡主恕罪!”

    莳花侍女原本还要骂一声,听了她的话却忙求饶,陆璨生怕惊动了人,压低声音吩咐:“不打紧,你们自去收拾,别声张,嗯,当心管家罚你们。”

    不待她们喜笑颜开,游廊另一头的妇人听到动静缓缓走近,略显惊诧地叫住即将溜走的陆璨。

    “郡主要去何处?”

    陆璨浑身一僵,不甘不愿回了头,“常嬷嬷,你好啊。”

    常嬷嬷像是没发现她不伦不类的打扮,福身道:“正是问安的时辰,长公主念着您呢。”

    糟糕,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

    陆璨垂头丧气来到母亲面前时,云缃正巧来给她告假,人都没走,自己就这幅样子来了。

    不打自招。

    母亲也不理论,只敲打了侍女两句,拉过她把脖子上的栖鸾璎珞项圈正了正,拨出垂在衣领里的荆山玉,才开始老调重弹,请出外祖母的陪嫁簪子。

    陆璨又死了一次。

    第五次醒来,她大长教训,不仅走得小心翼翼,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避免与巡逻的守卫正面接触。

    没有撞到莳花侍女,西边角落里小厮正在拌嘴,陆璨目不斜视地经过,谁知库房前人来人往的,管家赵伯站在过道中央指挥着仆役挪动家具。

    这回坏在了不够周全的礼数上,赵伯一双利眼极快揪出了她与云缥的不同。

    他可真难缠。

    第六次时陆璨倒是记得草草问好,大抵还是不够自然,以为糊弄过去差一步就能出府时,赵伯再次从天而降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

    陆璨痛心疾首,分明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怎的比龙潭虎穴还难闯!

    成功脱身最初的兴奋过后,陆璨不得不开始思考些从未关注过的问题。

    平王要谋逆总不能光靠他那几百府兵,大陈的精锐乃是父亲武威侯麾下,但都城内禁军便三五万不止,除非平王策反了京营将领,否则他根本藏不住发动叛乱的这些私兵。

    身为将门之女,耳濡目染下只要不是蠢钝如猪多少能看清目前的局面。

    陆璨承认自己是小猪猪,权势这东西好比开年万佛寺的头香,只要皇后不亲自出宫抢,整个都城没人敢越过瑞宸长公主。

    有些人争得头破血流,有些人生来就有。

    要揪出私下与平王勾结的将领,陆璨自问没这本事,在其位谋其政,合该皇帝去操心,她只是个娇弱的闺阁女儿,断了六次头那种。

    并且不想再断第七次了。

    巳时二刻,青布马车前出朱雀街,正要驶入皇城御道,陆璨掀开车帘,恰好瞧见边上经过的一行车马,她眼尖,认出了对方车轸上的徽记,不由探出头喊了一声,“颜泽!”

    打头的男子勒马回望,好一派风姿玉树,轩朗隽逸。未加冠的少年梳着半髻,玄玉斜簪,身披鸦青箭袖圆领袍,腰束银环蹀躞带,正是陆璨的未婚夫,永嘉侯世子颜泽。

    “荣灿妹妹?”他打马近前,难掩吃惊之色,“今日,今日不是……你怎有闲心出门?”

    “我要入宫面圣,颜泽哥哥,你可否陪我走一遭?”

    陆璨语气很正经,但,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左不过是只要她开口,颜泽都会答应。

    除了父兄自小就数颜泽对她言听计从,长辈们都笑他不是定了个媳妇,而是定了个祖宗,陆璨也不排斥嫁给他,甚至因为他的好脾气越发娇惯。

    如果当下还能争取一个人的信任,陆璨想到的只有他了。

    她真的很需要精明的脑子来计划能被皇帝相信的理由,毕竟颜泽还是羽林卫左骑营昭武校尉,在朝堂大事上他说有人谋反要比自己管用。

    陆璨觉得皇帝舅舅肯定也知道自己的外甥女有多少斤两。

    她放下车帘对云缥说:“要变天了,你回去后母亲问起,便如实以告吧。”

    云缥点点头,眼泪汪汪地目送她上了小侯爷的马车。

    还好还好,只是进宫,不是私奔。

    到底未婚夫妻,郡主去找小侯爷不算太出格,长公主那里也好说话。

    永嘉侯的车架比下人乘的青布马车要平稳得多,颜泽陪着陆璨坐在车厢里,从暗格取出个攒盒放在红木小几上。

    “不如妹妹用些点心,再大的事总急不来的。”

    攒盒里盛着她最爱的两样酥黄独和玉露团,陆璨微愣,忆起从前出去游玩时,颜泽打理车马总会记得摆上她喜欢的点心。

    可今日却是偶然相见,只能说明他几乎日日准备。

    或许经历了生死,陆璨认识到有些事情并非天经地义,显贵出身也不是免死金牌,即便他们有婚约,用心和不用心却一目了然。

    颜泽,确实无可挑剔。

    少女难得怀春,在浓烈好感鼓动下,陆璨头脑一热,再次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我知道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可平王意图谋反千真万确,我们可以去查证,皇上定会信的!”许是有了底气,颇为豪情万丈。

    “别乱来。”颜泽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略加思索后,才道:“平王的手伸不到羽林卫上,五城兵马司都尉向来由皇上任命,至于虎贲营,咱们去怕是不够份量。”

    虎贲营是守卫都城的精兵,若平王有这本事掌控倒还简单了,叛军轻易就破开公主府,表明城中根本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五城兵马司肯定有问题!

    陆璨能想到的颜泽不会没想到,他沉吟片刻,说:“为今之计,只有我出城联络虎贲营回援,羽林卫要防守皇城,总不能任由五城兵马司的人冲杀,他们人多势众,不可苦战,得速战速决才是。”

    颜泽对车夫耳语几句,马车当即转道向城外驶去。

    折腾半晌,总算有了豁然开朗之感,失败也比伸长脖子等被宰杀强。陆璨全然信任颜泽的处事能力,自觉有所依仗,心满意足享受起酥黄独来。

    颜泽眉目温和注视着粉嫩微鼓的脸颊,自袖中拈出一方绣帕,轻柔拭去她唇角碎屑,灿若星辰的双眸小兔似的震跳一瞬,无措地落在绣了青竹叶的帕子上。

    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咳!不是,“你这绣帕,是哪家铺子买的?”

    “唔,姑娘送的。”他慢条斯理将帕子叠好,塞回袖内。

    陆璨柳眉倒竖,当场就要挑起抢过来撕了,顾忌着今时不同往日,强压燥火装作端庄淑女的模样。

    “哦?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心灵手巧?”

    颜泽含笑道:“手巧只怕不至于,倒是爱呷醋,记性大概也不大好。”

    那你还收人家的帕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别太爱了!

    陆璨愤愤啃了一口玉露团,整张脸跟团子般恼得圆滚滚,颜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两年前七夕,你可曾绣了件信物给我?”

    仿佛是有那么回事。

    陆璨终于想起来了,因着他们一年大似一年,长公主就开始催她给未婚夫绣信物。

    她哪里是这块料!整日里装模作样绣个几针,那时候也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随手挑了方绣房送来的帕子上交。

    要早知道颜泽这样看重,陆璨便是绣成四不像也要把自己亲手做的给他。

    “你,你把帕子扔了,改日我给你绣新的!”

    扭捏开口,却见颜泽不为所动,只倚坐着闭目养神,陆璨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娇蛮道:“噢!你必是嫌我绣得不好看,拿不出手,那我不绣了,你就宝贝去吧。”

    颜泽睨她一眼,“总不能连个念想都不给我留下,我可是怕极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沉浸在青涩情感中的少女几乎忘了尚有难题未曾解决,直到车架微微一震,陆璨才如梦初醒,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到城外了?这么快。”

    脚底踩得却是青石板,入目所及尽皆高墙飞檐威势骇人。总不会,虎贲营驻扎在这里?没等她问出心中疑惑,身后便传来男人粗犷豪迈的大笑声。

    “贵客,贵客啊!我的乖外甥女儿,生辰还记得来瞧舅舅,你可真有心。”

    颈边弥漫起钢刃凉意,好似下一刻便劈开了喉骨,陆璨嘴唇半张着,却像已经死了,指尖发颤,说不出一句话。

    平王身上熟悉的玄色甲胄犹如漩涡将她魂魄翻搅撕裂,但远不及此,她定定回望撩开车帘却仍坐在马车里的少年郎。

    日光轻抚过温柔淡漠的如玉侧颜,噙着一抹永恒不变的笑意,不知是在笑她天真,还是讥她愚蠢。

    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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