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我知道，快到了快到了，马上!”

    同桌徐圆打来催促电话，伏昭昭嘴上嗯嗯啊啊的答应，手上停着共享单车。停好车，她转身朝聚会地点走去。

    此时，高考完刚半个月，快要出成绩了，大家在班群里商量，在“审判期”到来之前，抓紧把毕业聚会办了。

    毕业聚会定在一家轰趴馆，是班委们精心挑选的地方，环境优美，设施齐全。

    按照手机导航，此时距离那个轰趴馆只有几百米了。

    这时，手机顶部弹出消息提示。

    [小昭，你呀，还是快回家一趟吧，先生和夫人生气了。]

    伏昭昭抿着唇，敲字回复:[王姨，我在外面租房住的挺好的，你别担心。]

    [至于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当我没回过你消息吧。]

    退出聊天框，伏昭昭把这件事暂且放下，像蹭掉一块儿粘在脚底的口香糖。

    今天天气这么好，她不想为家里的事影响心情。

    她随着蓝牙耳机里的清澈音乐摇头摆脑，一脚又一脚踩着透过头顶枝叶映在街道上的光斑。身边人和车都很少，天空高远，难得的欢快而纯粹的午后。

    一声鸟叫划过头顶。

    她抬头，那是一只鸽子般体型的漂亮鸟儿，身姿优美，翅羽和尾羽像是鳞片。

    “好漂亮的鸟。”

    伏昭昭发挥现代人的必备修养，掏出手机准备拍照。伏昭昭一向认为，生活中美好的一切瞬间都值得纪念。触屏的瞬间，小鸟也恰好飞越屏幕外。

    不知道拍到没有，她低头两指放大查看。额前头发垂下来挡住视线，她随意撩起。

    嘀!嘀!嘀——

    几声鸣笛急促地打破安宁。

    伏昭昭疑惑抬头，随即瞳孔放大。

    一辆小汽车脱离车道，直奔她而来，车轮飞驰，速度极快，转瞬的时间就来到眼前。

    她睁大眼睛，来不及惊恐或害怕，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凭本能矫健地纵身一跃，高高扎起的头发在空中甩出一个惊险的弧度。

    “砰!”

    一声震耳的轰鸣，车辆重重地撞在繁茂的行道树上。

    在浓浓白烟中，车头瘪下去，在与树干的交锋中不堪受挫，粗壮的树木被搓下厚厚的一层皮，地上残留一条弧形的黑色车轮痕迹。

    天哪，这种撞击力度。

    她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死了。

    伏昭昭心跳的声音砰砰，耳边犹是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声。这是一个生物在面对生死时正常的本能应激反应。

    车主人惊慌下车，是个文弱的男性，他软着手脚迭声道歉，解释说是车子失灵，又打了报警电话，后来又手足无措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伏昭昭感知得不太真切。她的脑子里还是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白。

    她倚靠着树，不真切的手机铃声像是来自异世界。

    “……啊、啊，我这边出了个意外，”伏昭昭像个运转迟钝的机器人，掏出包里的手机接起，“我要耽误一会了。”

    “嗯嗯，你们先玩着吧。”

    一通电话下来，如同机器人运转恢复流畅，伏昭昭失常的心跳渐渐平息。

    她摸摸自己的脸庞。

    还好人没事。伏昭昭很庆幸。生命是再珍贵不过之物，她从来是个惜命的人。

    或许是出于生的渴望，她刚才爆发了超凡的身体控制力，才避免受伤。

    ……

    解决完交通事故，伏昭昭跟着导航找寻场馆位置。

    刚刚发生的事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场虚惊一场的意外罢了，心头的那朵小小云翳短暂地聚拢，又消散无影。

    她低头研究地形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双白色的毛绒绒的脚。

    是一只猫，干净无尘的毛色，最纯粹的碧玉般的猫眼，端庄地站立在她面前，微昂着头。

    猫咪睨着她，一脸傲慢，眼里仿佛蕴含着神秘的璀璨星辰。

    伏昭昭感觉自己的心被击中了。一只漂亮的小猫仰头看着她耶，她哪里还有其他心思。

    “嘬嘬嘬，小猫咪，你好可爱哦，”她蹲下来，扬起一个和蔼可亲的灿烂笑容，“宝贝，你是缅因吗，你好漂亮哦。”

    她长着一副清冷文静的长相，笑得灿烂倒也不显突兀，只多了明媚气息。

    “宝贝，你怎么不叫啊，你的主人呢？”

    伏昭昭睁着大大的眼睛和白猫对视，努力散发无害的气息接近它。

    但猫咪无动于衷，眼里的睥睨更加明显了。

    伏昭昭有点怀疑人生，这只猫咪，是在鄙夷她吗？

    她伸出一只手指。

    “喂，昭昭!”

    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到底出什么事了，半天不见你身影。”

    是同桌徐圆。徐圆是个戴着黑边眼镜的圆脸女孩，在学校里和伏昭昭关系不错。

    她出来找伏昭昭，看见伏昭昭莫名其妙蹲在路中间。

    “嗨，没多大事儿，我是看见——”伏昭昭回过头，刚刚那只白猫已经消失无踪。

    好一只高贵冷艳且身手矫健的小猫啊，转瞬间就跑走了。

    伏昭昭挑眉，停住了呼之欲出的话，站起来和徐圆并肩走进聚会场地。

    轰趴馆内的庭院里，一群人正围在几张烧烤桌前七脚八手地烤串，木炭的轻烟缕缕上升。

    半个月不见，同学们褪下红白相间的宽大校服，穿上了各式或休闲或成熟的衣服，配合着稚嫩的脸庞，青涩的妆容。

    “哟，瞧瞧，我们的大忙人终于来了。”

    “你来的正是时候，第一批烤串刚熟。”

    一看见徐圆领着伏昭昭进门，就有几个人满含笑意调侃她。并肩作战度过最重要的青春时期，大家的关系都很融洽。

    数串烤串不由分说就塞进伏昭昭手里，几个相熟的女孩儿推搡着她往庭院里去。

    “喂，老伏，说好了最后一个到的人请喝奶茶啊!”

    男生边抬盘子边嚷着，却被旁边人白着眼推了一把。

    男生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自知失言，正想找补。伏昭昭却没注意，啃着烤串含糊往后面招手。

    “行，知道啦。”

    几个同学小声讨伐起男生。

    往屋里走，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正和一群同学围坐聊天。

    “李老师，好久不见!”

    “昭昭啊，我们大伙儿都聊好久了，来跟老师说说，关于报志愿有什么心仪的意向啊？”

    在灿烂阳光下，每个人身上都勾勒出一层璀璨的金光，光与风的精灵围绕着他们蹁跹起舞，正如同他们能预见的光明未来。

    伏昭昭静静的听着他们侃大山，吹嘘、尖叫、欢笑，嘴角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

    人生的幸福就由这些时刻构成，每一个静谧的、美妙的时刻，这些光影、言语，如同拼图，拼接成了她这个人。

    在近乎平静的幸福中，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听到来自远古的钟声的感召。

    这就是她的人生吗？如此有序有常的生活，没有什么意外，没有什么偶然，平常平静平淡的延续下去。生命的本质是无常，她却可以逃脱无常的命运。

    像在走一条永远笔直的坦途，她只要一直顺着人和物的本质规律自然走下去，就会得到身心的健全和生活的满足。

    多么难得且幸运的人生啊。

    聊天期间，徐圆就坐在她旁边，途中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一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徐圆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此刻脸上就像写着“我有事情要问你”，并且还大声循环播放。

    她无奈低头发消息。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班长他们让我问问你……关于你的学费怎么解决，需不需要我们大家帮忙想想办法？]

    徐圆睁大眼睛看着她，一脸小心翼翼。

    伏昭昭心里一股暖流流过。

    “放心吧，我有能力赚到学费的，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脑袋瓜聪明着呢。”

    伏昭昭拍着胸脯，朝徐圆扬起下巴，做出骄傲的样子。

    高中以来，伏昭昭几乎都是自己挣的学费和生活费。除了每年争取奖学金以外，她还在食堂、奶茶店打过工，也在网上代写、代打，学习之余各种杂七杂八的兼职都做过。

    期间班主任和班长提议帮她申请助学金，她拒绝了，告诉班里人自己家里条件不差，只是和家人有难言的矛盾，本质上并不符合助学金的申领条件。并且，她其实有能力供养自己。

    伏昭昭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事实上，离开了家庭，她确实过得更加自在舒心。

    手机叮咚响起，她以为徐圆又给她发消息。

    ——却是一个许久没见的人。

    [昭昭，你闹够了，也该回来了。]

    伏昭昭面无表情按灭手机。

    “怎么了？”

    “没事儿，走，咱出去玩儿去。”

    伏昭昭拉着徐圆出门，此时恰好屋外的几人烤完串正要招呼屋里的大家一起去吃。一堆人就相携着坐到庭院里。

    “诶，不是说我请客喝奶茶吗？”

    “哼，怎么会需要你请，让李潇这个狗大户出出血!”

    “哈哈哈你们放心啦，我和家里关系不好，但不妨碍我肯定是大家当中赚第一桶金的人。”

    “到时候再来割你的韭菜咯。”

    “哦，对哦昭姐，你有没有兼职推荐啊？”

    “这个啊，我跟你说……”

    南城的天气很好，天高气清。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心中充满着无限的豪情和未竟的壮志，远远的，远远的，直要飞到天上去。

    多好。

    ……

    [施主且慢。]

    [您布施了我，只是您不知道而已。]

    [这个世界上，并非您不知道之物，就不存在，也并非您知道的，就是存在的。]

    黑暗中，一道精光始终凝视着伏昭昭，如影随形，她从睡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