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光阴飞快度过。
一行人从饭店走出。
午后两小时的阳光最为毒辣,皮肤娇嫩些,晒脱层皮都不是没可能。
树上的蝉鸣声仿佛歇弱。
老城区的街头像热闹与寂静的的分裂区,也像沦陷区,叫人分不出差别。
从隐约猜到走在前头的那少女的家境后,在高义学与张军的眼中,傅殊月与这里的新旧交替格格不入。
她站在阳光下,但仿佛该该站在更繁荣兴盛的区域里的阳光下。
或许,只有被哥哥保护得单纯的蔚里,才能连比较的心理都生不出得伴随左右。
餐桌上后半段时间里,小孩一直絮絮叨叨地询问有关学习方面的事。
再傻也瞧得出,他想加联系方式的行为与所谓“助攻”无关。
傅殊月打着遮阳伞,蔚里被拢在伞下。
两人行走路途,交谈声温和与雀跃交织。
刘回德与邱默跟在他们身后,偶尔听到对话,会插上两句。
唯有行走最后的三人,气氛意外地沉默。
蔚里可以说是无意之举,但蔚哥却能趁错取之。
可他没有拿出任何借口,就将手机交给小里。
他对那少女的独特明明已经一眼可见。
或许,以蔚哥的性子,只是不急于一时。
总归小里能得到联系方式。
那这段邂逅开端也就不至于连个收尾都得不到。
高义学如此想着,却又觉得这样想,不对。
是张军率先打破了沉默。
“蔚哥,你怎么想的?”他嗓音是低沉冷酷的类型。
与那张几人当中最凶恶的面容相照应,显得他过于狠厉。
“说明白点。”蔚临平静开口。
压低的眉眼,显得冷漠无情。
不依靠外表就能带给人胆寒的感觉。
张军盯着路上的小石子,跨了过去。
“你以前可没对谁这么上心过。”
蔚临眸底闪了下。
恢复深邃,“她帮了小里。”
像是在否认。
将所作所为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一旁,高义学捏紧了手上塑料袋,没忍住,“蔚哥,你让买的冰镇水都要化完了。”
当时带回来两个塑料袋。
一个装着木梳,发圈,以及涂抹伤口的药,创可贴,棉签等。
另一个装了他们几人的水,其中有两瓶都是冰镇的。
不言而喻,作用是给人冰敷。
结果,一句没提就罢了,东西也没给过去。
高义学多少有些纳闷。
这不符合蔚哥做事的原则跟秉性。
蔚临黑沉的眸子黯了黯。
手指微蜷,没再否认。
“她哭得挺丑,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影响美观的印子。”
清朗的声音低低地吐出。
听得张军与高义学哑音。
狼狈是狼狈了些,不影响人家盛世美颜啊,也是战损美了。
几乎肯定,蔚哥这是故意痛踩。
高大沉默的少年眼底蕴了一层浓郁的墨色。
雕刻般的五官分明在光下宛如镀了一层光辉。
盯着前方傅殊月的背影,眸光晦涩。
“想听实话?”
两人疯狂点头。
蔚临慢了十几秒,启唇,“我觉得我该早点出现,不让她……成这幅模样。”
“可我才向她靠近了一步,就觉得我该更早些出现。”
少年嗓音悠远。
如同午后秒针转动时的声响。
他说:“出现在投胎前,才好。”
张军与高义学瞬间安静。
他们尊敬蔚临,也佩服蔚临,叫他蔚哥,心甘情愿当他小弟。
是因为他拥有他们从小生活的那条暗巷里最烂的牌,却打出了最难得的局。
那里不再是“脏种”们的栖息地,而是蔚哥给他们创造的庇护所。
这样的改变,蔚哥花费了整整五年。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靠念书就能飞出去的金凤凰,偏偏要亲自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逼着自己成为那条肮脏暗巷的同污者,可但凡他弱一点,就做不成被人仰望的影响者,结束者。
新出生的孩子能平和地去读书,去憧憬未来,而蔚临却从所有人瞩目的天才变成了谁都不愿意收下的“坏孩子”。
没人想收一个天天打架,不上进的学生。
是义务教育使得他有学校可去,有书可读。
不管那些老师怎么想,至少,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在现在的那条暗巷生活着的人眼里,蔚哥是最耀眼的。
故而,明知碰不得,也不可及,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敢想着,蔚哥可以。
可现在,他们醒了。
或许,换一个环境,他们才能都能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高喊爱情。
张军抿紧唇,一旁的高义学脸色近乎苍白。
时间与气氛似乎一同凝滞起来。
蔚临收回在傅殊月身上的视线。
盯向灰扑扑的地面。
眸光沉默。
可他比那少女还要丑。
便宜发廊里剪过的头发,沾了灰泥点的工装裤,鞋子里磨损的袜子,以及将就着使用的,破损的手机。
明明,他更加狼狈。
一切不曾在意之处,在见到她后,像雷雨一样地冲刷过来。
猛地察觉到后,发现自己变得狼狈极了。
冷漠而坚硬的面容上没有表情。
眼底的情绪却仿佛下一秒就会喷发。
他没有告诉他们的是,能遇见她,任何时间都好。
尝过心尖颤动的感觉,轻易放不得手。
没关系,他可以披荆斩棘站到她面前。
眉梢勾描出冷酷的弧线。
……
.
傅殊月不出所料收到了,三天后取修复好的手机的回复。
带着蔚里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家店。
手机的品牌与自己原手机不同。
中端价位,也不错的。
正看着机型。
蔚里突然惊诧道:“哥,哥哥,和我,我的一样!”
小脸凑近柜台,略显激动。
蔚临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傅殊月顺着视线望去,直接动脚去往他们那边。
看清标价,人愣了下。
2999?
倒也不是说很贵,可他自己的手机还损坏着,连屏幕都舍不得换一下的人……
傅殊月手指捏了捏。
愣神了两秒,微微蹙眉。
思索完什么,兀地勾唇,浅浅一笑。
她的笑来得莫名其妙,蔚里不解。
蔚临眸光幽深,暗瞧了眼柜台里鲜红的数字,修长手指蜷缩了下。
手中的塑料袋被捏紧。
抬眸,望向少女的目光说不出得深邃。
眼底仿佛存了点复杂。
说不清,亦道不明。
傅殊月沉浸在自己突生的想法里,未曾注意到少年滔天阴晦的眸光。
身躯微侧,跟静立在透明柜台里的销售员道:“我要这一款,两个。”
销售员虽疑惑怎么一次要俩,却也未表露。
喜笑颜开地带人去拿货,刷卡付款。
购买速度惊人。
出了门,傅殊月将其中一个温柔地塞到蔚里手里。
蔚里傻傻地望着怀里的手机,呆愣住。
缓过来,仰头,“姐,姐姐?”表情疑惑。
傅殊月揉了揉他黑顺的乌发,看着他,轻声道:“是生日礼物。”
蔚里张了张嘴,脸红起来。
被刻意记挂住的感觉挺好。
但是不用送手机的,太贵重了。
结巴着,慌乱道:“不,不用,太,太。”
话还没说完,被傅殊月以迅雷不及耳之势一把捂住他嘴,“我不听。”
相当幼稚。
蔚里耳朵都憋红了。
傅殊月眉眼含笑,“之前那对情侣,你为什么叫她大姐姐,却不也像叫她那样称呼我?”
说完,松开手。
蔚里顺着他的思路想,懵了一下。
鹿眼清澈,双瞳映着眼前的少女。
紧张地想低下头。
顺势手指抓牢盒子,怕不小心掉落。
傅殊月说话的语调带着股春风般的柔和,“你收下,你叫我姐姐,我叫你弟弟。咱俩这就成了姐弟款。”
点了下他额头,“之所以要买你哥哥给你看中这款,是因为我要考验你。”
蔚里被傅殊月一连串的忽悠震得失去思考。
睁大眼,“考,考验?”
傅殊月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把你哥哥给你的手机拿出来。”
蔚里不明所以,乖乖地照做。
拿出来后,干净眸子紧盯着她。
傅殊月指尖点了下暗着的手机屏幕,再点了下她给过去的那个装着同款手机的盒子。
盯着蔚里的眼睛,询问,“你是要姐姐的,还是要哥哥的?”
蔚里鹿眼都要绕蚊香了。
傅殊月趁热打铁,“你是要姐弟款,还是要兄弟款?”
放柔的声音仿佛哄诱着。
“通过考验后,我再给你一份惊喜哟。”
少女一双滟潋的桃花眼眨了下,泛着惑人的微光。
蔚里好奇心被勾起。
不过两秒,心底闪过挣扎,他不笨。
姐姐说这么多只是想他收下,可他看过价格,对于他而言,好贵的。
但,她会叫他弟弟。
眼眸微垂,映着纠结。
抿了抿唇,转过头,“哥?”
蔚临瞳光说不出得复杂。
隐去眸色,再次变得深邃不见底。
顺了她心意,“小里,谢谢姐姐。”
蔚里听见,已经有了主意。
“要,要姐姐的。谢,谢谢姐,姐姐。”将怀中的盒子搂紧。
傅殊月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乖,小里弟弟。”
从塑料袋里掏出瞒着一行人偷偷买下的东西,塞进蔚临手里提着的塑料袋。
“惊喜我给你哥哥,回家才可以找他要。”傅殊月说。
蔚里好奇地朝塑料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一旁,高大的少年默不作声地攥紧塑料袋。
傅殊月揉了揉蔚里的脑袋,“生日快乐。”
眸底温和,“好好学习,小学霸。”
蔚里又点了下头。
眼睛里含有慎重,与认真,“姐,姐姐,等,等我长大了,我,我也会去,去江高读书的。”
傅殊月弯了弯唇,“当然,咱俩可有姐弟款用着。”
轻轻道,“弟弟不会比姐姐差,你会做到非。”
……
.
树荫下。
“谢谢。”蔚临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傅殊月抿了下唇,望了望他。
转过头,低垂眸光,语气间略微黯然,“那个女人当时想将我也拐了。”
蔚临唇线抿直。
他们知道是因为那女人交代,而她知道……
手指捏成拳头,不知缘由地颤了颤。
松开,手心冒汗。
眸底像是沉浸了一片黝黑风暴。
压着变为平静。
“你不会出事。”
对方的语气十分笃定,傅殊月手指微蜷。
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抬眸,望着他,“如果你们没来,我可能就要出事了。”
蔚临静盯着,眸底幽深如井,唇轻张,“不会。”
傅殊月微愣,嘴微动,闭紧。
低垂下头。
将塑料袋往身后撇了撇,道:“我没打过架。”
“所以,也是第一次挨巴掌。”
她轻声说,略微别扭,“挺想还手的。说实话,我才该说谢谢。”
蔚临眼神未变,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少女白嫩的手。
抬眸,盯着她依旧有些许红印的脸颊,“嗯。”
傅殊月低声道:“所以,你不用说谢谢。那是我的报答。”
少年一双剑眉下,眸子突然深邃了几分,变得晦暗不明。
周遭安静了近十秒。
他说,“中午的饭菜满意吗?”
傅殊月怔了下,仰头,认真评价,“好清淡。”
蔚临迅速地僵了一下。
晃得太快,以至于傅殊月未察觉。
她勾了勾唇,“不过,很好吃。你很会选店。”
蔚临没有说,他是借着在警车与派出所的空闲时间,翻找了许久才搜出来这家店的。
“嗯。”少年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行人在树底下等待傅殊月约的出租车。
等得左顾右盼。
皆未察觉这边两人之间的沟通。
等到出租车到来,傅殊月将手中捏攥了许久的一张纸条塞给了蔚里。
朝他比了个接电话的手势后,对一行人挥手告别。
马尾发梢微扬,转身,进入车内。
出租车消失在车海。
蔚临收回眸光,轻轻地拍了拍蔚里的肩背,“走吧。”
小孩怔然的眸底略微染上失落的色彩,主动牵上比自己高出太多的少年的手掌。
“……嗯。”
想起下意识攥紧的纸条,眼睛亮了亮,抬高举起,“哥,姐,姐姐。”
“今晚,可,可以打电话吗?”
高大少年的瞳孔在黄昏临暗的光线下显得极为深邃复杂。
蔚临沉默了许久,没说同意不同意。而是揉了揉他头,说了句,“小里好好学习,以后,会离她更近些。”
……
.
傅殊月从出租车下来后,指节处捏着的塑料袋被她取下。
垂着眉眼,静静地调整完药物位置,将其扎口,扯紧。
封住了从外看透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视线。
将头发上的发圈取下。
分明黑色的,常见的皮筋。
她却定定看了好一阵。
回神后,将其箍在手腕上,想了想,又取下来,放进挎包。
衣服与裤子在饭店的时候就已经稍微整理过,除却有些难处理的脏污,倒也能遮掩。
唯独自己这个瞧着简单普通,实则价值不菲的挎包。
软皮在地面蹭后,直接擦出个大刮痕。
静默两秒,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将挎包取下,转换了个方向斜挎。
也就是刮痕大跟小的区别。
傅殊月看得发愁。
乌黑长发披散,将没有伤的那边的发缕别在耳后。
整理起另一侧,往伤患处带了带。
待弄完这些,才提步朝老宅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到三步,突然停下。
傅殊月决定还是将两边头发都弄一弄,方为稳妥。
晚饭再找个理由说要在楼上吃饭,应该能遮掩过去。
又重新整理了一番,完毕,垂着脑袋,安静地朝前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车鸣喇叭音。
傅殊月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导致声音出现,整个人思绪打岔,惊到,抖了一下。
转过身,透过车窗,望清坐在副驾驶上的人。
干净的眼眸瞬间睁大。
捏握着塑料袋的指节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