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争吵

    楼下似乎发生些什么,动静嘈杂,都传到了楼上。

    李芩枝暴怒的叱责像一道撕口。

    紧接着,隐隐约约出现女孩泪崩的哭声。

    终于,一直听不到重音的那人有了变化。

    冷然的语气将裂口扯深。

    男人低磁的嗓音夹忍着一股不耐,“够了!”

    “事已至此,无需你们置喙。”

    盛气逼人,蕴含危险的气息。

    “开口闭口是她傅殊月,要说谁是,傅柔早在十六年前就该是了。”

    “傅殊月由你们带回来。”

    “养她比养我还上心。”嗤笑一声,“这哪是养孙女?”

    “不如你们认下,我叫她一声妹妹。”

    卧室里,少女睫颤。

    楼下静谧了一阵,仿佛某个信号,原一直稳着的傅冷也没再忍耐脾气。

    大片的易碎品“噼里啪啦”被摔扔于地。

    比激烈争吵更要摄人的暴怒开始席卷。

    傅殊月净澈的眼瞳微黯。

    抿唇,纤细的手指轻轻覆盖上北极星的耳朵。

    毛茸茸的触感一闪而逝,小猫躲了过去。

    傅殊月一顿,揉了把它脑袋。

    瞳孔出神。

    一切都发生在晚餐摆放完毕时,傅柔的那句“奶奶”,被李芩枝驳斥回。

    小女孩模样生得柔弱,圆眸也长得彰显无辜。

    眼眶一红,严厉之人瞬间成了罪过般的存在。

    晚饭没有吃成,自己被勒令上楼。

    要讲什么,闹什么,爷爷跟奶奶不会让她掺和。

    在两位老人心底,他们是孙女的避风港,所以,她被很严肃地,逼回了自己房间。

    “混账!”

    傅冷怒吼的声音大到几乎能掀翻屋顶。

    北极星朝门口望去,脖子伸直,叫了一声,“喵。”

    老宅隔音效果极好,故而,傅殊月暗着未将门关严。

    狭窄缝隙间,卧室灯光延长。

    与楼下争吵到隐约暴动的模样相反,楼上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呼吸声。

    “北极星,帮帮忙。”

    无人关注的地方,向来清冷的声线软柔得令耳朵生痒。

    小猫转过头,看见自己的主人朝自己伸出手。

    下意识想离开的动作硬生生停下。

    它蹲坐在床上,矜持地舔了舔爪子。

    傅殊月将它搂在怀里时,轻轻叫了一声。

    身子乖静地缩靠。

    傅殊月轻轻揉了揉。

    从头顶到背脊的抚顺。

    光线之中,墨发披肩,白皙细嫩的脖颈露出柔美脆弱的轮廓。

    .

    从老先生发火摔碎东西之后,佣人们或眼神担忧,或目光紧紧。

    楼梯处的声响吸引来冷凝气氛里,一众人的视线。

    极其精致的一张脸,带有天然的距离感,不笑时,清冷到所有人都能感知那份疏离。

    笑时,艳潋的双眸映衬,惊艳无双,令人难以将视线移开。

    此刻,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模样。

    雪肤乌发的少女黑曜石般的眼睛晕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明明没有哭。

    眼眶也未红,泡沫般的易碎感,叫所有人都怔了下。

    傅殊月绕过一地狼狈碎渣,走到傅冷跟前。

    琉璃般的眸子映着担忧。

    轻轻道:“爷爷,北极星害怕。”

    说着,小力地扯了扯老人的衣袖,垂眸,“一直在抖。”

    这是第一次,无论是傅冷还是李芩枝,观览到向来沉静的少女,眉宇间的脆弱。

    纤长的睫毛甚至微微颤抖着。

    攥着衣袖的那只手,骨节无意识地用力到发白。

    傅冷眉间冷凝松下,唇瓣张了张,最终,只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冷肃的面容变得柔和,大手掌抚上少女的发顶,“爷爷以后不这样了。”指的是发脾气摔东西。

    剔透的眸瞳眨了眨,压住心中突生的酸楚,缓缓回应,“嗯。”

    李芩枝嘴唇微张。

    刚刚,她吵得最凶。

    斟酌着语气,走近,在心底过了一遍话,才开口,“有没有饿到?晚餐都凉了,奶奶让人重新做一份,咱们吃饭,好不好?”

    不久前还横眉冷对着的威严老夫人态度变化明显,语气和蔼,双眸温柔得仿佛能滴水。

    傅殊月松开抓着的衣袖,抱着小猫,点头,“好。”

    李芩枝笑了笑。

    转过身,瞥到傅鹤之跟傅柔,脸色难看了一瞬。

    转及,眉宇恢复平淡。

    招呼来张姨,让人打扫地面,并吩咐下去晚餐制作的事。

    “换成西餐吧,快一些。”

    西餐的主食通常为独餐单份。

    张姨隐晦地望了眼傅鹤之。

    到底是没问出那句,“老夫人,晚餐做成几人份?”

    客厅终于恢复宁静。

    傅鹤之凌厉的视线在傅殊月的睫眼处打转。

    瞳孔幽深,压着凝稠的黑。

    腔调散漫,“傅殊月。”

    低醇悦耳,异常冰冷的声音像是打了傅殊月一下。

    她身子僵住。

    脚尖动了动。

    压低眉眼,垂着头。

    北极星圆溜的猫瞳倒映着她瞬间苍白了些的面容。

    小说里,是傅鹤之出面,警告的傅家养女。

    也是他,让养女再也见不到两位老人一面。

    而且……

    傅殊月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与宋晓之间的过往……

    总之,又冷又疯。

    抬起眸,遥望着,没有出声。

    李芩枝与傅冷眉头紧蹙,平时将人当空气看,这是要做什么。

    坐在傅柔身边,一直安慰并递纸巾擦拭的傅宁在傅和之出声时眸色一顿。

    干净纸巾攥了下,望着环抱小猫的少女,眸暗了暗,盯向傅鹤之。

    眼镜架冰冷,架在挺直的鼻梁之上,折射出此时,眼底的阴郁之色。

    矜贵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起身,朝傅殊月的方向走来。

    在跟前站定,修长挺拔,笼出一道阴影。

    神色淡漠,睨着她,道:“傅柔,我女儿。往后,你唤她姐姐。我便会如他们的愿,允许你叫我。”

    戛然止住。

    冷呵一声,像是提了一个十分无聊的词汇,“父亲。”

    压迫感十足。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傅殊月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对着婴儿身躯的她盯凝良久,长眼黑沉。

    她险些以为自己成人的灵魂被看穿。

    可他最终只是戳了戳小婴儿的脸颊,倦懒地发出嫌弃一语。

    “连哭都不会,养狗还知道叫。”

    思绪回笼,傅殊月唇微微抿着。

    旁边,李芩枝的表情像是吞了苍蝇,“月月是替谁收养的,你心底没数?”还要谈这种条件,甚至带上了那个女人的孩子。

    在她眼中,儿子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成家,与家里隔阂十六年,本就因宋晓与他的孽缘开始,如今,竟然还搅合进来一个傅柔。

    又没怎么她,就哭得跟自己犯了大错似的。

    瞧瞧现在鹤之对月月的态度,还不如平日呢。

    李芩枝往前一迈,就等着他开口说话,喷他。

    傅冷眉头微蹙。

    扯了下李芩枝的手腕。

    被人无情撇开。

    傅冷揉了揉额角,严肃地盯着傅鹤之。

    可别再影响了月月。

    俊美矜润的男人墨眸冷淡,面无表情,微垂首,视线定在少女脸上。

    似乎,毫不在意外界。

    李芩枝的质问,他眉头都没动一下。

    淡雅的暖调灯光下,傅殊月,率先挪开了目光。

    声音平静无波。

    仿佛刚刚在两位老者面前的柔软只是幻觉。

    “傅叔叔,我想,您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温和而礼貌,瞬间飙升的距离感甚至带着些锋芒。

    “是我自己不愿意当您的女儿。”

    “您的意愿,说实话,并不重要。”

    向来安静的少女头一回讲话像带了绵针。

    “与您一样。”

    “我决定好了的事,不喜长辈置喙。”

    噤若寒蝉。

    空气仿佛凝滞。

    置喙?

    挺熟悉。

    看来是在楼上听到了。

    所以,是讽刺他当儿子当得不好?

    凤眸微眯,细细端视起眼前垂首颤着鸦睫的少女。

    绵软的态度里扎了钢。

    牙尖嘴利,比他还能刺。

    视线从少女紧绷的下颚线划过。

    良久,嗤笑出声。

    胆子估计连她怀里的那只猫都不如,怎么敢的?

    薄唇轻启,“呵。”

    顿了两秒,傅殊月抬首,“傅叔叔笑什么?”

    精致昳丽的面孔瞬间全显在人眼前,像一副浓烈色彩调和的美人图。

    “有什么好笑的?”她平静地问。

    傅鹤之唇线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眼神冷下。

    傅殊月搂紧怀里的猫,目光毫不退避。

    清冷眉眼下,眼底的干净纯软,细心之人皆能发现。

    故而,当这双纯澈眸子里出现什么其他的情绪,几乎一眼可见。

    比如,此时的那缕痛切感。

    如同紧绷的弦,即将断裂的前兆。

    “很碍眼?”

    绯红的唇畔吐出让再场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话。

    “镜子?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破罐子破摔,讽刺的言语倾泻而出。

    倘若看不顺眼自己,那她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去看顺眼他。

    垂敛眸光,扇羽般的睫毛颤了颤。

    心底闷闷的。

    她没说过这样尖锐的话。

    也已经,许久未曾生出对抗性的情绪了。

    一缕墨发贴在洁白的面颊上。

    黑白颜色对比之下,眼眶处逐渐产生的润红过分清晰。

    干净的眼睛周围染上一层水雾。

    湿漉漉的。

    十几年的利刃累积,时至今日,瞧着,似乎成了撕开表面的和平背后,深掩的委屈。

    来自修长身躯,原本上升着的,极强的压迫感,兀然泄了几分。

    傅鹤之眸底闪过一丝错愕。

    手指微蜷。

    静静盯着她,视线冷凝。

    此时,傅殊月已顾及不了其他。

    只觉自己泪腺可能出了问题。

    情绪压不下,眼泪止不住。

    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实在够丢脸。

    不适,别扭,甚至有些慌神。

    绷着表情克制,泪水却决堤般涌出眼眶。

    沙发上,傅宁冷淡的神情出现变化。

    墨玉般的眸子浮现一抹复杂。

    少女泪水晶莹,成线地掉落。

    压抑在牙关里的哭腔灌进每个人的耳中。

    比之方才直接嚎啕哭起来的傅柔,更显肝肠寸断的难过。

    李芩枝慌了。

    从庞叔手里接过纸巾,三步化两步地过去,手足无措地给人揩泪。

    傅冷绷紧了唇,想宽慰,不知如何开口。

    是他,一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

    常年累月的冷视,哪能如表面那样平淡。

    偏偏,芩枝想孩子跟鹤之亲近些,自己也是默认的。

    太过懂事,却不爱表达,这不就是将孩子架在火上烤。

    北极星喵呜叫了好几声。

    静静观了少女一阵,转头望向傅鹤之,喉咙间发出比细绵的嫩音低了个度的沉音。

    这一幕只有傅鹤之注意到。

    淡淡的一眼,挪开视线。看向那哭成泪人的少女。

    真稀奇,那个自小,每次遇到他,躲得飞快,眼神跟看陌生人一样的少女,居然会哭成这样。

    还是他导致的。

    凤眸似深渊。

    神色淡淡,不见情绪。

    视线触及那抑着泣音,梨花带雨的脸,顿了许久。

    片刻,轻笑一声。

    嘲道:“说别人,还能把自己说哭。”

    唇一张,“挺能啊,傅殊月。”

    少女仿佛被巨大的沉痛席卷,抑着音调的抽泣声在客厅里明显。

    人没搭理他。

    自己的亲妈甚至翻个白眼不够,瞧那架势,还想动手。

    真够偏心的。

    傅鹤之往后退留出几步空间,暗想。

    黑眸微眯,认真地打量起少女。

    捻了捻指腹,“哭什么?”

    眸色渐深,“真丑。”

    低沉的声音划过一缕在傅柔身上不曾出现过的,真实的温柔。

    被堪称恶劣的语调掩盖。

    众人未觉。

    李芩枝又白了他一眼,低吼,“闭嘴!还不是你惹哭的。”

    傅鹤之一顿,咬了咬后槽牙,嘴张了张,最终闭上。

    视线盯着傅殊月湿哒哒的泪痕。

    眼睛眯了眯,眸底逐渐深邃。

    对,他惹哭的。

    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慵懒,意味不明。

    居然心情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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