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我能在家里养一只小猫吗？”凉凉的嗓音像砂纸磨过，略微低哑。
乌黑长发干了大半，柔顺而蓬松地披散于背，弧线优美的唇淡抿。
莹白的脸上，眼尾处，红晕消散。
余留微肿着的眼眶，彰显不久前的情绪。
两个老人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眸底浮出一抹担忧。
李芩枝视线扫了扫少女的眼周，欲言又止。
最终柔声道：“当然可以，月月想养什么都行。”
暗地里揪扯傅冷的衣角。
傅冷顿缓两秒，赞同得没有犹豫，“那就养吧。”
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前倾，严肃的面容被他刻意消减距离感，“对猫的品种有主意了吗？”
李芩枝盯着道：“只养一只？可以多养几只，只要你喜欢。”
傅殊月沉默。
手背在身后，一手钳握住皓腕。
“一只就好了。”
骨节用力，“爷爷奶奶，我出门一趟。”
卷翘的睫毛弯弯，垂掩眸光，“……买猫。”
“好，早去早回。”
傅冷朝庞叔使了个眼神。
对方接收，去做出行前的准备工作。
临出厅门，视线忧心地回望了一眼。
在傅殊月转身，准备上楼时，被突然叫住。
李芩枝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月月，早餐不吃吗？”
傅冷将报纸搁在茶几上，望向她。
傅殊月垂首，葱白手指扣着牛仔裤的裤边，颜色对比鲜明。
轻声道：“我上楼一趟，一会儿下来。”
人前脚刚从楼梯转角消失，李芩枝就捶了下身侧的傅冷，“老傅。”
傅冷看一眼她紧锁的双眉，瞥过空荡的楼梯。
“我知道。”
浑厚的声音低沉，“不主动说，便不问。”
李芩枝眉头皱得更紧，“月月什么时候这模样过？”
“我们也好一阵没一道出门逛逛了。一会儿，跟月月一起。”
肃冷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深思。
睡前还好好的，怎么……
李芩枝犹疑，随即，瞳眸猛一亮，“我觉得行。”
楼上。
傅殊月低头整理着小挎包，慢条斯理将手机塞入。
注视衣摆，表情平静。
几秒后，转身去往衣帽间。
衣物紧实的包裹好似能带来些安全感。
前世，她在夏季里的穿搭以有衣领的衬衣为主，裙子从未穿过。
穿书后的这十几年，症状消失，幸运地拥有了两位疼爱她的亲人，习惯逐渐改变。洁白裙子也终于能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自己身上。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变了。
纤嫩指腹摩挲着一件蚕丝质薄衬衫，良久。
最终，两排小扇子般的卷翘睫毛翻颤了下。
将其取出。
印着淡蓝与淡紫艺术图案的衬衫，袖口微膨，做了个收紧处理。
白色高腰阔腿裤直遮脚踝。
一身说不上怪，人衣相彰，反而十足动人。
但在炎热的天里，如此装束，便着实怪了些。倒是阴雨天，合适的。
衣橱的门缓缓合上。
傅殊月走出了衣帽间。
.
餐桌前。
“你们也要一起？”傅殊月双瞳愣了愣。
李芩枝勾唇，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怎么，月月不想陪我们？”
傅殊月摇头。
唇瓣上，食物留下的油光未被擦拭。
绯红亮晃的嘴唇艳色难掩。
“这不是太久没出门逛街嘛。”
“一会儿买完咱老两口的，顺道给你也买几身衣服。”
李芩枝神色自然。
傅殊月没有出声。
明明他们的衣物一直是专门定制，鲜有在外逛街购买的时刻。
连着自己也是。
捏着木筷的手略松。
侧眸，望向爷爷。
对方颔首，笑道：“月月有想去哪里玩的地方吗？”
“游乐场，海洋馆，或者其他。”
唇角微弯，“我跟你奶奶在家呆的久，也想出门松松筋骨。”
向来严肃的人冷着一张脸时令外人胆寒，偏偏在她面前，慈祥和蔼得不像话。
傅殊月瞧不出异样。
正要夹菜的手忽地收紧。
眸底浮现一缕怔然。
昨天还说日晒，懒得外出。
原因……
摸了摸下眼睑。
好像猜到了。
低垂下头，盯凝瓷碗。
须臾，抬眼，唇边勾着一缕浅笑，“天文馆可以吗？”
像一滩静水瞬间有了活力跳跃。
傅冷还没开口，李芩枝一锤定音，笑呵呵道：“那就去天文馆吧。”
傅殊月抿唇一笑，又看向爷爷。
对方微微点头，“嗯。”
少女身上裹挟的那股黯然仿佛消散。
眉眼弯弯，清冷光华有了注入暖气的缺口。
变化显而易见。
两位老人心中平松。
无人察觉，低首一刹。
润亮干净的指甲尖轻轻戳了戳指节，晃过一道瞬间出现，又一秒消失的痕迹。
纯澈的瞳孔之间，晕染了一层迷雾。
淡淡的晦涩感，萦绕其中。
.
饭后。
歇食了片刻，几人出门。
轿车内里宽敞舒适。
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流露出一股低调奢华感。
傅殊月坐在车中。
眼睛望着窗外树木与行人。
开车的人是庞叔。
随她在同一辆车的傅冷与李芩枝在后排座位。
后视镜里，照映了一辆黑色轿车。
紧跟在这辆车身后不远。
里面坐着几位身着黑衣的傅家保镖。
逐着路标，最先去往之地，是傅氏集团名下的一个商场。
一行人的出现，从颜值到排场，惹来路人的注目。
薄墨灰色的宽松上衣，黑色五分裤，皮鞋锃亮。
手腕处佩戴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
老者气势惊人，休闲穿着硬是穿出严肃场合才出现的感觉。
旁边一位头发保养得健康，少白丝的老妇人。
一丝不苟地将发挽起，耳垂处坠着小巧的翡翠耳环。
勾描着眉眼，唇红。
身着修身裙，气质斐然。
两人同行，距离亲昵。
打眼看去，便知是夫妻。
在他们一侧，还有一位五官过分精致的少女。
肌肤洁白如皎洁月光，鸦睫纤长浓密。
桃花眼波光潋滟。
少女脸上带着些许青涩稚气，不经意间，明媚纯艳流露。
浓颜贵华倾绝，傲气不显。
气质清清冷冷，给人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因一张脸实在耀眼夺目，那较之旁人不算清爽的装束并未有人过多注意。
无论是这通身气派，还是身后跟着的那一行保镖，令人深刻意识到，三人与这个商场大多数人之间仿佛两个世界的距离。
人们侧目，却也并未停留视线太久。
人人皆有自己要去的方向。
商场内，冷气与外边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
傅殊月安静内敛地行走。
年轻岁数的女装在第三层。
二楼是老年人服饰的卖场，可他们路过，步伐未停一秒。
说是陪两位老人来买东西，实则一到商场，他们就径直带着她往三楼去。
傅殊月视线从二楼离开。
垂下脑袋，双瞳柔和，没有多说什么。
“月月，我们去这家店看看。”李芩枝来到三楼，逛了半圈，方找到一家她满意的品牌专柜。
傅殊月点点头，“好。”
导购老远望见，心情略显激动。
她瞧得清清楚楚，这三人后头跟着保镖的。
足以说明是潜在的大客户。
立马笑脸热情地迎上去。
“您好。”
……
选了几样衣服，类别与少女身上所穿的那件相似，长袖衬衫。
“月月，真不看看短袖或者裙子？”李芩枝问。
傅殊月指节蜷了蜷，状似无事地笑了笑。
“不了，奶奶。”
“我怕晒黑。”
细微的异样未有人觉。
李芩枝轻喃，“确实，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别晒伤了。”
傅冷扫了一眼孙女洁白娇嫩的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从店门走出，三人慢悠悠地在这一层转逛。
走了十几米。
庞叔突然上前，低声道：“老先生，老夫人，我刚刚看见了少爷，也在这边逛。”
傅殊月耳朵听及，猛一顿。
傅宁？
李芩枝听到孙子在周边，眉眼欢喜。
但很快，表情孤疑起来。
这是女装区域呐。
傅冷见庞叔神色不对，沉声道：“什么情况？”
庞叔表情难辨，不太确定的语气，“带了位小女孩。”
补充，“目似，没有其他人同行。”
那就是两个人单独来的。
傅冷与李芩枝眼神意外。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欢雀的声音。
“哥哥，我们去前面那家店看看吧。”
少女嗓音清脆悦耳，尾调轻扬，随意说些什么，都像是与人撒娇时的甜语。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的傅殊月心尖抖了下。
与之随来，是从身体里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凝脂肌肤仿佛触了一道电。
叫嚣着挣扎。
傅殊月无端晃了下身子，猛地按掐住自己的胳膊。
指尖颤栗。
垂着头，表情怔忡。
竟然……
肌肤饥渴症……
深入骨髓的藏匿行径，是傅殊月下意识的行为。
将手迅速背到身后，皙白指尖颤抖着攥上衣袖。
片刻，松开。
两手指甲紧陷入手心。
耳边是他们对话的声音。
那少女见傅宁突然不吭声，神情疑惑，“哥哥？”
有所察觉地望向前方，撞上傅冷冰肃的目光，怯生生地朝后躲了躲。
傅宁：“爷爷，奶奶。”
李芩枝颔首，看向那少女，问道：“小宁，你旁边这位是？”
傅宁沉静冷漠的黑眸闪烁，长辈面前他向来彬彬有礼。
语气温和，“她是傅柔。”
停下两秒，道：“父亲刚认的，养女。”
说完，淡瞥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傅殊月。
对方没有丝毫举动，甚至头也没抬。
话落下的瞬间。
傅冷的表情倏然冷下。
李芩枝皱眉，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眸微微眯起，细观起这个少女脸庞。
傅柔被她沉冷的视线锁住，莫名有些紧张。
再次往后挪了挪。
冷哼一声，“你跟宋晓是母女？”
几乎肯定的语气。
傅柔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回道：“你们，认识我妈妈吗？”
白净的小脸表情迷茫。
李芩枝没回声，转头，盯着傅宁，“今晚，你跟鹤之回老宅。”
神态高傲冷凝，携带一股威严。
走回傅冷跟傅殊月身边。
挽起傅殊月正紧绷着的胳膊。
语调温柔，“月月，奶奶带你换家商场逛。”
瞳孔缩了下，突然被触碰，想到可能被发觉，一缕深层次的恐慌瞬间覆盖。
傅殊月忍了极大的力气，才稳住条件反射般想收回的胳膊。
呼吸急促。
另一只手的指节握蜷，死死攥紧，任由钻心的疼痛感侵袭。
“……好。”
声音轻轻的，一种清冷美人的质感。
又夹带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
总之，傅宁从未听过。
端凝望去，眸光漆黑。
其他人并不像傅宁这般敏锐，故而，都未察觉。
他身侧站立的傅柔察觉到李芩枝对她的不喜，一直小心地关注。
顺着声音，发现那容貌昳丽精致的少女，愣了愣。
在李芩枝与傅殊月的脸上来回晙视。
目光下敛。
这是那少女的奶奶……
现在，名义上，也是她的。
两人之间的亲近旁人难以插足，就连旁边那位压迫感极强的，她该唤作爷爷的人，一到那少女跟前，也变得慈眉目善起来。
傅柔眸底复杂。
视线定在了傅殊月身上。
细看，她真的好漂亮，像在发光。
手指缓缓成拳，握了握。
傅柔以为直到几人远去，那被唤作“月月”的少女也不会抬头看她。
然而就在对方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她抬眸，轻描淡写地望了自己一眼。
清淡的目光无喜无悲。
瞧不清情绪。
她怔在原地。
一旁，傅宁沉默。
轮廓冷隽而锋利，薄唇冰冷地抿成一条直线。
幽深瞳孔倒映着傅殊月远去的背影。
不是很懂礼貌，平日里躲着，见到了都还要来打招呼的吗？怎么看都不看他一眼。
“哥哥。”
傅柔轻软的声音一出，他思绪回笼。
侧首，眉眼温润。
“走吧。”
傅柔乖巧地点头。
星眸剑眉的少年笑了笑，转回头，笑意不达眼底。
一团浓黑沉凝在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