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黑压压一片,大海波涛浪涌。
雷声轰隆,响彻云霄。
刺目的闪电远远落下。
墨发披散在洁白的枕套,忽地一动,接着,流畅地拖曳。
纤长的鸦睫不安地颤抖。
床上人翻了个身。
夜灯亮得极为微弱。
在少女转头一瞬,照明那张勾魂夺目的脸庞。
柔美不失凌厉的下颚线条,艳丽逼人的五官,眉眼精致得像从画中走出。
又是一道闪电,随之而来,顷天之势的响声。
微光中,眉轻蹙,须臾,恢复平淡。
一双滟潋的桃花眼缓缓睁开。
分明是极为招人的眸,偏偏盛满与尘世无关的纯真。
窗外,茂密的雨点将天空封住。
噼里啪啦砸往树枝。
傅殊月怔了几秒,耳朵里是雷雨交加的声音。
侧卧着,捏提了下薄被。
瞥了下床头灯,密而翘的上下睫毛相阖,闭上眼。
傅殊月准备继续睡梦时间。过了几分钟,猛一睁眼。
喉咙滚动,她渴了。
翻开被子起身下床不过几息的时间。
卧室里,灯啪的一声打开。
简练而冷淡的风格。
白色拖鞋踩在黑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拖鞋的主人双腿笔直修长。
傅殊月走到桌案,一个白净不存花纹的陶瓷杯静静搁置。
没有水了。
过分干净的一双眸子里,流淌着细微的失望。
拿着杯子的手纤细嫩白,稍使些力气,青紫血管的颜色清晰。
傅殊月打开门,向楼下轻步走去。
走廊声应灯一个接一个亮起。
到了目标地点,灯火通明。
与倚在沙发上,手执玻璃杯正要饮水之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冰冷的,平静的神色。
狭长而锐利,隐含暴戾的一双眼。
傅月顿住,握着瓷杯的那只手倏然收紧。
视线在傅鹤之身上停了两秒,“傅叔叔。”
她打了声招呼。
一如既往地未收到对方的应声。
转身,回到台阶,一步一步地返回。
喉咙与嘴皮同样干涩。
但傅殊月认为这都可以忍耐。
半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回时比下楼来的步伐快了些。
不是多么大的速度差别,却逃不过那双平淡悠然的眼眸。
装水的玻璃杯搁落在茶几上。
柔软的皮质沙发又往里陷了些。
傅鹤之收回视线。
幽沉的眸光定在杯中净水。
灯光笼罩中,令人惊叹羡艳的皮囊矜贵冷漠。
容颜如雪,眉宇锐利。
高挺的鼻梁上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下,双眸深邃莫测。
扯了扯领带,往后慵懒地一靠。
两颗纽扣被松解开的瞬间,戾气狠绝的气息猛地流露,携带着摄人的威势。
暴虐感在这个仿佛久居高位多年的成年人身上,被轻描淡写地挡在眼镜内。
良久。
“呵。”
空荡荡的客厅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声。
傅殊月回到卧室,紧握着杯柄,两秒后,将瓷杯原位置摆放。
静静立在窗旁。
滚滚惊雷还在继续。
傅殊月拉开帘。
月光暗沉,云层压低,电闪雷鸣。
干渴的唇畔抿了抿。
双瞳无声望向远方。
真意外,时隔一年,与那个男人的碰面。
傅家掌权人傅鹤之,表面温润尔雅,端的一身矜冷,行事作风相异,强横的背后,极端危险。
脑海蓦然回忆起一些往事。
“殊月,要不……你还是辞职吧。”医院主任语气沉重。
被唤殊月的女子模样极美。
若非一双过于澄澈的眼睛,加之气质太过清冷,任谁都要说一声“红颜祸水”。
无他,实在夺目。五官艳魅,一种贵气而锋芒,带攻击性的明艳。
身着白衣大褂的女子沉默。
医院主任揉了揉额。
主刀医生少有殊月这般年轻的,能走到这里,意味着她绝佳的天赋与勤奋。
其又是世界顶尖医学教授的学生。
倘若没从医,选她师兄师姐们的路子,走科研的路也是极好。
再不然,当一个大学教授。
总之,她认为以傅殊月的情况,当医生于她而言,最难。
主任面色纠结,她很欣赏这位医学界天才。
盯着垂眸不语的女子片刻。
别过脸,叹息一声,道:“原本我以为,你除了与病患的必要接触,对其他异性一概不怎么理会,是因为某些因为容貌带来的困扰经历,导致你有些……恐男。”
她将口袋处别着的圆珠笔取出,语气从沉重变犀利:“若非我接触过与你相同症状的患者,你藏得细,平时遮掩得好,我怎么都不可能发现,你居然……”
将圆珠笔按动,又叹息了一声,“若是寻常科室也罢。”目光清明,“殊月,你可是主刀医生。”
傅殊月唇抖了两下,清泠泠的轻声细语中隐含执拗,“主任,我从未让这个问题干扰到手术过。”
死寂般的沉默。
对方眼神惋惜,却不容拒绝。
最终别过脸,轻声道:“罢了,先休假吧。”
傅殊月攥紧手握拳,仿佛失了力气。
双手垂在两侧,无力感上涌。
眉眼低垂,到底是说不出那句,“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旁人无察觉,自己却不能装作没有发生。
不久前,在给王老做手术前的准备时间里,竟时隔三年又出现了症状。
即便没有影响到手术,手术的成功率依然。但还是难以避免地,险些发生错过预先最佳手术时间的状况。
神圣的手术台之上,差一毫厘,就有可能酿成无法预估的后果。
科室寂静,针落可闻。
傅殊月背过手在身后,拽了拽衣袖,艰涩道;“抱歉。”
孤儿院出身却惊艳了医学界的天才新星。
如此传奇而励志的奋斗经历,在某一天的午后,就此落灰。
然而,只是落灰,不算落幕。
傅殊月前世人生的终结是在从医院主动离职的一个月后。
从书店出来,随机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将将打开后排车门,身后突然窜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女孩瞧着还未成年,清秀可人,露有两颗小虎牙,笑眯眯地,“大姐姐,介意拼个车吗?你去哪?”
傅殊月仅愣了一瞬,回答:“不介意。”
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放进后排位置,道:“你给师傅说一下你目的地,顺路就上来吧。”
小女孩眉眼弯弯,“好。”立马伸脖子跟司机交谈。
谈话完毕,朝几步远的母子招手。
“妈,快过来。”
傅殊月顺着视线看去,默不作声提起袋子,弓腰往后排最里侧座位挪。
小男孩不过三四岁。
他似乎很有拼车的经验,噘着嘴,“妈妈别抱着我坐前面啦。”
“我要去后头,跟姐姐一起。”乖巧地补充,“只要一点点位置。”
傅殊月眸光微动,视线从他身上转移至他的母亲。
那女子撞上傅殊月的目光,温柔地点头打招呼,和善一笑。
傅殊月眨了下眼,又往里头攒了些位置出来。
小男孩上车,贴着姐姐,在中间位置坐好。
与傅殊月相间的距离空得能再坐个人。
那女孩怀里抱着与傅殊月如出一辙的袋子。
袋子材质为透明塑料,表面印染着书店标识。
装了几叠试卷,还有一本压在底下,不清楚是什么的书籍。
傅殊月收回视线。
将自己买的两本医学资料参考书紧挨着腰肢左侧竖放。
顿了下,撇过头。
那小男孩始终与傅殊月空了些距离,短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瞧着实在可爱。
前排司机师傅跟他母亲聊着天,拉家常话,听嗓音跟语气,似乎是个性子爽朗的人。
“考试成绩下来,还不错,磨着我买,当成奖励。”女子莞尔道。
师傅哈哈一笑,“说明内容肯定不赖。”
话落,后排竖着耳朵听的那女孩附和,“对对对!不赖!”
她母亲不赞同,“都看完了还要买回来。”小声咕哝,嗔怪了一句,“又不是名著,能对你学习有什么帮助?”
女孩没说话了。
傅殊月听到身侧塑料袋被扎搂成一堆时的窸窣响动。鸦睫低垂。
过了一阵,若无其事与司机交谈的女子猛地止住话头,突然朝后排喊道:“谷谷,一会儿回去咱到菜市逛逛,买些菜,顺道,瞧瞧排骨。”
女孩眼睛乍亮,身子微微前倾,“糖醋排骨?”
“本来说做粉蒸的,那就糖醋好了。”
转即,仿佛想到什么,“谷谷,你给妈妈讲讲你买的这本小说,讲的什么?怪好奇的。”
女孩这会儿眼神软溜溜,跟个小奶狗一样,“嗯!”
汽车有些颠簸,车内飘散着淡淡的清新剂的味道,像是卷了柠檬与薄荷的气息。
傅殊月偏头望向窗外,街头热闹,川流不息。
若是晚间,广场那一片会拥挤得人头攒动。
耳边是女孩娓娓道来的故事。
女主跟着她母亲从小生活在国外的小镇,16岁时被爱恋她母亲的豪门大佬找到,强硬地将她跟她妈妈带回国。
大佬并非女主亲生父亲,为追求心中存有白月光的爱人,得到其真心,一边强势追爱,一边认其女儿为养女,对女主的国内生活保驾护航。
女主容貌清纯可爱,虽在开放的国外长大,但各种经历铸造,性情乖顺,单纯善良。
回国后,16岁的她被大佬养父安排到国际贵族学校就读高一。
就此展开女主成为豪门团宠,以及与一众风云人物感情纠葛的故事线。
抛开懵懂的少年少女们学会爱的过程中,爱一个人的真挚与极限不谈,从男主到几个男配,几乎个个都有“巧取豪夺”的成分。
傅殊月圆润指尖轻划过车门。
没一个简单,且,个个不省心。
女孩讲述得起劲。
几位主人公之间暗戳戳与坚定选择的情感被她讲得活灵活现。
穿插前排两人不时的提问声,到最后,皆忍不住发出感慨。
怪不得吸引人,女主好好的,跟男主准备结婚,光抢亲就来了三回。他们听着就跟坐过山车一样。
窗外车流在眸中倒映,在傅殊月的眸中显出一片流动的光泽。
是听着就感觉浪漫细胞浮现的曲折情节。
放在现实,则是得逃的情况。
从偏执霸道的男主,到病娇极端的几个男配,听起来怎么都有些不合理问题。
即便,他们裹掩锋芒与阴暗,呵护她干净灵魂的永存。
讲起时,语气像是被投在喜糖里的少女……
傅殊月侧首,望向那个清秀女孩的脸庞。
须臾,平静地收回视线。
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谁,对比之下,自己如她这般大时,日子挺苍白的。
左手摩挲着袋。
书壳坚硬,触感透过一层薄薄的遮拦清晰传来。
眸光投向窗外,盯着十字路口,在停留,等待红绿灯的这段时间里愣了许久。
车缓动,开到路口中央。
即将穿梭。
回神,随意一瞥的刹那间,傅殊月瞳孔紧缩。
高大极速的货车违背交通规则从左侧猛然冲出来。
电光火石间,傅殊月想到,无论这辆出租车后排有没有安全气囊,他们没有系安全带是毋庸置疑的。
事故发生不过一瞬。
傅殊月本能反应也是一瞬。
刺破耳膜般的车胎摩擦声,紧随“砰”的一声爆响。
以及,绝望的尖叫。
鲜红血水从额角流下。
痛得无力蹙眉,血染到眼睛,缓过麻木感,之后,便是剧烈的疼意。
视线朦胧间,傅月虚望了眼怀中。
小男孩神情恍惚,攥紧她的衣襟。
而危机之际,也只分得出一只手去挡护少女的头部。
手很疼。
那车从左边冲撞过来,玻璃尽碎。
现在,后脑勺与,从腿,到胸腹,无一处轻松。
塑料袋里的书失去人腿侧依靠,平落在座位。
方才因为冲击,惯性使然,往前一大截,掉落在脚边。
玻璃渣连着几滴血,出现在破裂的袋子之下的书籍封面。
傅殊月想要瞧一眼那个女孩,却提不起精神。
卷密睫毛挂着的血滴在光下浸现出她此时的支离破碎。
体力与生机的流失,清楚自己现在意识正在逐渐消散。
彻底陷入黑暗前,耳旁是这一车人除了她自己以外,所有人的抽泣声。
司机师傅崩溃的呼喊声格外明显。
去书店的路不算愉快,袋子里厚厚的两本资料只有关于她厌恶到极点的,她生的那病。
她不开心,可是昏迷前能听见这些人声音,还是没忍住地勾起唇角。
如果没有那个病,她能救更多人。
……
窗上反光映着傅月稚嫩脸颊的模样。
双瞳映着雷雨。
闪电出现时,那双仿佛历经两世都流不出一丝沧桑的纯净眸子里,闪着复杂的色彩。
昨日无意识听到爷爷与奶奶在书房的交谈,说傅鹤之在查16年前的事,担心被找到他们送去国外的宋晓,以及宋晓的女儿。
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上一世。
小说内容讲起时,并没有用具体的名字,而是以女主,男主,男二这样类似的代指。
那时在车上,被唤“谷谷”的女孩怎么讲的?
少女清脆声音犹如耳侧。
“大佬养父未婚,但有一儿一女。儿子是他哥嫂的孩子,两岁时父母去世,被他从老宅接过去养大。养女则身份尴尬了。”
“是他父母收养的,应该算是女主被送去国外,想给他养着的替代品。前者叫着爸,后者一直被丢在老宅,根本不认她。”
“有女主就有女配,这个养女就是其中一个。搅合女主与豪门间的和谐关系,暗恋住在女主家隔壁的男二,给女主使绊子。”
“傅家掌权人成了女主养父,老爷子跟老太太再怎么护那养女也拗不过他。本来,养女被警告后就没敢再闹腾,但大佬那性子,眼底根本容不得丁点沙子,到她18岁生日那天,还办着成年礼生日宴呢,直接当场断绝了关系,踢出了傅家。”
傅殊月垂眸。
是不是穿书,明日就能知晓。
拉上窗帘,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