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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东园

    仲春时节,江淮一带寒气尽退,草木亦应时而青。日融江水暖,风和催人眠,难得好光景,连着城中人都带了些怡然的慵懒。

    尝过碧篙,品过汤圆,盛一碗热气腾腾的河豚羹,倒一杯经年窖藏的惠泉酒,祝逢春伸了个懒腰,走到旁边清点物什。今日是她十五岁生辰,因为尚未许嫁,只简单摆了一桌,倒是书院那帮同学,一个接一个送了礼物过来。

    李家二郎送了对累丝嵌宝耳坠,可惜她未穿耳洞,只能收在柜里;

    王家长姐送了条五色剑穗,刚好换掉那条旧的;

    宋家小妹送了只彩绘纸鸢,过几日约她出城放风……

    另有七八件礼物,多是打马棋磨喝乐之类的玩物,也有人拿不定主意,干脆送来一盒果品。

    吃了粒梅子,拆开最后一件礼物,一枚针脚绵密的平安符,锦缎质地、五兵纹样,装在巴掌大的漆盒里,上下寻不见落款。

    祝逢春把平安符戴在里襟,略整衣裳,到院里练起枪法。

    不写她也知道,能送平安符的,除了苏融不作第二人想,整个明德书院,只他一人知道她要从军。

    今圣登基以来,大齐律法为之一变,女子始得应科举、入行伍、登庙堂、拜将相、封王侯。她生在景熙十三年,见过不少女子建功立业,又受军将父亲影响,自小下定决心报国从军。

    为这一日,她日日闻鸡起舞,到今天,不知上了战场怎样风光,只知道清和书院数百学生,无一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三招。

    相对应的,她也经常因为打斗被夫子罚站,严重时还要挨几下戒尺。每到这时,夫子都会发问:“你看人家苏融,昨日文章又评了第一,再看你自己,今日又打翻我一盆老松。你和苏融那般情好,却如何不学一点好处?”

    祝逢春心想,苏融和我这般熟悉,也没见他学会我一招半式。

    然而想归想,她嘴上还是连连应下,受挫多次,她已学会收敛锋芒。

    倒是苏融,只顾低头看书,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等到散学,夫子走远,他才摸出一只瓷盒,慢慢走到她身边,冷着脸说:“伸手。”

    她伸出挨打那只手,任他在红肿处涂上药膏。起先她有些抗拒,苏融虽长她一岁,身份却是她的小弟,老大挨打小弟擦药,实在有失体统;后面次数多了,她也就习惯了,甚至还带了点享受。

    毕竟苏融下手,比娘亲不知轻了多少。

    “苏融,你今年要不要参加秋闱,夫子说了,凭你的文章,不要说秋闱,便是殿试都十拿九稳。”

    “哪有那么夸张,夫子那些话一年不知要说多少遍,谁会当真去听。不过秋闱之事,倒是可以一试。”

    他愿意一试,表明已有十成把握。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耳廓有些发红,说了这句话,那红还深了一些。

    “你冷吗?”

    苏融动作一顿,说:“不冷,你下次与人切磋,记得找片空地,夫子清楚你的为人,只舍不得那几盆山松。”

    也是,自她在书院摆擂,少说砸了夫子七八回东西,虽皆有赔偿,面上到底不够好看,怨不得夫子生气。

    好在再有半月,她便要到军营过活,到那时,多少高手都可较量。

    想到这里,祝逢春挽个枪花,一枪搠在地上,将落花都荡起许多。祝家枪法,讲的是迅捷威猛变幻莫测,手执枪杆而力贯枪尖,去如箭、来如线,进不可挡,天下莫敌。

    正练得入神,忽听得一个好字,祝逢春往声音来源处横扫一枪,却被一柄钢刀格挡,她凝起气力连劈数下,竟都被来人闪过,索性横握枪杆,近身去试来人刀法。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余合,终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俞指挥,试她一试便罢了,莫要恋战。”

    祝逢春收枪去看,说话的是父亲祝青,他戴一顶屈曲幞头,穿一件棕色锦袍,拍着手徐徐朝她走来:“数日不见,你的武功进益不小。”

    “谢父亲夸奖,方才那是?”

    “淮东军指挥使,俞星俞指挥。军中比武大会,俞指挥连着半年都是第一。”

    这等本领,难怪她险些招架不住。祝逢春看向那人,却见一位三十上下年纪的女子,红巾挽发墨帛束袖,正朝她略一拱手:“祝姑娘,承让。”

    “是我仍需向指挥讨教。”

    早知军中有女子为将,不曾想今日便见到一个,父亲平日回家都是独自一人,带也只会带副将元松,今日却带了位指挥使,还是武艺高强的女子,想必是为她谋划。果然,等三人依次落座,父亲便说,她以后会拜在俞星营中。

    “今日是你十五岁生辰,为父没什么好物与你,只前日得了一把解腕尖刀,你拿去放在身边,往后行走沙场,多有急需之处。”

    说着,祝青从袖里取出尖刀,祝逢春拔刀出鞘,那刀身仿佛琼宫瑞雪,刃上更有清光流转,摄人心魄,拿来在石上轻轻一划,便留下极明显的刻痕。

    “好刀!”

    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祝青笑着捋了捋胡须,又道:“苏融那小子呢,他要参加科试,今番回来,我也给他带了礼物。”

    “今天春分,他去城外祭拜苏伯伯了。”

    苏伯伯和父亲是总角交,两人一起习武一起从军,可怜忠义之人,天不予寿,不过数载,苏伯伯战死沙场,只留下发妻和未满周岁的苏融。

    不忍看挚友亲眷困窘,父亲和娘亲商议,凑钱在江都盘了间铺子,借与徐大娘安身。

    次年二月,东风徐来,万物复苏,一个女婴呱呱落地,父亲为她取名逢春,小字唤作东风。

    父亲说,行军打仗,最怕拖到严冬腊月,天寒地冻,碰一碰盔甲都会掉一层皮,加之粮草辎重皆不应时,许多兵士,未上战场便殁于风雪之中。

    苏伯伯不至死于饥寒,却也冻得手足生疮,开战那日,他对父亲说,我想再看一看春日,看一看草长莺飞。

    后来十多个春季过去,沉在冬雪里的兵士都未曾归来。

    城中少年一天天长大,不谙世事,不知愁苦,只每天读着流传至今的文章,品一壶春酒,尝一碟青团,挽上几个枪花,用枪尖接那正在下坠的海棠。

    出了东门,向北三里,两棵垂柳之下,便是苏伯伯埋骨之地。祝逢春系了马,跟祝青一起走上前去,果然看到苏融背影,他端正坐在坟前,碑下放着一应祭品,手边还有烧剩的纸灰。

    “苏融。”

    “东风?”

    他当即站起,却因坐得太久踉跄了一下,若非祝青出手,怕是要再跌回去。好容易站稳,他走到祝逢春面前,见她笑得明朗,自己不觉也笑起来,问:“你怎么来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不好……”

    “怎么不好,苏伯伯国之义士,我来祭拜也是理所应当。倒是你,怎么便坐了那许久,有什么好看?”

    苏融摸了下鼻尖,坦白道:“我在为你祈福,求我爹在天之灵,保佑你从军路上平安顺遂。”

    “我已有你给的平安符了,不会有事的。”

    祝逢春走到坟前,毕恭毕敬上了一副香。祝青开了一壶酒,说要和兄弟说几句话,两个小辈便走到旁边。

    阳春二月,柳树正枝繁叶茂,万条玉丝垂将下来,当中还缀着点点金粉。祝逢春折了一支,拧下树皮制成口哨,吹了首时兴小曲。苏融看她乐得自在,想起连做了几日的一个梦,梦里她笑得欢畅,他却无论如何不能走近。

    应当只是他思虑过多,近日边疆形势稍缓,她去军营又有祝叔叔照应,加上她本人便武艺出众,不至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他又安心看她,几个时辰不见,她已换了襦裙,又穿上平时练武用的短打,头发也紧紧扎成一条长辫,整个人英姿飒爽,恍若午时骄阳。

    看着看着,他发现她腰间挂着一个他不曾见过的荷包,绣的还是喜鹊相会。

    “你这荷包,是谁送的?”

    “孟三啊,我瞧着好看就戴上了。”见他皱眉,祝逢春又道,“我知道有人用荷包定情,可那都是女子赠男子,孟三送荷包,只是给我这个老大上供。且定情荷包都是绣些鸳鸯戏水龙凤呈祥,这只绣的是双喜临门,应当没什么问题。”

    苏融被堵了一遭,睁着眼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荷包绣工太过粗劣,过几日我绣一个更好的给你。”

    “你不是要准备秋闱,哪里来的空闲?”

    “几天功夫还是有的,秋闱秋闱,秋天才开始的科试,这么早准备做什么?”

    他说得轻巧,倒让祝逢春吃了一惊。转念一想也是,他的学问向来被众人称赞,前几年还被举荐参加童子试,若非偶感风寒,他怕是已经入仕数年。

    说起来,他刺绣的功夫,还是因为她练的。幼时家里请人教她刺绣,她提着棍子翻了墙,到外面做她的东关街一霸,老师留下日课,她也统统塞到苏融那里。

    久而久之,苏融便练得一手好针线,她身上荷包手帕之类的物件,皆是他的手笔。

    祭过壮士,三人商量河边看景,路上不知怎么一回事,苏融忽然头痛起来,他咬紧了牙,对着太阳连拍几下,不见一点缓解。

    “怎么一回事,可是染了风寒?”

    “应当不是,我只觉眼前有影晃过,像有什么往头脑里钻,疼得几乎要炸开。”

    “那便先回去罢,寻个郎中看看。”

    祝青引他上至马背,又命祝逢春去请郎中,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苏家,下马才发现苏融已昏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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