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伸手弯腰，敬着道：“刘主任在车间里，请跟我来。”

    谢元勋跟着他进了大兴，一边走，一边看着。这半年前还是个小工厂，零星不过百的工人，养着几头散猪。而现在这个装横，若不说，跟北平的养殖场没什么区别。

    那小同志带着谢元勋两拐三拐地到了刘桂花经常一直呆着的加工车间，但进去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一问，里面的人说刘主任去猪圈交几个负责杀猪的新同志去了。

    那同志带着谢元勋又去了个大铁门前停下。他介绍：“刘主任在里面，我进去帮你同志她声。”

    谢元勋观察着这个大铁门，知道它连着旁边的大猪圈。听着那人说的这句，连忙抬起手阻止他：“诶，小兄弟，刘主任很忙的，何必去打扰呢？我自行进去找她便是了。”

    那站岗的笑着说是，给他推开了大门。谢元勋便走了进去。

    谢元勋抬步不紧不慢的往里走。里面不远处有一间大屋子，只是一开门，一股腥味就冲了过来。

    他禁不住皱起眉头来，屏了屏呼吸，继续往里走。里面的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一拐过弯，就看见十几个健硕、有着一身膀子肉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围成一圈，中间是个大台子，切板上放置着一头白生生的猪。几个男人七嘴八舌地想要跃跃欲试。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女人站在台子前，侧对着谢元勋，因为被人们围着而看不见脸。她穿着一身薄薄的棉服，又因为拿刀而将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露出白皙细弱的一段小手臂。

    女人目光一扫，估计是之前被训过话，男人们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女人右手握着刀，那截消瘦的手臂下没想到有如此精准的力量和稳性，“梆梆梆梆”几声，刀起刀落，众人呼吸之间，目不转睛之余，一头猪就被干净利落的将各个美味的部位分类到了一起。

    咔咔几下就从徒手抓猪到打理干净，在那些同志们的眼里看到的是切板上肥嫩的猪蹄，猪耳朵，刘主任在他们眼里是刀手下凡，厉害的紧。可惜站在远处看着的谢元勋不这么觉得。一双桃花眼里流露出震惊和惊吓，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切板上的食材。可是就没多会儿之前，那儿还躺着一头刚宰杀的猪。

    谢元勋喉咙动了动，禁不住咽了咽唾液，掉头往外走。看那疾速迈步的身影，竟还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谢元勋一路疾步，直到走出大兴，这脚步才慢下来。

    陆敏坐在铺着毯子的地面上，正陪着谢敏玩过家家。

    “您好，请问您要给您的孩子挑个什么新年礼物？”谢敏坐在一旁，身边是一个架子，上面是缝出来的一些漂亮的娃娃衣服。

    而陆敏怀里抱着个布娃娃，也就是她的“孩子”。她握着布娃娃的手朝着谢敏招了招，笑着回她：“您可以帮她挑一件适合她的裙子吗？”

    谢敏热情超高地拨弄那些小衣服，一面推荐着：“我觉得这件公主裙很好看，可以试一试……”

    谢应坐在几米远的窗边描字。之前他陪着自己妹妹玩过几次过家家，现在一看她拿出来那娃娃就避之不及。

    他听到窗外的动静，往院子里一瞥，站起身来道：“爹回来了！”

    谢敏听到他这一声后也顾不上还没给布娃娃挑上衣服了，双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往楼下冲。同样立马动作的还有陆敏，她谢敏抱起来，就起身从房中出来，走上楼梯。

    谢元勋一打开门进屋，就看到三个人板板正正地并排坐在沙发上，挺着背，亮亮的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

    他无奈地叹气，没理他们，自顾自地脱下外套来挂上衣架。

    刚坐下，连沙发都没捂热，他就听见陆敏开口询问：“你去见那姑娘了？”

    谢元勋歪着头向她看过来，打不起什么精神箜，懒懒地回：“嗯。”

    陆敏瞧他这样子眉毛一蹙，斟酌着问：“如何？”

    谢元勋快要被气笑了，抬手捏着眉心，问她：“陆姨，我跟她不合适。”

    陆敏更疑惑了，这发生什么了一回来就用这种板上钉钉毫无转回地口气说话？

    还没等到谢元勋说完什么，一旁的谢敏就嘟着嘴快哭出来了：“爹爹，为什么不喜欢桂花阿姨？”

    谢元勋张开一半的嘴僵了会儿，变了个口型：“她那么……桂花阿姨？”

    谢敏红着眼：“奶奶告诉我的。爹，是桂花阿姨哪里不好吗？”

    谢元勋只是愣了一会儿，脑子便转过弯来。

    他猛地往前一起，后背离开了实木沙发。

    半晌，没有人说话。谢敏低着头默默抹眼泪，谢应拿了好些张纸递给她擦。

    陆敏却盯着谢元勋，于是只有她看到，自己外甥那双时常慑人的桃花眼渐渐弯了起来。过了会儿，终是带着些许笑意朝自己看过来：“陆姨怎么不早说，给我介绍的是刘桂花呢？”

    陆敏看着谢元勋轻生哼着小曲，明显心情舒畅地上了楼。注视着外甥离去的背影，陆敏皱着脸，和同样一脸懵的两个孩子目目相对着，却不知所云。

    ——

    这边的刘桂花忙活完一天的活，上饭堂打了饭，跟李芳坐在长桌一角。没一会儿，一位同志端着饭经过她们身边，边走边向她们问好。

    叫完“刘主任好”后，这同志突然想起来了啥，好奇地问道：“刘主任，今天下午来找您的是谁啊？”

    刘桂花正在喝汤，冷不丁听这话呛着了，咳个不停。

    李芳哈哈笑着拍她背帮着顺气，顺口问那今日站岗的同志：“啥时候来的啊？”

    又转过头来问脸被呛的发红的刘桂花：“桂花，那人是谁啊？”

    刘桂花摆着手，顺过气来连忙回：“我今天就没见着那人。”

    这回轮到那同志震惊了：“咋能呢？我看着他进的大猪圈呢。”

    刘桂花心想完了，既然这么说，那相亲对象指定是真进去了。他进去时自己正在干嘛呢？很好，自己一直在教那几个新来的伙计如何快速打理一头猪。完蛋了，自己大力士的形象暴露无遗。

    李芳看见刘桂花头用手捂着脸，头低的像是要插到碗里了似的，不由得好笑：“你这怎么了？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吧？”

    刘桂花脸埋在手里，闷闷嗯了一声。

    李芳一顿，没成想还被自己说中了。瞧她的样子，便收起笑来，正经八里地问：“真假的？那你怎么也不知道他来了？”

    刘桂花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介绍的相亲对象会今天下午来啊！”

    李芳一惊，和那站在一旁吃大瓜的同志四目相对，有些没憋住，差点捧腹大笑起来。

    李芳一边憋着笑，一边宽慰她。刘桂花自己羞着恼着也渐渐感觉没那么丢脸了。直起身来简单快速地扒了几口饭，便出了饭堂。李芳跟在她后面，给她出着明天见面的主意。

    “你说你们明天中午约着吃饭见面？”

    “嗯。”刘桂花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有些头痛，她有些退缩不想去了。

    李芳搂过她，笑道：“那你明天可得好好打扮一番！”

    刘桂花苦笑了一声，在听到李芳提议穿什么旗袍长裙的时候，还是弱弱但坚决地拒绝了。

    李芳和她走到宿舍门口，看她那么执意不穿，虽有些失望，但只好作罢最后还是嘱咐：“那你明天走之前别忘了画个妆，至少也得给嘴上涂个红吧。”

    “不然也太没有相亲的感觉了。”

    刘桂花这下答应了，毕竟化妆不算什么，但若是让已经习惯了穿工装裤和棉袄的自己换上裙子，那太有些难以适应了。

    跟李芳道别后，她一进门就倒在了床上，想着明天，心里不禁哀嚎：“老天爷嘞，那可是自己这几辈子第一次相亲啊！”

    次日——

    刘桂花醒了个大早，她一醒，两个小家伙也马上起来了。

    两个孩子都知道今天她要去相亲，昨晚上兴奋地一直闹腾到很晚。

    ——

    “娘，您明儿穿什么漂亮衣服？会穿裙子吗？”刘喜儿超级喜欢裙子，虽然她没有穿过。

    刘桂花摇摇头，眼睛在月色下闪着笑意：“娘都这个年纪了，不想穿什么裙子。但是我们喜儿穿裙子很好看，等改日我带你去买几件小裙。”

    刘桂花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喜儿和胜利两人在聊天。

    “哥哥，你说娘明天见的叔叔会不会很好看？”

    刘胜利想了想，还是一字一眼地回答：“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

    刘喜儿撇撇嘴，继续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肯定很好看，因为娘就很好看。”

    刘胜利不赞同：“那是不一定的事情。”

    “那我们来打个赌，要是我赢了，哥哥你要陪我做游戏！”

    “……”

    ——

    刘桂花坐在镜子前，给自己嘴上涂红。这年代里，口红唇脂却不常能买。买来的或制作出来的也多是大红色。刘桂花笨手笨脚地捯饬好自己的两片唇，又抹掉了些，让其看起来并不夸张明显。弄了好半天，对着镜子看，感觉跟没弄没什么区别。

    她被两个孩子簇拥着出门，陆姨已经站在大兴的门口等她了。

    一见到刘桂花，陆敏眼里的笑像是要溢出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走，我外甥已经去滁涧定好位置了，正等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