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潇凌院内——

    红灵将小姐扶到床上。李芳并没有躺下,而是就着力道坐着,靠在了床头。

    红灵担忧地开口,刚想说些什么,李芳摆摆手打断了她,让她下去。

    红灵无法,只得帮李芳拉了拉厚被,免着着凉。又倒了杯热茶放在床头旁的实木桌上,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李芳转过头去,看着窗棱外院落里的梨树。冬日寒冷,薄雪落在枝头,似梨花。

    直到听不到红灵的声音,那双眼里缓缓流出了泪来。

    她想起那一次林瑛第一次来李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走进潇凌院的院子里,他一眼就看到院子一角的梨树,目光被吸引了去。

    “小师妹,这是那棵梨树么?”

    少年一双凤眸亮晶晶的,望过来,映着光。

    少女当时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般,别过头去,假装随便地说:“这是梨树啊,你这都不知道。”

    少年笑了,嘴边的笑意像是浸了春风,飘然潇洒:“竟真是师妹画的那棵。”

    少女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徒留少年在后面追着不停地嘀咕。

    “没成想所画之景,方才你我二人站在那里,竟真真描了出来。”

    那个春日,梨花正旺。盛放于枝桠之上,繁花朵朵。

    李芳侧过身去,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景。

    没一会儿,她的视野里闯进了一个青年。

    她清晰地记着上一次相见是在哪一日,哪一处。虽只有寥寥几日,但再次相见却徒增几分生疏。

    青年身着一深青棉袍,中式盘扣立于胸襟之上,更显玉树临风,翩然公子。

    只是青年步伐焦急,横穿过院子,在潇凌院前被红灵拦了下来。

    “林少爷——”

    林瑛打断她,焦急地问:“你家小姐呢?可在屋内?我有急事相见。”

    红灵抿起嘴来,心也沉下来。想着方才小姐的样子,怕是心里不舒服,谁也不想见,也不知道那林大嫂说了些什么。

    “小姐今日不舒服,林少爷可以改日再来。”

    林瑛一听更急了:“哪里不舒服?是又头痛了?还是心里不舒服?”

    红灵闭着嘴,没有小姐发令,她不敢擅自说。

    林瑛瞧她的样子,急忙说道:“你让我去见一下她,指不定聊着聊着,师妹她心里的结就解开了些,身子能好些。”

    “你若让她一个人呆在房里,没人好好照顾疏导疏导,只怕她自己越闷越不舒服。”

    “况且我也有急事要与她说,必须得现在说,不能耽搁。”

    红灵知他说的真切,心下也担忧,便将他放了进去。

    林瑛敲响房门时,李芳还保持着侧坐的姿势一动未动。

    林瑛敲了许久,屋内无人响应。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红灵。后者皱着眉,内心挣扎了会儿,咬牙上前推开了门。

    两人走进来,李芳没有转头看他们。

    “小姐,”红灵快速走到床边,试了试茶杯的温度,已经凉了。她又去重新斟了杯温热的,将李芳扶起来,递过去。

    “你怎地让外人进来了?若是感上病气怎么办?”李芳凉凉地问她。

    红灵应着头皮,刚想开口解释,门口的林瑛就接了过去。

    “师妹莫生气,是我执意要进来的。本来有事要与师妹说,结果又听闻师妹生了病,我放不下心,就——”

    李芳偏过头,摆摆手让红灵下去,眼神淡漠地看向一直站在门口、因第一次进女子闺房而十分拘谨的林瑛。

    “师哥莫把我看作个不能自理的女子,只是着了凉,用不着这样,像是一点小病,略微不注意着,就活不成了似的。”

    李芳心里疼,嘴上愈发刻薄。

    直到说完,脑海里突然想起杨洁那明晃晃的嫌恶和嘲讽之语。自己这性子,莫不是专讨人嫌遭人恶了。

    林瑛一怔,随后心里后悔着自己先前说话应该过过脑子,师妹心思敏感,自己说话又大咧咧的,总是惹师妹伤心。

    他赶忙赔笑,走上前去想握李芳的手,却被躲开了。

    “师妹别生气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李芳听他这么说心里更难受了开始在心下嫌起自己来。

    她把头转向窗外,干脆不张口说话了。

    林瑛在床边蹲下来,笑吟吟地望着她,嘴里唤着“师妹,好师妹,是我错了,别生气了”,一边握上她垂在被子上的手。

    李芳想挣开,却被攥的更紧。

    林瑛笑着笑着,叹了口气,笑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师妹,”林瑛细细瞧着她的侧颜,开口道:“方才老爷子找我,说酒业的事情。”

    李芳一僵,屏住了呼吸。

    而蹲坐的青年却一直没在出声,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李芳心口“砰砰”地跳着,声音很大,但好像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口时声音竟然有些哑:“如何?”

    林瑛有些失望地看着她固执的脑勺,回道:“爹让我后天去北平酒厂,在那里历练一下。”

    李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林瑛继续说道:“我来与你说一声,恐怕接下来好久都不能相见了。”

    李芳大脑嗡嗡作响,剩余的话都听不见了,只留下那句他要去北平。方才亲眼看到已是打击,这时听到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决定对她来说,无异于最后一根稻草。

    林瑛说完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

    他试探的捏了捏那只纤细的手,唤:“师妹?”

    李芳终于转过头来,虽还有些怔怔然,但目光清晰地描摹着青年的轮廓。

    “你爹把权传给你了?”

    林瑛笑着点头。

    她看着他淬着光的眼睛,极力按下心下涌起的悲哀,脸上配合地牵起嘴角:“真好。”

    她不记得那一日青年何时离开的,她只记得他走时,她下了地,赤足站在窗边,向下望。

    他还是如往日一般,在离开院子之前,站在那棵梨树下,背着手,仰头望枝桠。即使没有白花,但那白雪似白梨,缀于其上如繁星。

    青年像是感应到身后楼上的目光,缓缓转过身,远远地,笑着冲那扇窗挥了挥手。

    她在窗后默默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双眸一酸,禁不住落下清泪。

    青年回到家中,月色已晚。林凛突然告知他时间提前了,明天一早就走。他只得回房,有些心不在焉地草草准备去北平的衣物。

    他把衣橱最上层、仔仔细细被叠好的一条围巾拿出来,放到床上,准备明天一早走时带上。

    这时,下人方志在房外恭敬地敲门。

    “少爷,”方志走进来,跟他报告:“玉泽堂的管事说,您要的玉制如意簪做好了。”

    林瑛听闻大喜,快步走出门,吩咐方志:“快,现在跟我去取回来!”

    那是一个木制的扁平盒,雕刻细致繁琐。

    玉泽堂方老板笑呵呵地拿出来递给匆匆赶来的林瑛,揶揄道:“我就知道林少爷一得知就会来。”

    林瑛有些不好意思,嘴里一面恭维:“老板的精雕之品,林瑛实在等不及想细细观摩。”

    一直温润的女子发簪躺在盒里。

    林瑛爱玉,他也看出李芳爱玉。不管是一直戴在手腕上的他几年前送予的那只玉镯,还是行于步街之上时,她总会在玉店前驻足。

    林瑛看着那只簪子,越看越喜欢,颇为满意。重重谢过老板后,珍贵地刚到怀里揣着,回了家。

    次日凌晨,林瑛上了车,被送到站台去。

    临走前,他把木盒交给方志,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去李家门口候着,把它给到师妹手上。

    一路上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地想师妹会不会喜欢这只簪子。到了车站,他让一旁的师傅稍等,急忙忙地跑着找电话亭。

    一进去,他就抖着手往自家拨去。

    很快,那边就接了起来。

    “方志,”林瑛笑着问,“东西送过去了吗?”

    方志在那头回:“是的,少爷,但——”

    “师妹她可喜欢?”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混着冷风,却带着笑意。

    “少爷,”方志现下急的想哭,“李小姐她没收下。”

    脸上的笑意止住,僵了起来。

    “李小姐说不需要少爷的东西,然后把之前少爷的书信全让我带了回来……”

    青年半张着嘴,半晌,轻声开口,声音微微颤着,像是寒风携走的最后一片秋叶:“她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方志在那边难受地哭:“李小姐说,让我传话给少爷您,到了北平,保重身体。”

    你如那仙鹤腾云北上,我有何脸面做你的累赘?

    只是冬日北平天寒,勿忘添衣。愿身子无病,一切安好。

    青年浑浑噩噩地挂断电话,耳边方志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变得寂静空旷。

    他到了站台,失神地拖着行李,行走途中撞了数人。

    把鼻尖埋进那围巾里,像是能够触碰她的手,嗅到她的气息。

    北平的列车上,窗边的男人垂着头,手指不停摩擦着那副字画。粗糙的纸面一次次被磨平,墨色印染到指腹。

    建阳李家的院子里,一女子站在角落的梨树下,细薄的身体弱不禁风,却一直站在寒风里。手腕上的玉镯被体温捂的温热,手里握着那小条,上面刚劲有力的四个字依旧清晰。

    金玉良缘不得知,阴差阳错却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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