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看着在湖中不断沉浮的女人，眼神几近冷漠。
她正以第三视角漂浮在自己的梦中。
女人终于在湖面上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被水泡得面容模糊的面庞。
肌肉松懈，像一颗人面蜡像头被火慢慢融化，直到眉毛开始滴在脖子上。
温念在上空中对上她的眼神。湖中人张开不成形状的嘴巴，声音嘶哑。
“来找我。”
下一秒，温念从梦中惊醒。
她的眼睛酸涩异常，像被呛进去好几滴污水。
温念摸出手机，眉心和屏幕离得极近。
七点的闹钟还差十二分钟响。
手机兢兢业业地弹窗提醒她，检测到您已起床，是否需要关闭睡眠模式。
温念用力地闭了几秒钟眼。
视线仍旧模糊。
她的2.0金牌视力上，莫名地被框上了五百度近视屏障。
温念从木板上弹跳起身。
崇德镇的地图上没有标注湖泊，今天她得在镇里仔细绕一圈了。
*
温念差点儿没认出来红屋。
垃圾、石头和碾碎的草落在歪扭破烂的栅栏里，绕着中心被涂满红色油漆的外墙。
视线里墙上的大片红色暗沉上，一些灰白色从房檐下挣扎着冒出不连贯的细条。
一个稍显荒谬的想法渐渐在温念脑中形成。
这才是红屋最“本真”的样子。
温念绕过地上大块的障碍物，直到墙面，才发现那红色油漆并不是成片的。
只是一层又一层被喷上去的谩骂太多，几乎没留下缝隙。
她勉强从这些深浅不一的颜色里，分辨出了几段能看清楚的句子。
“滚出去！外来者！”
“灾星！”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饱含恨意的红色，渗进土地里，像牢牢扎着的根脉。
“玛丽是小镇的希望，我们所有人都爱她。”
温念回想起《保姆守则》里的这句话，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但她还得继续。
红屋的玻璃窗被尽数打碎，只余下尖刺型的残渣插在窗框上，还在顽钝固执地防着风。
不过门是开着的。
房子内果然如新发布的规则所说，空无一人。
温念手握着树棍的力度松了松——那是她出安全屋后在路上捡到的天资绝伦之棍，粗细极为均匀。
里面出乎意料的正常。
尽管地板上有很多被石头砸出的坑，桌子椅子也伤痕不断，但它们有序，并不杂乱。
有人耐心地整理过这里。
温念沉了沉心，她目标明确，直奔二楼。
《保姆守则》第一则里的第四条——不要进入玛丽的房间。
温念握住门把手。
（此条针对你所有的工作时段。）
温念推开房间门。
身份不同，时间有异。
房门大开。
无事发生。
温念身体晃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定神朝里走了进去。
窗户破损，家具和墙壁上都有小坑，不过和楼下一样，这里被人仔细打扫过。
仍残存着温馨之意。
照着玩恐怖游戏的经验，温念先走近了衣柜。
她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鬼谈世界里会有衣柜是躲避点的设定么。
里面的东西让她愣了一瞬。
衣物按着大小排列，从左到右，挂了一串。
大人和小孩的衣物正好被这种方法分开。
最右边挂着一身护士服。
温念心思一动，将它抽了出来。
上面果然有铭牌被卸下的痕迹。
这是爱玛·格林的工作服。
所以她和玛丽住在一起。温念想道。
结合前人的那七天日记，爱玛的身份应该是玛丽的姐姐。
温念又去翻抽屉。
基本上是一些生活用品。
她没死心，目光又落在了床上。
掀开床单后，果然在床垫和床板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硬壳笔记本。
……其实也只是胡乱试试。
笔记本外壳上印着崇德出版社的印记，内页没有横线，全为空白。
它整体上很新，只有寥寥十几页上有使用过的痕迹，并且之中夹杂了很多图画。
温念从前往后，翻开读了起来。
*
笔记本内的绝大部分内容没有日期，像是使用者随手记下的片段。
扉页写着“我生命中所有值得感恩的事”。
现摘录部分内容如下：
【今日关键词：安家】
镇长真是一位高尚的人啊！我怀着万分的感激之情在这里憧憬她，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和玛丽真不知道怎么继续在蒙特镇活下去了！
（这一页画着两个拥抱的女人，其中镇长的面容被精致地描绘了出来。）
【今日关键词：工作】
布拉德利先生帮我安排了护士的工作，他说能看出来，我有一颗爱护他人的心。
当然！
我什么都不懂，只能从头开始接受培训，但大家都很耐心，我幸福极了。
（这一页画着医院工作的场景）
【今日关键词：无】
我了解医院的知识越来越多了。玛丽抱怨我已经很久没教过她画画了，唉，她真淘气！
她告诉我学校一切都好，又怨我太晚回来。
……
我决心做出改变。
（以下同一页但明显不是同一天写下的内容。）
崇德镇真是太好了！大家的心肠都太好了，照顾孩子这件差事在这里惊人的受欢迎，并且他们不需要多高的报酬！
……
玛丽一定要自己完成招聘海报，我很欣慰。
【今日关键词：病人】
近些天的情况并不好。
已经死去七个孩子了。
这不是值得感恩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倾诉了。
玛丽说学校停课了，要求所有的小孩都尽快去医院检查，镇上的很多人带着孩子去别的地方了。
不过她看着精神状态很好，只是不太开心。
【今日关键词：无】
去医院的孩子们身体恶化的惊人。
乱了套了。
听说即使在外就医的孩子都相继去世了。
玛丽很健康。（旁边画着一个勉强的笑脸）
【今日关键词：无】
镇长要我别理会这些流言，但医院还是不再让我上班了。
他们凭什么认为是我们带来的疾病？
就因为我们是小镇唯一留居的外来者，玛丽是唯一健康的小孩？
真是疯子。
（后面几页均为风格阴暗的黑笔涂抹画）
【今日关键词：无】
我尽量让家里看起来无事发生。
【今日关键词：无】
镇长和凯斯邀请玛丽去聚会。他们保证，这次聚会后起码镇上人会重新接受玛丽。
我答应了。
希望一切都好。
【今日】
聚会很有用，甚至没人在夜里来了。
大家都不怎么出门了。
【今日】
我好像看到马德里太太抱着一个婴儿？
……
我的精神不好。
玛丽好像变了。
后面大篇幅的段落被用蜡笔抹去，并用红色蜡笔醒目地写着：玛丽就是玛丽。
【】
她不是玛丽。
她不是！！！
镇上人都疯了！
我该怎么办？
她发现了
她在上楼——
（笔迹戛然而止）
*
【宋星】：发现一个断掉的站牌杆。
【宋星】：给大家参考一下。
2.0没有发送图片和语音的功能，宋星打了快六七分钟的字，详细描述了站牌杆的具体地址。
十几分钟后。
【江迟月】：我看到了一个坐在地上正抽烟的女生，穿着很像我们的风格。
卧槽！
宋星一把抓起手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敲手机屏幕。
【宋星】：那就是我！！！
*
今天的群很安静。温念想道。
……她们是手机没电了么。
温念的感觉很不好。
她心中有种被孤立的、被错怪的恐慌感。
像是在和爱玛笔下的情绪共情。
温念压抑住脑海里汹涌的想法，打开音乐播放器。
她本地缓存了不少喜庆的歌。
当好运来在红屋以最大音量响起时，温念的理智值也回升到了87。
耗了两分钟的电量，但值得。
温念关掉音乐，平静后又开始翻屋子里的其他东西。
她从客厅的柜子里找出了之前墙壁上的挂画。
玛丽的笑容和姿势温念很熟悉，还是她在第一次进红屋就看到的样子。
但现在这些照片上，每张都有爱玛的身影。
她们在照片上互动的很自然，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温念沉默地放回照片，转身又进了厨房。
街道只有风声。
崇德镇像死了一样。
“白天并不意味着安全，”温念喃喃道，“夜晚并不意味着危险。”
如果再这样只有这些安静，她可能真的会疯掉。
终究是在接近下午五点时，被她找到了那滩湖水。
湖的名字和所有崇德镇的标志建筑名一样简单粗暴。
崇德湖。
湖边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这么一段话：
为保障本地居民安全，请您在白天上午九点至下午十点时游玩，并尽量远离水面。
若您是外来者，这里随时为您开放。
底下大写加粗了一行字：禁止携带任何儿童在崇德湖游玩。
……针对性还是那么明显。
温念坐在湖边，迷茫地等了十几分钟。
又是无事发生。
或许得在“危险时段”前来。
她重回了安全屋。
“念温。”是个不怎么熟悉的女声，亲切但不失威严。
对方又叫了一声。
温念睁开眼。
她拿定主意晚上要去崇德湖，回了安全屋便开始补觉。
不管明天会不会来到，充足的睡眠必不可少。
这会儿时间还没过晚上九点。
谁在喊她？
若有若无的视线从一侧扎了过来。
安全屋的窗边，镇长面容平静，目光温柔。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