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辰一边取出多层餐盘，一边回忆另外三人点餐内容。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领会到，太好的睡眠质量带来的负面影响，比如，她眼下正因迟到而被惩罚去替所有“饭搭子”打饭。

    “下次起码定三十个闹钟……每分钟响一次，我就不信我还能睡过头！”宋星辰暗暗下定决心。

    说实话“饭搭子”这个词已经挺稀奇了。脱离地表后，几乎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过上了专属于自己的时差，再难遵循那种按时吃饭、睡觉的规律去生活。由哨兵与向导觉醒后萌生的精神力所带来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不仅使他们拥有了享受诸多荣誉和特权的身份，精神力还支撑起更为强健的体魄。即便作息混乱，他们的健康程度也远超非觉醒者。

    宋星辰先取了四管精神力补充剂，但转念一想，又放回去一份，因为加入他们这顿饭的第四个人是希娜——非哨兵向导觉醒者的普通人，补充剂对她毫无作用，且寡淡中略带涩味，毫无品尝的必要。

    说起希娜加入的契机，宋星辰打从心里认为足以称作“英雄救美”。

    清辐浴池外头的休息区刚好处于普通澡池的边缘。施祁那声凄厉嚎叫，虽然无法穿透厚实的防辐射墙壁，但穿过普通澡池还是绰绰有余的。

    略带表演兴致的叫声，传到了不知情者耳中，被听出一股求助意味。于是一位刚刚踏出普通浴池女更衣室门口的“热心群众”，闻声调转自己离开的脚步，赶往休息区一探究竟。

    她顾不得继续擦拭半干的头发，任由潮湿的发丝凝出水滴，再顺着发梢打湿肩膀。

    快步抵达叫声源头，她用连续工作多时而沙哑嗓音询问：“需要帮助吗？”

    一时间，宋星辰的尴尬、齐鸣骁的快乐，都随着她的出现上升到新层级。

    唯独施祁得益于对尴尬气氛的过分迟钝，还有心情去打量眼前忽然出现的陌生女人。

    哨兵向导是地球上最慕强的群体。庞大的精神图景、强大的精神操控力对应了显赫的功勋。他们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应该全部留给脆弱的普通人。

    因此鲜少有在役的哨兵向导去主动管同类死活，一个哨兵如果莫名其妙被另一个哨兵问“要帮忙吗”，其挑衅程度无异于当面被骂“弱鸡”“细狗”。

    施祁凭借哨兵敏锐的五感，仅仅通过一句沙哑问询，准确辨认出其中熟悉的音色。他竖起食指迟疑地问：“你是之前帮我们处理过降落需求的……那个‘双非’！”

    头发还湿漉漉的女人点点头，她拨弄黏住额前的潮湿刘海，辨认出了施祁的声音，不确定地问：“‘清辉梦’的驾驶员？”接着，把目光投向膝盖碾压施祁脚趾的宋星辰，立马反应过来他们俩的搭档关系，然后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旁边还有个举着相机拍照的年轻男人，显然是朋友间摆造型。她顿时尴尬无比，扯起左边嘴角笑笑，告辞离开。

    衣领和肩膀的布料已经有不少水迹渗透，贴在皮肤上黏黏乎乎的，很难受，她转身往回走，准备重返更衣室吹干头发和衣服，起码吹到这三个人走远为止。

    协助处理了一个多小时的降落需求，忙完工作后，宇航服内早热出了一身汗。所以她才跑来浴池。此刻她的疲惫已侵袭周身每个毛孔。

    按理说见到徽级更高的长官需要主动敬礼问候，不过眼下的休息区勉强也算是浴池范围，基地一般默认可免去敬礼。若非先前因工作方面产生过交集，通常情况下脱去制服后谁知道谁的徽级呢。

    可惜有人偏偏未遂她愿。身后，嗓门清亮的男声出言叫住她：“等等！我搭档想请你吃饭！”

    宋星辰想起洗澡前他们确实有过那么段对话，顾不得眼下的尴尬境地，迅速站出来承认：“对。我们想请你吃饭！”

    对方站定回头，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语气犹疑：“基地食堂，免费的。”

    请客吃免费食堂，怎么看都很没有诚意的样子呢！

    这回连最迟钝的施祁也意识到事情的离谱，他磕磕绊绊地找补：“先、先请一顿免费的，回去再请一顿不免费的。”

    幸好受到邀请的人并未真正介意，她低头轻笑，最终决定答应：“请免费的饭也可以。”

    多层餐盘需要自己进行简单组装，自由度极高。好处是可以一次性装许多菜，坏处也是一次性装许多菜。一旦装得太多，就需要使用者额外花费些心思来维持平衡。

    四层餐盘堆得满满当当，最上层的饮料瓶遮住宋星辰的视线，导致她无法用双目辨识前路。她勉力维持着平衡，伸出精神触梢向前探，小心地“猜”路走。

    啪嗒！

    探路的小触梢撞到一扇突兀立起的屏障。精神触梢无实体，拦下精神触梢的，唯有向导的精神屏障。可明明出个声，打个招呼就行，何必耗费精神力去搭屏障，结结实实拦住她前进的道路？

    不等宋星辰作出反应，原本手中托举的力道骤然减轻——有人接过了她手中的餐盘。

    宋星辰眨眨眼，餐盘移开，露出了齐鸣骁的脸。

    哨兵擅于操控。他单手托举四层餐盘，稳得像托举着四片树叶，明目张胆展示出身为注册哨兵的操作实力。

    而先前那道忽然竖起的精神屏障，无声无息地撤去，昭示出他在向导属性方面的建树。

    对着另一个向导展开精神屏障，阻拦去路，既像玩笑，又像挑衅。宋星辰不得不怀疑，齐鸣骁似乎在刻意展示出自己哨兵向导双觉醒的优越。

    这份怀疑令她有些哭笑不得。从短暂的相处来看，齐鸣骁作为兄长、长官，已经习惯了生活和工作都要肩负起责任，照顾弱小。

    他拍下宋星辰与施祁嬉闹的视频，是习惯了找有趣场面给不良于行的妹妹解闷。所以哪怕凑热闹，也更多展露出包容、旁观的一面。

    论徽级，齐鸣骁更高，论实力，齐鸣骁也足以碾压。按照他正常性子，应该像对脆弱的齐茗笑一样处处保护忍让宋星辰才对。所以宋星辰简直怀疑他俩是不是有过一段“莫欺少年穷”的剧情，齐鸣骁是被欺辱的少年，而她是这段剧情中恶霸的角色，才导致终于千辛万苦占据爬上高位的齐鸣骁，处处作弄她，仿佛要替曾经的自己找回场子。

    “齐鸣骁，我们之前认识吗？比如预备役的某场装备竞赛，我们狭路相逢，结果我使用计谋坑过你的队伍。”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偏过头仔仔细细打量齐鸣骁的脸。他戴上了哨兵专供的特殊眼镜，用来抑制视觉，以免五感过载。虽然只是一副起保护作用的道具眼镜，设计倒格外具有美感，衬出一股气定神闲的风度。

    齐鸣骁背过身走到前面，“没有。”

    宋星辰小跑两步跟上，继续追问：“为什么初次见面的时候，你一眼判断出我是‘宋星辰’，而且叫的是‘向导宋星辰’。”

    齐鸣骁目视前方，他身量更长，视线未被阻挡。

    “我调阅了你们的信息。很奇怪吗？当时你也看到我的信息了。”

    “任务信息显示的只有机甲名称：擎苍和牵黄。取自宋词‘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意为猎狗和老鹰。”

    两种善于猎杀的动物。名字听着文艺，实则凶残的很。

    “文化课基础挺扎实的。”齐鸣骁不为所动，他步履稳健，甚至还有闲情用空出来的手轻扶鼻梁上新戴的金丝边圆框眼镜。“月勋调阅星役的信息肯定更加完整。名字前面加上属性来称呼人，也很符和常理。”

    宋星辰在他的话语中抓住一个极微小的漏洞，微小且间接，完全无法作为决定性证据，但她直觉，问题核心或许本身就很微不足道。

    她扯住餐盘一角，试探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叫我‘向导宋星辰’呢？向导只是我注册的职业属性，而非觉醒属性。你又为何先入为主地将我归进了职业属性当中？”

    宋星辰撕开平日里天真任性的外表，流露出侵略性的一面。她目光灼灼，誓要齐鸣骁承认。

    “齐鸣骁，我们之前……”

    “没有交集，完全不认识。”他打断猜测，“就算在预备役的五个学年里，我们有过年份上的重合，但注册属性的偏向也注定了训练侧重点的差异。虽然双觉醒确实罕见，让你误以为有过什么专属于我们这类人的训练课程，可其实我们哪有那么特殊？再小的概率放到全球五亿总人口里面，总数也非常庞大，起码有上千人。我们并非独一无二，特殊仅仅是个错觉而已。我们和普通人一样普通，会饥饿劳累，需要吃饭睡觉。行了，再不快点去送饭你的搭档就要饿死了。这些谈资留到饭桌上吧。”

    他刻意把重音放在“你的搭档”四个字上面，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