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发言石破天惊，元锦书神色怪异地打量了梅知白一眼，扔下一句“不行”，转身就走。
从弱水边离开后，元锦书随意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她进房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一片黑暗里，她开始回忆今天的事。
她今天挑了几个明微宫弟子的手筋，但没有灭口。他们都是剑修，现在应该已经御剑回到门派了。
到时候门派会如何？
姜离之所以要废她修为，就是因为怕她祸害苍生。倘若他发现自己的小师妹还有如此能耐，会亲自下山灭口吗？
要是换做以前，元锦书打死也不信姜离会害她。但如今……
今非昔比了。
元锦书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谆谆善诱：“为何不入魔道呢？以你现在的实力，依旧可以纵横人间。杀千万人铸就魔身，你就又是人间最强的存在。到时候再杀回明微宫……”
啧，心魔又跑出来了。
元锦书冷漠回道：“到时候我会先把你这个狗东西挖出来杀掉。”
不等心魔再说什么，元锦书接着道：“我在明微宫的时候，每天除了练剑就是玩，哪来的心魔让我入。你是哪个混球偷偷种在我心里的心魔引吧？日积月累，终于长成心魔，真是辛苦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心魔笑起来，“即使你是被人陷害的又如何？姜离依旧不会放过你。”
“闭嘴吧。”元锦书的回应出奇平淡，“你百般刺激我扰我神志，不就是想要占据我的身体吗？”
心魔的声音一顿。
元锦书一掀眼帘：“别做梦了。在那之前我就自戕，咱俩玉石俱焚。”
她说完这句话后，心魔就沉寂下去了。
其实元锦书根本睡不着觉。她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半个时辰，最后沉默地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出门叫小二准备热水。
推开门就见门口边坐着个人。那人靠着墙，双手环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很乖，又有点可怜。
元锦书长叹了一口气：“……兄弟，你还不走啊？”
梅知白慢慢抬起头，一双澄净的眸子看着元锦书：“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啊。”
说的也是。被天下第一大派追杀，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去。
元锦书缓缓贴着墙坐了下来，和梅知白肩并肩。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坐在一起，沉默蔓延开来。
梅知白突然打破了沉默：“你眉心那个红红的印记到底是什么？”
元锦书愣了一下。
心魔印不是时时都出现，只有在她心神不定时才会出现。这玩意还是有些麻烦，下次要贴个花钿遮一遮。
这个外门弟子平时修道都修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什么都不懂。元锦书偏头，看向梅知白。
走廊烛火暗淡，梅知白的脸一半藏在阴影中，但是一双凤眼依旧亮晶晶的。
元锦书问道：“你说你想跟着我？”
梅知白的眼睛亮了亮，疯狂点头：“你很厉害，我看得出来。”
元锦书一勾嘴角：“你要是跟着我，说不定我哪天就会把你给杀了。别说你，哪天我把自己杀了都有可能。”
梅知白睁大了眼。
“你师父讲课的时候你一定没认真听。这个东西，叫心魔印。”元锦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现在懂了吗？”
梅知白张大了嘴。
“反正你也被明微宫追杀，告诉你也无妨，正好可以让你死心。”元锦书道，“我叫元锦书，本是明微宫内门弟子，一朝走火入魔，被扫地出门。”
她眉心的心魔印红光大盛。梅知白看着那道红痕，沉默了会，突然在腰间佩戴的乾坤囊里摸索起来，然后摸出了一条布带。
元锦书用眼尾扫他，微微扬眉。
下一秒梅知白突然倾身凑近过来，元锦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推了他一把：“你干嘛？”
梅知白眨了眨清亮的眼，眼神纯真：“抹额啊，帮你系上。”
元锦书的眼神往他手上的抹额瞄了瞄：“……啊？”
她这厢还没反应过来，那厢梅知白已经将抹额从她额间绕过，在她脑后系平结了。
系平结的时候他和元锦书凑得很近，近到元锦书都能数清楚他有几根睫毛了。
不得不说梅知白长得确实好看，一张小脸跟玉雕的似的。凤眸光华流转，明净清澈。
对着这么一张脸元锦书也生不起气，任由他动作。
梅知白系好抹额后退开身子，笑得眉眼弯弯：“好了，这样就挡住了，别人看不见。”
元锦书突然感觉心中突然没那么郁结了。那一瞬就像山泉流过心间，说不出的宁静清冽。
梅知白眼含笑意地望着她，那双眸子就像深不见底的井水，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谢谢。”元锦书心情有些复杂，“你……”
她话还没说完，楼下大堂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是店门被破开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嘶力竭得让人心里一突。
“有妖怪啊啊啊啊！！”
刹那间元锦书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没有任何犹豫，元锦书左手提起还坐在地上的梅知白的衣领，直接把人拉进了房间。
玄衣少年身量比元锦书高，但还是被拉得有些踉跄。元锦书一脚踹上门，把梅知白按在椅子上：“我出去看看，你在房间里不要乱跑。”
元锦书其实心里也凉了半截。
妖族式微，一般来说不会不自量力的滋扰人族。敢大摇大摆杀进人界的，必定实力匪浅。
她以前一剑在手，除什么妖魔鬼怪都跟切瓜一样。但现在她的佩剑被扣留在明微宫，常用手也废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梅知白按住她的手：“为什么你出去而我要留在这里？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
元锦书：“省省吧你！”
我三成功力都能把你踹跪，就你，还厉害？
梅知白正要站起身反驳，元锦书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别来拖后腿！”
“……”梅知白被她的气焰一压，愣是坐了回去。
早不来晚不来，心魔偏偏在此时探出头，又开始蛊惑她：“跑吧，为什么要管别人？人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看你那亲爱的师兄，不留一丝情面，下此狠手……”
元锦书动作一顿。
心魔笑起来，低沉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跑吧，我陪你东山再起。”
元锦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噗嗤”笑了一声，接着笑声愈发肆意，最后她哈哈大笑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元锦书一脸嘲弄：“要是连这种小妖都干不掉，我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元锦书也不介意在梅知白眼里她就是自言自语地发了场疯。她递给梅知白一张符纸：“这是传送符，仅此一张，你自己看着用吧。”
梅知白没接。他低头瞧了瞧传送符，突然抬眸看她：“姐姐，你不怕死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玄衣少年身上那种软和乖巧的气质一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清冷感，一双凤眸里满是探究。
“我什么都不怕。”元锦书笑吟吟地答道，把符纸塞进梅知白掌心。
说完她不再回头，手无寸铁地离开了客房。
心魔的声音依旧在她耳边缭绕：“冥顽不灵。自己找死。”
元锦书笑着回应：“闭上你的狗嘴。”
走廊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一片漆黑。元锦书放轻呼吸，谨慎地感受周遭的一切。她现在灵力低微，灵感也跟着迟钝起来，只能靠感官来观察环境。
前方不远的房间里传来尖叫哀嚎，那妖怪应该就在里面。
元锦书一路无声无息地走到房间门口，探头往房间里扫了一眼。
屋内窗户大开，冷白的月光洒进屋子，照亮了屋内景象。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背对着房门，正在啃食一个已经断气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上半身与凡人无异，下半身却是一条粗长的蝎尾。这蝎尾黑得发蓝，在月光下透出阴冷的色泽。
元锦书眸色微沉，冷静寻找偷袭时机。
谁知那“男人”动作一顿，猛一回头盯住了元锦书。
……被发现了。
这妖怪灵感也太敏锐了吧！
元锦书当机立断，直接冲进屋内，左手持符催动符咒，符纸渐渐化作光点，三昧真火在她掌心燃起。
蝎妖放下手里啃到一半的人，蝎尾猛地一扬，向元锦书甩来。
元锦书一个下腰轻轻松松躲过了这一击。同时她脚下步法变幻，转瞬间便已经近了蝎妖的身，左手携着神火向蝎妖一掌挥去。
“滋啦”一声，神火烤糊了蝎妖的半张脸。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诡异的香味。
蝎妖一掌向她呼来，元锦书却在掌风到来之前就一蹬蝎妖的肩膀，借力做了个漂亮的后空翻退回远处。
“皮还挺厚实。”元锦书笑，“本来想直接吃烤蝎子，看来还有点难度。”
一击未能毙命，三昧真火符已经化为了灰烬。
蝎妖仅剩的半张脸盯着元锦书，目光森冷。接着，他本面目全非的脸慢慢恢复，先是重生血肉，最后和原来如出一辙。
三昧真火的伤害按理来说不可逆……这妖怪，实力确实强。
那蝎妖桀桀怪笑，蝎尾猛地一甩，勾住一旁的桌子向元锦书掷来。元锦书闪身躲过，同时眼尖地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暗器。
那是几根细如牛毛的针，要不是反射了月光，根本发现不了。
元锦书左手勾住木桌，硬生生改变了木桌的轨迹将它扔了回去，顺带挡回了那些泛着蓝光的暗器。
蝎妖一拳将木桌打得七零八落，接着一扬尾，下一波毒针扑面而来。
这次身边没有东西可以用作遮挡，元锦书只能躲。好在她体术过人，这么多毒针愣是没有一个能碰到她。
好不容易躲过最后一根毒针，蝎妖却看准这个时机，闪身到了元锦书面前，然后蝎尾再次狠狠一甩——
避无可避，蝎尾正中腰部，元锦书被直接击飞到墙上。
这一击若是个凡人来就当场翘辫子了，还好元锦书是个皮糙肉厚的前剑修。她死死咬住牙关，把涌上喉头的血咽了，愣是一声都没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突然向元锦书扑了过来。元锦书反应迅速，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人。
她心中暗骂了一声“哪来的傻逼”，但不好把人直接往蝎妖前推，只好扔了符咒，带着这扑过来的人就地一滚，刚好躲过蝎妖再次甩来的尾巴。
把人按在地上对着月光一瞧——
居然是梅知白。
“你还没跑？”元锦书把他拉起来，几欲吐血，“传送符呢？”
这蝎妖实力不俗，现在的元锦书根本打不过他。
梅知白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认真：“我不会丢下你。”
元锦书愣住了。
月光微弱，梅知白的眼睛却很明亮，一双眸子里只有她，清澈而真诚。
感动归感动，元锦书不能走。她要是跑了，就没有人能对付这个蝎妖了，到时候整个弱水镇都得完蛋。
她叹口气，将梅知白扯到身后。
元锦书感觉事态有些棘手，却没看到梅知白现在的神情。白日里甜甜笑着的玄衣少年此时直接对上了蝎妖的眼神，嘴角微勾，眸色却冰冷如万丈寒冰。
他无声对那蝎妖做了个口型——
“滚。”
蝎妖只觉一阵无名压力从这玄衣少年身上传来，竟压得他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