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乌丸沙耶裹着毯子站在工藤新一旁边，目送着值夜的警官离开。

    警官来搜查过了，乌丸沙耶的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凶手的毛发痕迹等，外面的监控恰巧也停电，捉不到嫌疑人，只能多加小心。

    所幸有工藤新一，这位听过他大名的警官也放心一点，拍着少年的肩膀笑道：“无论是侦探还是男人，的确要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好小子。”

    工藤新一干笑着没应也没否。

    等警察们冒着雨离开后，神结宅再次安静下来，乌丸沙耶裹着毯子回到房间，身后跟着工藤新一。

    啪嗒。

    打火机的火苗再次点燃蜡烛，烛光亮起，暖意顿时填满房间。窗户也关上了，风雨被阻挡在外面，房间此刻安静温暖。

    乌丸沙耶侧躺着蜷进被窝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工藤新一把被从客房拿过来，铺在她床边，然后把枕头靠在床头柜边当靠枕靠着，借蜡烛的光[1]看着手里的书。

    “你不睡吗？”她问。

    少年神色自然，丝毫看不出困意：“啊，神结小姐先睡吧，我看一会儿书再睡。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语罢，他露出一个笑意，带着安抚，年轻却可靠。

    “那蜡烛呢？”

    “我睡的时候吹灭就好了。”

    光影下，乌丸沙耶看着少年的轮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明明也就十七岁……

    却总做着很靠谱的事情。

    把她从玻璃碴里抱出来、教她最简单的固定蜡烛的方式、收拾披萨盒、在危险时第一时间砸开她的门……现在又在她旁边打地铺。

    真的是要时时刻刻守着她了。

    “你拿什么把门砸开的？”她又问。

    “诶？就是我枕头下面的刀啦，还好神结小姐你家的门是木门，锁也比较老旧……”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就是明天神结小姐得找家具公司换门了。”

    乌丸沙耶摇摇头。

    这算什么？一扇门而已。

    “你说是我打翻了台灯，砸出动静，你才来的？”

    “嗯。我听见声响，以防万一就出来问你还好吗，喊了你两遍你不回话，但是房间里又有声音。我试着开门，发现门被反锁了，这才知道出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

    乌丸沙耶眼睑稍垂：“我并不知道我砸翻了台灯，我根本没醒过来。”

    如果不是工藤新一在，她今晚是不是就被掐死了？

    工藤新一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沉默，又勾了勾嘴角：“应该是迷药之类的。没事的，这次我在旁边，咱们又报过警了，他今晚不敢再来第二次了，放心吧。”

    “……我不怕，”乌丸沙耶敛回目光，“你只管帮我逮到他就行，我会付给你钱。”

    她声音淡淡的，却听见少年轻轻笑出声。乌丸沙耶重新看过去，就对上眼中映着光影的蓝色眸子。

    “神结小姐打算给我多少钱？”

    “……你别看我现在没钱，以后我会有钱的。”

    乌丸沙耶在被窝里抬了抬下巴，说得理直气壮。

    少年眼眸却温和下来，他收回视线，看着书，却又不像在看书：“没事的，我不用钱，我只想神结小姐可以好好的活着……健康的、自由的活着。”

    房间安静下来，少年的话和蜡烛的光一样飘忽。

    蜡油滴下来，晕成一团白。

    乌丸沙耶神色淡下来，她不再说话了，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工藤新一。身后没有翻书页的声音，半晌，乌丸沙耶又翻身转了回来，她眼眸清明，看着看书的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她道，“我睡不着，你讲故事吧。”

    “哈？”少年一愣，显然被她一句话打得猝不及防，“故事？可是我……我也没有故事啊？”

    “那就讲你为什么答应我吧，”乌丸沙耶淡淡道，“我知道，你在透过我看别的人。”

    工藤新一：“……”

    乌丸沙耶看着他，少年有些纠结地抓抓脑袋：“实话说……神结小姐不是不喜欢提这些吗？”

    “你很啰嗦诶。”

    “……是是。”

    工藤新一投降地举起手，把那本一页都没翻过的书合上，又把枕头放平，整个人躺平进地铺里，拿手交叠着垫在后脑勺上。

    乌丸沙耶在床上，比他高一截，也拿手垫在耳侧，目光向下落在工藤新一的脸上。

    烛光摇曳。

    少年看着天花板的烛影开口：“其实说实话，也不是有多像……只是神结小姐的这双眼睛让我觉得熟悉。”

    “像鹤山，又像平宫——啊，这两位都是我的同学——还像……我想不起来的一双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熟悉，嘛，很奇怪吧？”

    少年看向乌丸沙耶。

    乌丸沙耶没说话。

    奇怪吗？

    她是神结咲，可她的确也是鹤山奈奈子，是平宫美惠，他们短暂地相遇过，目光相接，他们的眼眸在某一瞬相触，隐藏着的皆是工藤新一和乌丸沙耶的灵魂。

    乌丸沙耶错开视线，明知故问道：“所以你……在街上和我说我让你想起一位朋友，就是这两位之一吗？”

    “啊，是平宫。脾气和你真的是不相上下，如果你们遇上，怕是要打起来。”工藤新一语气带上点笑意。

    “你说你有点喜欢她？”

    “对……啊！不过不是那种喜欢啦！只是，觉得她还是个不错的家伙……”

    “我知道。”乌丸沙耶打断了他。

    工藤新一一愣：“诶？你知道……？”

    “我是想问——”她顿了顿，欲言又止，眼神从别处落回工藤新一的脸上，又飘到别处，淡淡道，“你真的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家伙？”

    “对啊，”少年有些发懵，“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可是你刚才不是也说‘我们脾气不相上下’——这才不是什么好话吧？”

    “所以喜欢神结小姐的人少吗？”

    乌丸沙耶一噎。

    这答案犯规，毕竟她不是神结咲。

    但她不能这么说。

    “……花言巧语。”

    她抿唇，扔下这句话。

    工藤新一一脸“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的苦笑，乌丸沙耶看出来也不理睬，敛回视线，闭上眼睛。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但能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是明亮的。她听见工藤新一重新拿起书，但依旧一直没有翻页的声音。

    时间似乎再次静止下来。

    直到不知多久过去，乌丸沙耶听见工藤新一说：“嘛，其实有时候，我会荒唐地想，自己是不是被诅咒了。”

    少年声音淡淡的，带着些落寞和茫然，乌丸沙耶没睁开眼，工藤新一却好像也知道她在听。

    “很多人……我当侦探之后，很多人都在我面前离开。我无法救下……我很想救他们，但是……”

    “所以我很干脆地答应了神结小姐的委托，哪怕什么线索都没有，说出去警察也不会信……神结小姐让我想起鹤山和平宫，我没有救下她们，我很后悔，我想……我想让神结小姐活下去。”

    乌丸沙耶藏进被子的手指蜷起，她想起上次也是这样，然后她的指尖勾住了工藤新一的衣摆。

    这次，工藤新一也说他想让她活下来。

    “笨蛋。”

    她冷淡开口。

    然后乌丸沙耶睁开眼，从床上爬起半个身子，跃过床边悬在工藤新一的上面。黑色的发丝顺着脸侧滑下，落在少年的脸和胸前，像线，把他们勾连在一起。

    然后她从枕头底下拿出刀，正对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被吓了一跳：“诶？神、神结小姐？！”

    乌丸沙耶神色平淡：“呐，我问你，我现在是‘恶’，你是不是看得见？”

    “哈？”

    她又抬头，在工藤新一的视线里露出纤细的、带着青紫痕迹的脖颈，还有往下垂着的领口……工藤新一脸“噌”一下红了，视线飞快躲开，却在下一秒迎来一片黑暗。

    他头顶上的蜡烛被吹灭了。

    少女窸窸窣窣地回来了，黑色发丝在他的脖颈和脸上轻轻扫着，有些痒。

    “现在，我举着刀，依旧是‘恶’，你还能看到吗？”

    工藤新一平躺着，他面前就是少女漂亮的眼睛，在外面微弱的月光映衬下像黑暗里的宝石，他一时看怔住，就听见上面响起一声轻笑。

    “看不到吧？”

    “所以啊——”少女有些得意，又有些高傲，“年轻人，让长辈来给你上一课吧。‘恶’是无处不在的。它最擅长狡猾地藏在黑暗里，不会因为是不是诅咒就消失。而只有‘光’亮起，才会让‘恶’露出原形，懂了吗？”

    他皮肤上的黑色发丝丝丝缕缕地离开了，少女重新躺回到床上，还不忘把刀重新放在在枕头下面。

    工藤新一还看着天花板，双眸睁大，呼吸轻缓。

    “所以别瞎想了。”

    他听见少女的声音，很轻很淡。

    “收起你愚蠢又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世界上没什么诅咒，好好当你的侦探吧，工藤新一。”

    -

    工藤新一一夜好眠。

    地板又冷又硬，睡得他骨头疼，但精神却相当好，因为这是他难得的、没有做梦的晚上。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流进来，他抓了抓头发，打着呵欠从地上爬起来。侧过视线，旁边床上的神结咲还蜷在被子里窝成一小团，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少女睡颜很安静，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醒来会是什么美丽又恶劣的女人。但就是这张脸，工藤新一看着，只觉陌生，和平宫、鹤山都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自始至终熟悉的，都是那双眼睛。

    为什么啊……他在心里无奈喟叹，倒也没想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看着神结咲睡得那么香，工藤新一也想钻回被子里再小睡一个回笼觉。然而他掏出手机，赫然发现时间直指八点。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神结小姐——！快醒醒，完全迟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