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月华入廊,似流银倾泻,铺了满地清霜。

    风过,花影摇曳,几撮枝桠微晃,廊下暗香隐隐,青铜铃声叮叮。

    窗扉剪下半截月色,泼洒在半幅绣着淡金暗纹的玄色衣摆上。

    一寸一寸,月光渐渐褪去,及至廊下,及至梢头,穿过桥洞,漏在荷尖。

    玄色衣摆微微晃动,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刹如月辉初绽,光华璀璨,如星海翻涌,流光溢彩。

    刹那过后,莹光顿敛,仿佛潮起潮落花谢花开,转瞬间便推演了千百万年,窥寻了宇宙洪荒。

    轻拂衣袖,他起身,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环顾室内。

    窗畔的鲛绡帘缥缈似流云,墙角的鎏金朱雀十二连枝灯,镌花刻鸟翘头雕玉案,案上一只狻猊香炉。

    一切如故。

    远近无声,连蝉鸣也被隔绝在外,四周悄静。

    沉吟片刻,他踱步出屋。

    屋外的长廊缀着几串铜铃,风拂间叮铃作响。廊下一泓清池,珠玉般莹润的白菡萏左右支颐。

    风中掠过几片紫色花瓣,携着几缕幽香,洒在檐下廊中桥头,落入清池,沾了几滴水珠。

    他顺着花瓣来的方向看去,长廊尽头是一排木架。枝叶蜿蜒缠绕,顺着木架攀附而上,垂落点点簇簇紫花,熙攘热闹。

    木架下是一只秋千,千筋树藤蔓编织的秋千索,极渊凤凰木打造的秋千板,铺着光滑雪白的皮毛。

    此时秋千上无人,所以它安静地垂着,被顶上的繁盛衬得有几分落寞。

    他收回视线,走下白玉阶,穿过木长廊,步上石桥头,俯视着池中含苞待放的寒玉荷。寒玉荷吐露出丝丝缕缕灵气,将整个院落氤氲在暗香中。

    玄袍一展,他没有留恋,向院外走去,直至走出结界。

    月光溶溶,星子冷清,青树婆娑,枝影斑驳,夜莺低鸣,蝉鸣短促。

    晚风缭乱,凉意浸人。

    一切都是夏夜该有的模样。

    顿了片刻,他移步,无声地沿着青幽的曲折小径蜿蜒。

    林子里偶尔有虫鸣鸟叫,不显喧闹,反而更衬静谧。

    一个人的漫步,将时间和回忆拉长,但终究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一出幽暗,便是灯火与光斑,星星点点,仿佛倒映天上星辰的湖。

    “弟子参见师叔祖,恭喜师叔祖出关。”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内门弟子向他行礼。

    他淡淡颔首,盯着这名叫不出名字的弟子默然,目色沉静。

    明明没有威压,弟子却紧张了起来,师叔祖为何不出声也不离去?

    他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规范,心中各种念头飞快闪过,额上微微渗出冷汗。

    恰在此时,面前人终于出声,清冷的声音比夜色更凉三分:“可曾见过慕瑶仙子?”

    弟子似乎有些惊讶,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抿了抿嘴,迟疑半晌才道:“回禀师叔祖,慕瑶仙子已回静虚宫。”

    “嗯?”向来不动声色的他眉心微蹙,似是不解。

    弟子咬了咬牙,艰难出声提醒道:“师叔祖……已与慕瑶仙子和离,慕瑶仙子已自请离宗。”

    “嗯?!”

    ————————————

    “哇,好神奇!‘咻’一下就变大了!”

    钟秋围着一面巨大如地毯的扇子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奚乐湛道:“这是玲珑扇,是门派师叔新炼制的法宝,为了出行任务方便才暂借于我。”

    钟秋好奇地摸了摸,像皮又像草,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反正挺有韧劲。

    “那我们上去吧!”路漾玲话音刚落,一个轻跃便落于扇面,奚乐湛随后也坐在扇上。

    钟秋看着齐胸高的扇子,先将兮兮抱着放上去,然后趴在边缘费力巴拉地往上爬,爬一次不行,她换个方向继续爬,沿着扇缘爬不行,她又绕到扇把手的位置,双手用力一撑坐在了那根“单杠”上,接着小心翼翼地挪着屁股往扇面爬。

    路漾玲&奚乐湛:“……”

    兮兮:“娘亲好聪明!”

    钟秋刚坐下,还来不及擦汗,就接受到了兮兮的星星眼,她抬手示意一下,风轻云淡道:“兮兮,做人低调一点。”

    兮兮扑到她怀里打滚,仰着小脸亲了她下巴一口。

    抱着这团绵软的小家伙,钟秋感受到身下的法器渐渐升空,她紧张起来:“嘶……没有安全带,万一被风刮下去怎么办?”

    路漾玲歪着脑袋:“安全带,那是什么?”

    钟秋痛心疾首:“你们安全意识太差了,每年飞行事故有多少你们不知道吗?飞行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你们这是对亲友的不负责啊!

    路漾玲虽然没听懂,但不妨碍她意识到问题似乎很严峻,于是她诚心问道:“那要怎么办呢?”

    于是一刻钟后,三人坐在固定于扇面的小马扎上,并拢的双腿上束缚着一根牢固的绳子,钟秋怀里抱着兮兮。

    坐在最前面的奚乐湛微笑着对侧后方的师妹说:“看来真是认错人了呢。”

    钟秋提醒:“注意安全,飞行期间不要闲聊。”

    这是什么时候出的新规,他们怎么不知道?

    玲珑扇飞行了两天两夜才到达目的地,多亏了奚乐湛的辟谷丹,钟秋和兮兮才没有被饿死。

    道旁两侧拱立的石柱如巨人的腿支撑着天与地,柱身漆黑,没有一丝光泽,仿佛要将人的目光都吸进去,上面镌刻着奇怪的黑色符文,像是一堆小人跳舞,看久了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高大到视线不能及的柱顶托着一块气魄惊人的黑石匾,匾上用剑痕划出“七星阁”三字,古朴厚重遒劲有力,竟有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之势,令人不敢逼视。

    钟秋默默收回视线,眼睛有点酸,怀里的兮兮抱住她的脖颈,轻揉她的眉骨,语调软乎乎:“娘不痛不痛,兮兮呼呼……”

    钟秋拿鼻尖顶他的手心,亲昵道:“哇,兮兮真厉害,娘一点也不痛了。”

    路漾玲羡慕地说道:“我也想养个幼崽了,可惜……”

    奚乐湛歪头看她:“可惜?”

    路漾玲撅着嘴:“唉,我想什么呢?男人哪有符篆香?还是挣大钱比较实际。”

    钟秋竖起拇指:“姐妹,同道中人。”

    “娘,你不要把我卖钱,我可乖了!”兮兮忍不住嚷了起来,钟秋连忙哄他,心说自己现在就是在忙事业,带娃只是附带。

    几个守门的弟子看到奚乐湛二人,笑着打招呼:“奚师兄,路师姐,你们做完任务回来啦?动作真快啊!”

    奚乐湛笑了回应。

    有人看到钟秋二人,有些好奇:“奚师兄,这二位是?”

    “客人。”

    见奚乐湛不欲多说,守门弟子便不再问,确认身份安全后迅速放行。

    步入门柱,脚下阵法发出亮光,钟秋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致已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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