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公孙娮提起裙裾,在瓢泼大雨中疾奔。子时已至,打更的梆子像鸣啼般回荡于寂静安然的深夜,粉红绣鞋踏在湿滑的砖石路上,溅起一地泥水。

    “长姐!”她满脸沾湿泪,凄凄呼唤着至亲,一刻也不停,“长姐你在哪?”

    城门之外,马蹄声骤起。一列官兵手持大刀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人,身着碧色官袍,配鍮石带,乃大理寺属官,狱丞王逌。

    公孙娮被围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凶悍人马齐齐逼近,冰冷的刀锋映出她惊恐的面容,如此孤绝柔弱的美人儿,仿佛只消一呼一吸的功夫便会被斩于马下,零落于转瞬之间。

    “父亲!母亲!长姐!”她茫然四顾,愈发大声地叫喊。

    “你的家人已死了。”王逌垂首道,“余你一个,姑娘,奉劝你爽快些,我们好交差,你也少受些苦。”

    公孙娮昂着头,白皙的脖颈像脆弱的弯月,分明已沦为丧家犬、阶下囚,却如同位高权重者,一身清冷,狂傲不羁。

    数月之前,她还是勋国公府中最受宠的小女儿。父亲公孙懋,封一等公爵,任中书令,朝中人人敬仰。母亲明安县主乃吴王嫡长女,贤良淑德。长姐公孙瑾,封齐郡夫人,未出阁前曾是名动长安城的美人。元宵端门灯火惊鸿一瞥,引来无数文人才子赋诗一首。美人妆,花上留,可惜一双笑靥,为谁开。

    一家十余人等,无不将她奉为掌上明珠,百般疼爱,何曾料想风云变换,一夕之间已是天翻地覆。

    “传太后谕令,礼部尚书公孙懋,包藏凶慝,将起逆心,规反天常,悖逆人理[1],按律当斩,罪及全族。”

    夕阳染红了黄昏之际的勋国公府,内官手执提花丝锦,肃冷的声音如此清晰地念出句句宣告,将往日辉煌一时的公爵府变为人人自危的纷乱之地。家仆们四散奔逃,被随后赶来的官兵生擒活捉,当场绞杀。那个宣读谕令的内官,嘴边噙着张狂的笑意,放火烧了宗祠。太祖时曾荣登凌霄阁的俞国公之后,堂堂公孙大族,不过半日之间被屠了满门,唯余公孙娮一人而已。

    火舌侵吞梁柱,长姐的闺房已然不复往日景象,燃烧的雕花屏风轰然倒落,将一切景象掩藏在火光之中。

    “父亲深谋远虑,早早修建了这条密道,”长姐大汗淋漓,伸手用力地将她往外推,“娮娮!快逃!一定要逃出城外!”

    “长姐,那你呢?”公孙娮站在幽暗的密道中,试图在滚滚烟尘中找到长姐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你也一起逃吧!”

    长姐默然片刻,道:“我的事情还没交代完,你且听好。”

    书房外头已有官兵发现了此处的异常,用沉重的斧头哐哐砸门,木屑扑簌簌落下,锁紧的门扇不断地摇晃着。

    “我们公孙氏的族人,宁可死不可辱!更不能与奸人同流合污!”

    她听得一怔:“长姐……你是要?”

    长姐凝神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转眼便望了过来,柔声轻唤,像回到她们幼时那般:“娮娮,你年龄尚小,这些事本不应该由你承担。你答应长姐,一定要逃出去,保住公孙氏最后的血脉。”

    “你要赴死,我岂能独活?”公孙娮快步上前,欲拉住长姐的手,却被长姐一把甩开。

    昔年高贵的齐郡夫人公孙瑾露出此生最疯狂的笑容,她在炽热的火焰之中仰天大笑:“成王败寇,到底是我们输了。”

    火光冲天,长姐单薄的身形被浓烟遮蔽,吞没进遥远的记忆中。

    公孙娮顺着密道出来,无时无刻不谨慎小心着注意避开巡逻的官兵,以白纱覆面,专挑隐晦僻静的小路走。其后的两日,她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内四处流窜,形同孤魂野鬼,独自一人飘荡世间。

    奈何福祸相依存,她生出这副倾国倾城貌,又怎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只不过两日的功夫,便有路遇的老妪看清了她的真容,去官衙举报。

    朝廷重犯公孙娮潜逃在外,若有缉拿者,赏白银百两。如此诱人的条件,岂非逼得那些贫民百姓趋之若鹜?

    公孙娮避无可避,原想趁着雨势逃出城外,不料半途遭遇两路官兵的夹击,她逃不出去了。

    雨势滔滔,她浑身湿透倒伏于地,那一头海藻一样的柔软黑发,此时也沾上了脏污不堪的泥水。

    王逌跳下马来,喝道:“拿下!”两名官兵闻令而动,一左一右将公孙娮扯了起来。

    她的鞋袜被人扒去,裸足蹒跚,双手双脚皆被镣铐所缚。是将要上刑场的装扮。

    “太后有令!抓得公孙氏女,先行押入地牢,待天明行刑!”

    王逌尖刻的嗓音像死亡的召唤,临近瞧热闹的百姓也听得冷汗直冒。公孙娮却毫无惧意,一双美丽的眼睛此刻流露出带血的凶光。她就站在这里,站在众人围观的大街上,站在这恢弘浩荡的长安城内,堂堂正正,仰不愧天。

    “我们公孙氏的族人,宁可死不可辱!更不能与奸人同流合污!”

    她笔直地矗立,说出长姐最后的遗言,字字泣血,随即她回头一顾,冻得酱紫的双唇浮上一抹艳红的色彩。

    “不好!她要咬舌自尽!”王逌大惊,眼疾手快扑过去把住她的脖颈,将布条强行塞入她口中。

    公孙娮见求死不成,忽地剧烈挣扎起来,闭着眼睛呜呜地哭,发出悲伤的哀泣,满脸潮湿,不知是雨还是汹涌的泪水。

    与其死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她也不愿活着等到明日被押上那专为她一人而设的刑场。

    勋国公谋逆叛国,犯得可是诛连全族的大罪,待明日一早行刑人手起刀落,她的人头落地,说不定还会被挂上城墙,供世人耻笑。

    她可是公孙娮!她不愿!

    对耻辱的恐惧让她不惜向眼前的敌人低头,她甚至求助似的望着王逌,跪在地上用眼神祈求着,却无法发出声音。

    杀了我!杀了我!她心里的声音在呐喊。

    王逌不明所以,只当她在做垂死挣扎,一挥手:“先敲晕了带走。”

    下属听令,将武器由银刀换为木棍,拎在手中掂了掂重量,眼瞅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儿,方才狠狠心,举棍而起,重重地挥舞下去。

    “且慢!!!”只听王逌一声暴喝,挥至一半的狠厉棍风硬生生被刹停了。

    “大人,怎么了?”

    王逌愣愣地盯着某个方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安城内三层城环,共有两市一百零八坊,向北而望,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往宫城的方向。夜色昏茫,一盏油灯仿若点亮了漫长的寂夜,远方的人擎着灯,正缓步拾阶而下。

    在场的官兵认不得,王逌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自然也认不得。可他再愚钝,怎会没发现那人黑色外袍的华贵材质,怎会不认得其上用赤金色湖丝绣的龙纹?

    手中的冷刀掉落在地,王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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