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路

    黎烟曾是个在国画方面极其有天赋的人,小时候学做油纸伞,她是同龄人中绘花绘得最精致生动的一个,见她资质不凡,母亲送她上过几年的兴趣班。

    然而烟州毕竟是个小地方,黎烟不曾遇到恩师伯乐。

    后来她只将画画当做兴趣,偶尔提笔。再后来母亲去世,舅妈嫌那些颜料难清理,黎烟虽从来也不曾麻烦别人帮她清理,但到底不再画。

    见黎烟盯着顾教授的海报不动,孟斯奕:“别光盯着海报,真人就在里面。”

    黎烟跟着孟斯奕上了四楼。

    顾教授正被一群学生围着,孟斯奕没有上前打扰,趁此机会带着黎烟四处转了转。

    男人将大衣外套随意挽在臂上,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西装,与画展不羁的风格生出几分割裂感。

    黎烟没有与之并肩走,而是故意隔出一段距离。

    孟斯奕转头:“站这么后干什么?”

    黎烟:“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敬畏。”

    孟斯奕扯扯嘴角,由她胡言乱语。

    这场展出陈列的是顾毓石先生近些年的作品,不同于早期作品,现在的风格趋向老成、闲淡。

    今日的画展不全是顾教授的作品,画展特意辟出一角,放置顾教授看中的青年作品。

    其中大部分都来自顾教授的学生,只有两幅除外。

    一幅是花鸟画,作者名叫顾今,听名字,黎烟猜测这个人与顾教授有亲缘关系。

    另一幅颇为眼熟,画名叫做《匿竹》,满纸的墨竹,仔细看,方能察觉藏于竹后的鸟雀。

    两幅画放置在一起,像一则命定的故事。

    黎烟瞠目结舌。

    《匿竹》是她十四岁时的画作,用作夏至那日逗小姨开心的。

    竟被送到了这里。

    孟斯奕在《匿竹》前停留:“我一个不懂艺术的人都能看出你有天赋。”

    黎烟暗自打量右手,三年不曾执笔,天赋在这些时间里流失了多少,她不得而知。

    “小孟。”

    闻声转头,顾教授朝他们走过来。

    与孟斯奕握手后,顾教授目光停留在黎烟身上:“这就是黎烟?”

    黎烟颔了颔首,“顾老师,我是。”

    “我孙子早就想见见你,可惜今日不巧,跟人滑雪去了。”

    顾教授的孙子想必就是那幅花鸟画的作者顾今。

    “会有机会的。”孟斯奕开口。

    “怎么说?”

    “开学之后黎烟会转去贤礼的艺术班,和您孙子同班。”

    顾教授点点头:“小今应该很乐意有这么个同学。”

    带着他们转了一圈,顾教授便去忙自己的事,今日孟斯奕带她来的本意也不是让她就此与顾教授攀亲带故,他只负责将桥搭好,若要攀岩而上,需黎烟自己努力。

    从画展出来的时候孟斯奕接了个电话,想来是工作上的事,他的眉头微微蹙着。

    “孟叔叔,如果你有事可以先去忙,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你认路吗?”

    “您把具体地址发给我,问题不大。”

    想着她早晚要融入这座城市,孟斯奕便答应了,把地址用短信形式编辑好发给她,又将她送到了最近的地铁站才驾车离开。

    “有任何事及时联系我。”他走前叮嘱。

    黎烟点点头。

    赶上了下班的人潮,黎烟排了长队买票,用的现金。

    人山人海的,她却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像从这刻开始,她才真正抵达了北城。

    地铁还有三分钟进站,她倚在站内的柱子上,将脸埋进烟灰色的围巾里。

    一个老婆婆将手中铁碗伸到她面前,并不言语,铁碗中零散的钱币表明,她在乞讨。

    在烟州时黎烟也偶尔会遇见这种情况,大多时候她只是嫌恶的走开,不屑掉入这种无趣的骗局。

    然而今日,黎烟掏了掏口袋,放了一张面额最大的五十元在里面。

    她愿意花这一张目前对于自己算是不菲的五十元,来买一份卑劣的共鸣。

    列车进站,老人并未向她表达感谢便避开挤地铁的人潮,黎烟心中并无不适,她坐在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位上恍悟,原来施舍的一方确实不太在意乞讨者的感谢。

    厚实的围巾像是堵住口鼻,令她横生躁意。

    从北城大学到孟宅需要转两趟地铁及一辆公交,下公交后再步行两百米才最终抵达。

    保安被特意交代过,见到黎烟礼貌问好后直接放行。

    进入孟宅需要先经过紧贴后院的一段路,此刻孟家两位佣人正坐在后院摘第二日需用的菜,闲言碎语从此入耳。

    “新来的这位什么来头?”

    “听说和孟先生之前那位有关系,反正我看老爷子不怎么开心。”

    “再不开心有什么用,孟先生除了那位谁也不要,这么多年单身还不归家,要不是因为新来的这位估计今年过年还是不回来,毕竟托这位的福,老爷子才见着孙子,总得忍着点。”

    “小姑娘叫什么?”

    宋姨伏低声音:“黎烟。”

    “这名字……唉,难怪老爷子不喜欢。”

    黎烟走进正院,按密码开门,声音不算低的带上了门。

    两个佣人面面相觑,自知闯了个祸,但不甚在意,因为这个祸没多大。

    一阵车灯晃过后院。

    黎烟没吃晚饭,一头扎进房间收拾行李,衣帽间很大,放置了她那些单薄的衣物后更显空旷。

    大概是听见了声音,孟颖来敲她的门。

    黎烟眼皮跳了一下:“吵到你了吗?”

    她不愿给任何人添更多麻烦。

    孟颖毫无架子,食指挑了挑黎烟的下巴:“哪能啊,我不到凌晨睡不着的,就是来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大哥之前都不让我进来。”

    黎烟让开身子:“进来吧。”

    “你衣服也太少了,正好过些天我过生日,要去逛街买些用品,你陪我一起吧?”

    女生的友谊很适合从一起购物开始缔结。

    黎烟应了。

    “你晚上吃了吗?”

    “吃了。”她扯了个无关紧要的谎。

    “行,你要是夜里饿就吩咐宋姨给你做。”

    黎烟点头。

    “下学期我们就同校了哦,虽然我不在艺术班,但你中午可以来找我吃饭。我大哥还说让我照看你,但我想量他们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谁敢跟捐了栋楼的阔绰同学吹胡子瞪眼?”

    “你也知道?”

    “你说捐楼的事?我偷偷潜入我大哥公寓拿零花钱的时候看到了捐赠合同,他才不会跟我说这些事呢,他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言辞间,孟颖有怨念的意思,“不过他居然主动告诉你?我大哥这个人一般乐于默默奉献。”

    “他大概是怕我不思进取,拿这件事激励我。”

    “倒是有可能,不过黎烟,你看着不像什么需要挽救的失足少女啊。”

    黎烟弯了弯嘴角:“我来这里之前,你对我的预期是什么样的?”

    孟颖难得安静了一会,答话时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我以为,你会和嫣嫣姐很像。”

    她并未流露出过多情绪,只反问:“我们不像吗?”

    孟颖摇摇头:“一点也不。”

    “我也觉得。”

    后来又聊了些,两人便就此建立起了友谊,孟颖身上有大小姐的娇贵,但在待人接物上多几分真诚,或者俗称“情商”,她不敢肯定这份情谊的深度,但是起码令人舒心。

    肚子在安静的房间里更显大声地叫了起来,黎烟全无吩咐宋姨做饭的打算,她嚼了几口饼干,刷了牙,在微微的饥饿感中睡去。

    黎烟很明白,他虽教她狐假虎威,可实际上,她是家中佣人都能随意亵渎的角色。

    起码今日,她不愿去和那些轻视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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