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起

    “我在万象门中研究通向不同地界的魔气门,去高塔看全魔域的景观,到藏书阁观阅魔域千年史书,于万丈崖下弑魔炼体。”

    夜阑听雨,秦肖肖裹着薄毯,背靠着曲欢,目光落于悠远的雨林。

    “我还没有问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曲欢沉默得有些久,终于还是回答,“在想着,报复他们。”

    他们厌恶曲欢,曲欢亦厌恶他们。曲欢知道他们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宁愿连同自己一起毁掉,也不让他们如意。

    他极度地自私,想在生命尽头,拥有爱人。

    秦肖肖侧过脸看曲欢,鼻尖轻蹭他脖梗,握住他的手,轻轻地问:“你想做什么?”

    曲欢摇头:“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害人。”

    世界濒临毁灭,他只是把独自己有的救世之力耗费在世人全都不需要的地方。

    世界崩坏因他而起?可重回窥见天机那一刻,曲欢依然会毫不犹豫选择沉祭魔神剑。不能独世界欺负他,他听之受之——曲欢又憎恨,连极端憎恶世界的情绪,都是创造者施予他的。

    他只有一颗破了洞的心脏,一直以来为隐藏魔神心脏而存在。

    他什么都不是。

    秦肖肖长长叹息,她就算拿了救赎反派剧本,也完成不好任务。水镜里万年的困锢,她觉得对她的小魔物太过分了,既然有能力报复,为什么不报复?她不会阻止曲欢。

    短暂相聚,又是别离。

    秦肖肖回到第三城,多数时间自己钻研,或待在万象门,或藏书阁,或崖底,少数时间有重烬带着她学习心法,各处实践。

    她学到愈多东西,就愈想见曲欢,想同他分享。

    她问曲欢是否有时间每天回四十九城,曲欢说有。

    于是每天,秦肖肖白日在第三城学习,夜晚到四十九城,于暖黄灯光的小屋,与曲欢夜话,相拥而眠。

    日子过得格外快,秦肖肖将城主府的令牌佩在腰间,备好防魔救急的汤药,已可以自己在第三城城中往来。

    一日,她看到熟悉身影,追上前去。女子回过身,清丽的容貌,看她陌生的眼神。

    “……花弦月?”

    “你认识我妹妹?”

    花泠音眼有惊喜,主动带秦肖肖回到住处,话语滔滔,有些被憋坏了的意思。

    “我本在宗门修炼,弦月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问她去哪儿,她不说,竟然带我到仙魔屏障处!我怕她被人诱上邪道,想劝回她,她却说‘姐姐,我不会害你,你只跟我走就好’,我欲问清楚,她竟对我出手,我们斗法几日,终是我不敌,被她打晕,睁眼已身处魔域。”

    “弦月守在我身边,而我见她堕魔,气不过,打了她一掌,骂了她几句,她眼圈红了,转身就走,我后悔莫及,追出去寻她,现已几月,毫不见她影踪。”

    花泠音声音急切,抓着秦肖肖手臂问:“你有她的消息么?你和她相识,你们是朋友么?”

    花泠音并非病急乱投医,秦肖肖炼气修为,一身仙气可以在魔域随意行走,她认为必有奇处。

    秦肖肖点头,“你别着急,我们一起想主意。”

    弄不明白为什么原文里算得上女三的人物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花弦月会提前堕魔来魔域,当务之急是帮花泠音找妹妹,她看起来都要急哭了。

    秦肖肖带花泠音回城主府,求助重烬。

    重烬坐在高座上,侧支着脑袋,扫了一眼,语气淡淡:“我知道你。”

    受到魔尊威压,花泠音脊背挺直。

    “你妹妹寻我,说要和我交易,我帮你改变体质,她给我她的灵魂。”

    “什么?”花泠音不敢置信,咬着嘴唇,身体颤抖。

    重烬前倾身子,支着下巴,轻嗤一声:“她的灵魂不值得我出手,所以我让她滚。”

    秦肖肖一惊,记忆旮旯角里翻出,原文里,花弦月最后做了第二城的城主——压重烬一头。

    妈耶,师父大人最后的结局怎样?

    秦肖肖赶紧插入话题:“师父,您知道花弦月去哪儿了么?她是弟子的朋友,弟子寻她不见,很是担忧。”

    重烬看向秦肖肖,周身气势一收,“不在此城。”

    “那师父知道可能在什么地方么?”

    “大概在其它几位魔尊处。”

    “我们知道了,多谢师父,弟子先告辞,师父安好。”

    两人走后,一人自王座背后走出,跪到重烬脚边,脸颊蹭着重烬膝盖:“师父,您太娇惯新弟子了。”

    这人面若好女,雌性难辨,全身色白,独头上两个犄角、侧额几块鳞片是乌色,眼尾狭长,整个瞳孔银白,泛着无机质的冰冷。

    重烬抚摸他银白的长发,懒懒地问:“哦?”

    “师父位列九魔尊,寻人这种小事,哪里需要您亲自来?您平日对小徒弟太好,小徒弟愈发没轻没重,这种芝麻大的事也来寻您。”

    重烬带了笑意,“还有呢,宝贝儿?”

    “您多久不曾亲自教导弟子了?她来,您连万象门都给她,几位同门都暗中嫉恨呢。”

    “你有忌恨么?”

    那人顿了一下,“自然也有。”

    重烬抬起他下巴,端详他漂亮的脸蛋,想了一会儿,实在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只说,“你知道前段时日,九魔尊聚首所为何事?”

    霜旷露摇头:“望师父解惑。”

    重烬眸光飘向远处,透过狭长的通道,意识升到高处,俯望她亲自建立、守了千年的城池。

    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魔神将倾,天下易变。”

    霜旷露大惊:“魔神……魔神……魔域需要神明么?”

    重烬苦笑:“我曾以为,九魔尊之力,比肩神明,我们镇守魔域各界,仙域不敢来犯,直到——他用了两日,将我们九个压制得不敢出声,我想到他,心神依然惧颤。”

    霜旷露神色几变,“弟子未曾瞻仰过魔神身姿。”

    “他出现在你面前,你未必能认出。他实在是……”

    “怎么?”

    “……没把我们当人。”

    魔域各地,一些人悄无声息消失了,无亲无友,无人记得他们;荒芜的小城中,魔气暴虐,尸体堆积成山;第一城封闭,只进不出,无法越关;几乎全部城主都见过他,都被夺走一些东西……

    重烬千年汲汲为营,创建第三城,扎根于此,建立秩序,庇护城民,从未如此迷茫,如此深沉地感到痛苦。

    “祂有统一分化的能力,却不把脚下土地当成归宿,而以之作踏板,作为养料供养向上。为什么,仙域的神明拯救仙域,而我们的神明,远道而来,来毁灭我们?”

    “祂不会登临神座,因为早已经崩坏。可怜祂脚下如蝼蚁的我们,无法反抗,注定以尸骨铺就一条无法通天的道路。”

    “唉……”

    “我为什么对小徒弟这样好?乞求神明放我一马罢了。”

    -

    街上,秦肖肖安慰花泠音:“没事,我问问曲欢,他和你妹妹亦相识。”

    “多谢。”

    才一个时辰,满身疲惫的花弦月便回了住处。

    “姐姐,还有,苏清曲。”

    花泠音忙拉花弦月到座椅坐下,“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花弦月看了秦肖肖一眼,“某个人寻到我,不由分说给我塞进空间阵法,送过来。”

    花弦月本在安全赶路,曲欢从裂隙过来,带来了魔气飓风,差点没把她刮死。她以为自己是踩了狗屎倒了血霉,见到秦肖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你为什么,要我来魔域,求魔尊换去我的体质?”花泠音欲言又止地问。

    花弦月心里一咯噔,不禁又看向秦肖肖。

    “你们有事商量,我先走了。”秦肖肖以为是让自己回避。

    花弦月抓住她衣袖,摇头,“因为仙域有人因姐姐的体质觊觎姐姐。”

    花泠音:“你从何得知?花家是九世家之一,谁会对我下手?”

    这也是秦肖肖想知道的,为什么花弦月提前知道她姐姐的祸事。

    花弦月道:“偶然听见他们谋划。”

    “何时?”秦肖肖问。

    她觉得有说不上来的地方,花弦月是何时堕魔,何时与曲欢走往过密,何时准备将花泠音藏来魔域?

    ……不知何时堕魔,不知何时准备私藏花泠音,只知道,从凡界初遇起,她看起来就和曲欢关系不错。

    “不久前。”

    花弦月详尽地说了探听的地点、时间、内容,说话人物的身份、原句,秦肖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秦肖肖离开后,花弦月辞别花泠音,去寻了曲欢,详细告知他今日事。

    “你姐姐怀疑你。”

    曲欢站在魔气浓郁处,脸颊染上血气,眸子肆意流露着乌邪,闻言不在意道:“她不会。”

    “呵,那你等着看吧。”

    “我当年没想瞒她,诸多事情皆有漏洞,是她选择信或不信。若信,不会看见摆在眼前的证据,若不信,蛛丝马迹,梦中想象,皆可以成为真迹。”

    曲欢相信秦肖肖,觉得她会相信自己。

    花弦月看着曲欢,半晌无言,她都不知道曲欢这自信哪里来的,基于对甜蜜恋爱的美好想象?

    出于同谋之谊,花弦月最后提醒他一句,“做好她不信的准备吧,我有清除记忆的灵药,你需要么?”

    曲欢拒绝了。

    -

    一丝痕迹可以引出更多的痕迹。秦肖肖回万象门,枯坐半日,不断地思考,推翻,重建。

    为什么曲欢小时候对花弦月亲近?——那时候她以为曲欢是个看脸的色小孩。

    为什么曲欢不肯拜继坤为师,而拜了原文上官宸启的师父梧提道君?——那时她以为是蝴蝶效应,小事导致结果改变。

    为什么曲欢现今的修为领先原文这么多?——她之前以为是赤魔之地对魔物的滋养。

    为什么神佛无时无刻盯视曲欢?——她以为神佛知道未来的走向,提前防备曲欢。

    为什么曲欢恨神佛——她以前以为是神佛监视曲欢,曲欢生出反叛心理。

    为什么出现一个原文不存在的白玄,潜伏她身边十余年,就为了对曲欢动手?——她以为是,曲欢承担了莫须有的天命,因为一颗不属于自己的魔心,受人针对。

    为什么曲欢无冤无仇,依然对苏净予动手?——苏净予说他想帮她找灵根。

    为什么亡者之境,出现几百年后出生的邵婉倾身影?

    为什么曲欢心脏与上一世连通,是破口的?

    为什么……

    秦肖肖捂着脑袋,她很想相信曲欢,她不能想象十多年前她从破庙捡回来、现在每夜与自己耳畔厮磨的人,存在很大的问题。

    这让她无法接受。

    天空从灰黑成为浓黑,夜幕降临,秦肖肖提起气力,依然去四十九城。

    今夜曲欢罕见地穿了白衣,看起来有几分小仙师的模样,为她斟茶,递到她唇边,言笑晏晏地问:“今日姐姐学了些什么呢?”

    秦肖肖就着他的手喝茶,曲欢盯着她喉咙吞咽。

    秦肖肖喝完才道:“没学什么,我去城里逛了逛,遇见花泠音,帮她找花弦月。”

    “嗯。”曲欢没有继续这话题的兴致。

    秦肖肖忽然觉得,没什么想问曲欢的。

    “今日莫名困乏,我们睡觉吧。”

    “好。”

    如往常般交换晚安吻,面对面,枕着同一个枕头入睡,呼吸亲热地交错在一起。

    秦肖肖满腹心事,但鼻前有熟悉的好闻气息,身前有好抱的躯壳,被窝深深陷入人,将她埋在其内,她没多久便睡去。

    睡着后,依然紧蹙眉头。

    曲欢重新睁开眼,暗夜里凝望她。

    花弦月说,做好秦肖肖不信他的准备。

    曲欢今夜早早来了四十九城等待,在想如何准备。

    在她开口之前,杀掉她?

    曲欢不能接受日日拥眠的人怀疑自己,即使自己真的恶贯满盈。

    曲欢一直没想清楚,秦肖肖就到了,她果然心事重重,可看他的目光依然没有惧意。她看见自己会眼睛亮一下,会就着他手喝水,亲吻时,唇瓣像昨日、像之前每一日般柔软湿热,睡觉时,她身躯软软的,不对他设防。

    可为什么入梦还皱着眉头?曲欢觉得碍眼极了。

    他很想把人喊起来,把话讲清楚,可是他害怕,他是真的理亏,真的罪无可恕,他也不想忏悔,依然在加深罪孽。

    怎么办才好?

    如花弦月所说,洗去秦肖肖的记忆?

    曲欢想,自己为什么做这般掩耳盗铃之事?如果洗去秦肖肖的记忆,那自己得到的爱,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恐怕得怀疑到死了。

    日子这样维系着,如高空走丝线,不知何时丝线断裂,不知自己何时维系不住平衡,掉落万丈悬崖、无尽深渊,粉身碎骨。

    几月后,广灵秘境一年,仙域两年,魔域一年,时隔统共近四年,魑拔传来消息,说寻见魔神剑的踪迹。

    这对曲欢是个好消息,他找了很多地方,毫不见魔神剑影踪。

    昔年他弱小时,倚仗魔神剑的威能。现在他发现,除了魔神剑,其它武器承载不住他身上的力量,如何也不称手,他杀魔杀得多,每日都在换新佩剑,麻烦。

    魑拔说,魔神剑在九幽界。

    九幽,在仙域另一边,离这里很遥远。曲欢去九幽界寻剑路途要花一日,寻剑要花一日。

    他等到夜晚,秦肖肖回来,同她说:“姐姐,我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你与我同去么?”

    秦肖肖近日在号称全魔域最安全的第三城,感受到魔魔自危,魔心惶惶,大家都在加紧修炼,防备着不知道什么,坊间传闻其它城莫名死了很多魔物,秦肖肖受影响,也觉有些压力。

    “你要去多久,我还要修炼。”

    曲欢目光有些哀怨,“两日就能回。”

    他本意是两日而已,不会耽误秦肖肖修炼。不料秦肖肖松了口气,拒绝他:“两日就能回来,又不是分别多久的事情,你自己去吧。”

    曲欢改口:“事情顺利是两日,不顺利的话,不知道多久。”

    “不知道多久?”秦肖肖摇头,“这太耽搁修炼了,不去。”

    曲欢:“……”

    “那我自己去。”

    晚上睡觉时,没有晚安吻,曲欢背过身子,不理会秦肖肖,想要和她赌一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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