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婳感到十分惊讶。
荆无命是谁?原著认证的上官金虹第一打手,上官金虹未死之前,他是个对任何事都绝不动心的人。
上官金虹驱逐无用之人,废弃无用之物,除却权力,天下之物均不被他放在眼里,他的目标,就是让金钱帮一统江湖,甚至与天家比肩!
只是,当荆无命有用时,上官会是最贴心的雄主,但他失去战斗力后,也不过是可随手丢弃的消耗品。
除了他的儿子上官飞以外,金钱帮的所有人,都仅是上官金虹的消耗品。
上官金虹此人,已经是权力的同义词。而这一点,应该再没有人比荆无命更清楚才对。可荆无命此刻,却直言道出了一个本该死死替上官金虹掩藏住的秘密。
他究竟在想什么?
“上官金虹他,已不像上官金虹。”
荆无命不用等人问,自己就补充了下一句。
不像上官金虹?
那得多不像,才能让荆无命走投无路似的,在本该是敌人的观婳面前道出事实?
“你认为他也中了蛊毒?是蛊毒让他变得不似从前?”观婳问。
“……不。”荆无命脸色有些改变,沉冷道,“似有另一个‘上官金虹’,在他的身体里!”
“另一个上官金虹,是不是有一双不像人的纯黑眼睛!”
观婳身后突然响起宫九的声音,几人闻声回头望去,只见青年眼中若有凝成实质的杀意,不是对着荆无命,而是他口中的另一个“上官金虹”。
“什么?”荆无命凛然一振,眉头紧锁,回忆片刻,才道,“不,我不知是不是‘不像人’!他也穿着一件黄衫,不过袍角异常褴褛。那罩袍紧紧裹着他的全身,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褴褛黄袍、非人眼睛这两个形容让观婳心头一动,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克苏鲁神话中最有名气的旧日支配者之一——黄衣之王哈斯塔。
依附在上官金虹身上的,最好只是“黄衣修道士”一类的信徒或眷属,若真是旧神本神……那衍生世界变动、世界缝隙出现,或许都有了解释。
“你好像明白我在说什么。”荆无命目光钉在观婳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知道‘他’是谁。”
“我只是有一个猜测,但并不确定。”观婳抬起脸,看了荆无命半晌,道,“只是,我又为什么帮你呢?”
荆无命嘴唇动了动,僵死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极致的痛苦之意。
他是距离上官金虹最近的人,是上官金虹的影子,不出任务时,就一个时辰复一个时辰地站在对方身后。上官金虹有什么变化,荆无命恐怕比体察自己的情绪还要快速!
只是平常他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有感情,他是一柄剑,也只要当一柄剑就好。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上官金虹不再是上官金虹,荆无命这柄剑,又该何去何从?
“你不得不帮我!”荆无命胸口重重起伏,面容显得极为怪异,说出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神鹰堡已被灭。更多的正道门派,若不依附金钱帮,也将是同样的下场。”
“什么?”宋燕山大惊。“你说的是赫连山神鹰堡?”
“神鹰堡有奇侠天鹰老人坐镇,且地居奇险,易守难攻,怎会被金钱帮无声无息地攻破了?”李清秋也失声道。
“半年前,上官金虹获得西域魔教流落在外的罗刹牌,从那时开始,我便隐约觉出他的变化。”荆无命冷冷道。“而神鹰堡门下弟子盗走了帮内的罗刹牌,他们不得其法,得了至宝也无法运用,自然无力抵抗。”
“那天鹰老人,也不过落得一个万虫噬身的结果。”
“罗刹牌?”白玉堂的声音很低,却隐隐变了个调。他与观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惊愕。
罗刹牌不是好好地放在白玉堂怀里?
“除非……罗刹牌不止一块。”观婳喃喃。
神鹰堡,说不定当了白玉堂的替死鬼。
又或者,罗刹牌只是一个幌子,引发江湖大乱的幌子。而野心勃勃的上官金虹,也不过是一盘惊天棋局中比较重要的一颗棋子。
“观婳,”宫九握住观婳的左手腕,低声道,“那个黄衣人,我必须找到他。”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包含着一种莫名的痛苦,身上的肌肉因为这几个音节而开始颤抖:“我有预感……他……”
宫九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预感”,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何曾有过这样无知又无力的时刻?
他痛恨自己的无知与无能,就如同他痛恨那跗骨之蛆一样扎根在他灵魂中的癖好和本性。
观婳垂眸看他,神情十分认真,那双漆黑如夜幕的眸子里,倒映着宫九完整的影子。
“好。”她应允。“我们必找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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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解决远超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并不是件易事。
起码白玉堂就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与前一天刚往他胸口劈了一剑的仇敌并辔同骑。
荆无命也相当不适应:他出门从不乘车,也不骑马,因为上官金虹便是这样做的。他认为,一个人既然生了两条腿,就是为了走路。从金钱帮总部南下到杀尽十八连环坞水寨,荆无命只靠双脚行走,因此用了一月有余。
但观婳绝不会因他一人而耽搁众人的时间。
而荆无命的心里,也早就忍受不了附身在上官金虹身上的“另一人”!
或许从半年前上官金虹得到罗刹牌,开始加速侵吞武林之事时,他潜意识中浮现的疑虑就已开始萦绕不去。
一些奇特而古老、深深扎根于人类本性,在基因中代代相传的一种恐惧被唤醒了——对某种鲜为人知、极端怪异又恐怖丑恶的存在的恐惧。
某种不详降临在上官金虹身上,而荆无命对其束手无策。
梅雨霁,暑风和。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开封给初次到来之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两个字:规整。
红墙黑瓦,皆显古朴典雅。道路通达平整,尽现七朝古都之底蕴。开封比江南少了几分脂粉腻气,历来都是北地雅致与富庶的代名词。
正值初夏,行人如织,人文墨客与脚夫商贩都在街上信步徜徉,气候渐暖,让人打骨子里感到惬意。
进了开封,第一要去的地方就是包拯包青天所在的衙门。
离正午还差一个时辰,因近日公事颇多,连开封府大门的衙役都站得笔直,目含戒备,警惕一切不速之客。
观婳一行先在离开封府府衙最近的迎客楼解了马,租了客栈,放下行李便直奔府衙。白玉堂熟门熟路,施展轻功一路顺房檐飞掠,沿途留下一道流光溢彩的飞影,引得见怪不怪的沿街摊贩都一脸惊奇。
守门的两个衙役一眼认出“锦毛鼠”,都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原来是白五爷!不巧,你若要找展大人,他出去办公事,一时三刻还回不来!”
“我认得你,你是那马汉的一个伴当。”白玉堂眯起双眼打量二人间矮胖的一个,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当真是不巧,我今日不找那御猫,而是有要事禀报包大人!”
“这……”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到白玉堂身后,神情惊疑不定。
赶来的观婳赶紧对两个衙役施了一礼:“见过两位官爷。我是同白五爷一道来的,事关紧要,且不止一件,与金钱帮、西域魔教息息相关,还请二位官爷代为通报。”
矮胖衙役面色一肃:“与金钱帮有关?这已是近日的第三件了,还请姑娘稍等……展大人。”
宋燕山抱着岳匣,与宫九前后脚刚到府衙,就看见一个身着大红官袍、气宇轩昂,相貌硬朗又不失俊秀的青年男子。
他腰间别着一把长约三尺有三、刃宽五寸的宝剑,想来正是昔日铸造师欧冶子打造的名剑巨阙。
“好一个一时三刻回不来!”白玉堂冷笑着睨了矮胖衙役一眼。
衙役无法反驳,只好讪讪一笑。
红袍青年正是大名鼎鼎的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展昭。
观婳看见展昭面容的刹那,忽然失去了声音。
一片尘封在大脑最黑暗处的记忆抖去了日积月累的灰尘,绽放出无法忽视的光芒。
这记忆早于她复生蓝星、早于她跟随调查员1111在宇宙游荡,甚至早于她无故丢失一魂一魄。
记忆的第一幕是富贵人家的官邸,婢女嬷嬷来来去去,捧盆端水,寝间传来妇人一声接着一声挣命似的痛呼。
接着出现一个裹着襁褓也能看出粉雕玉琢的女婴,一双大眼好奇地眨巴着,观察周围的世界。
一晃,就是一只纤细而修长的手,手腕清瘦,向上看,是一位面带病容、弱质纤纤的深闺小姐。
她新入门未满一年的长嫂怀了孕,长兄兴冲冲地奔来,给她展示新买的孩童小衣。
——“妹妹,我即将有孩子,孩子还会生孩子,到时候让一堆儿孙环绕膝下,你就成姑祖母啦!”
——“荒唐,你妹妹不过二八年华,对她说什么姑祖母!”
亲自端着药来的华衣美妇嗔了青年一眼,温柔地劝她喝药。
深闺小姐看得出,无论是兄长还是母亲,都只在强作欢颜。
因为她已快要病死了。
观婳瞧着眉眼依稀与自己有三分相像的展昭,眼眶忽地一热。
早在发现“安阳公主”与她在蓝星时的样貌有七八分相像时,她就开始怀疑所谓“拯救炮灰”任务的可信度,从系统处验证了自己与调查员1111的关系后,她又开始推算自己与此方世界的关联。
原来如此,她被吸引到这个衍生小世界的根由,原来是应在此处。
她用指尖轻拭眼角,却无泪。
展昭皱了皱眉:“姑娘?你还好么?”
“嗯……嗯,没什么。”
观婳敛眉,掩去表面的情绪,心下一阵释然。
她曾是原著世界“御猫”展昭的姑祖母,世间还有比这更奇妙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