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休沐日，不用在太医院当值，林泓一天在家好好歇息了一天。

    等林归玥回到府中，便看到父亲正一脸严肃给弟弟把脉。

    “玥儿”，“姐姐”，林归玥还没走上前，便听见两人的呼喊。

    林泓看见林归玥回来，几个大步走了过来，接过女儿手中的药箱，又引着林归玥走到自己刚刚坐着的位置。

    “爹，小珥。”林归玥强打起精神回道，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是比平日低沉了不少。

    林泓虽然与姐弟二人相处的时间比不上他们的外祖父母，但是自认对他们的了解算不上少。

    他一下子便发现林归玥情绪不对，但是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凡事都埋在心底，只有等她自己愿意才会说出口，主动询问是很难得到答复的。

    林泓有些生涩的组织语言，试图同女儿分享近日的趣事。

    只可惜表达能力不够，事情都讲得干煸无趣，实在没什么叫人听下去的念头。

    好在林归珥是个能说善道的，有他在一旁插科打诨做配合，林归玥也确实被逗乐了好几回。

    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其乐融融吃完一餐久违的团圆饭。

    用过饭，按惯例，林泓要去教授林归玥医术。

    因林归珥自小便对此不感兴趣，他便独自留在院里看花看草，打发时间。

    父女二人走进书房，林归玥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爹，今日药堂里有一位病人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了，右小腿瘫掉了，我觉得症状和外祖父当初很像。”

    林归珥简单几句将李铭的事情转述给父亲，又补充道：“爹，其实我想试一试。”

    林泓听后陷入沉默，想起了往事。

    那时候因为太医院的事情太多，他一个人没有办法照顾好两个孩子，尤其其中一个自娘胎出生就一直体弱多病。

    他只好让孩子们住到了王家。

    自嫣儿走后，王父王母身体就已经大不如从前。两个孩子住过去之后，老人们仿佛又有了新的精气神，身体状况反而比以前好上许多。

    多亏两位老人的悉心照料，玥儿和小珥才能够顺顺利利的健康长大。

    只是在两年前，老丈人去收药的时候，不幸摔倒，两只腿都瘫了。这一病，老人家整个身体就彻底垮了。

    人到晚年，双腿残废，只能躺卧在床，虽然平日里没说，但老人家心里一直为此郁郁。

    还没等林泓研究出救治腿瘫的办法，老人家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陷入再不会醒来的长梦。

    王母强撑着料理完老伴的后事，第二天晚上，也在睡梦中去陪她一辈子的老伴了。

    王父王母接连去世，对林泓和姐弟二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对林泓而言，这两位慈厚的老人，不仅仅让自己妻子来到这世间，更是自己的恩重如山的再世父母。

    没有他们，早在某个多少年前的时候，他就该成为城外的饿死或冻死的枯骨，世上再不会有林泓这个人。

    对于林归玥林归珥而言，王父王母是给予他们无微不至关怀的亲亲外祖父母，是除了父亲之外这个世上和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如果你有把握的话，就试试吧。”良久，林泓才终于说了话。

    其实就在王父离去之前的不久，林泓已经有了大致的治疗思路。

    然而死亡是猝不及防又无力抗拒的。

    离开的人就这样离开了，只有被留下的人感受着痛苦。

    那是一段没人有愿意再提及的灰暗的日子。

    林泓不止一次自我怀疑，他行医究竟有没有意义？

    一次又一次，这个世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在面前离他而去，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治疗腿瘫的方案就此搁置，出于逃避心理，林泓已经很久没有再接触或者是关注到这类病人。

    但是林归玥不一样。

    从很小的时候，她仅仅凭借曾经观察父亲而得到的经验，侥幸让发高烧的弟弟避免了危险。

    那一次之后，林归玥就坚信，学医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也因此跟着林父不断学习。

    可是祖父祖母的去世，才让她发现自己心里无所不能的父亲原来也有力不从心无能为力的时候。

    原来这世上除了身体的病，心病同样难医。

    林归玥也曾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之后又重新振作起来。

    她私下研究了很久关于瘫痪的病例，慢慢也琢磨出一些想法来，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实践过。

    林铭的右小腿，让她再次想起外祖父。

    她想试一试，或许不会成功，但至少情况不会更糟糕不是吗？

    之所以同父亲诉说，也是想听取一些建议。

    林归玥知道当初父亲已经差不多有五成的把握能够治好祖父，只是时间不等人，父亲还是慢了一步。

    而祖母，心死或许才是真正的不治之症。

    林归珥站在书房外，隔着一扇门，听完了全部，一张脸崩的紧紧的。

    对于医术，林归珥从没有抱有敬畏之心。

    就像他从小到大的体弱多病，无论父亲医术多高明，家人如何精心照料，身体从来没有起色。

    所以他早就看透了，这人呐，生老病死，从来半点不由人。

    但是父亲和姐姐，他们始终坚信，行医是有用的。

    或许父亲这些年曾有过动摇，但是长期环境影响形成的观念不是短期内就可以改变的。

    姐姐则不同，她是在更小的时候，自己就认定了行医的意义，并始终为此而坚定努力着的人。

    其实，某种方面来说，林归珥比林归玥更适合当医者。

    因为他不会因为生命的脆弱而动摇自己的内心，所以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冷静和客观。

    林归玥则不同，她发自内心为每一个受伤的人悲悯，将他人的苦痛强加到自身，为此不断逼迫自己。

    人力终究是有限的。

    等日后遇到更多各型各色的病人，见识到更多千奇百怪的杂症呢？

    她想救助每一个人，会不会因此将自己逼迫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呢？

    林归珥不知道答案，可他自私的希望着，无论其他人如何，至少林归玥能始终好好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只有林归玥这种心性的人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医者，尽管于她而言代价是自我的逐渐崩溃。

    从很早之前，林归珥的担忧就开始。可是他知道同姐姐诉说是没有用的，在有些地方，林归玥固执到可怕。

    或许也只有沈不咎能够理解自己，林归玥不无感慨的想到。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只有在替姐姐着想时，他们二人才会难得的形成共识。

    只可惜，两个人这多年来或明或暗的劝告，林归玥从来都没真正放在心上。

    里面的说话的声音没停，林归珥站在房外不知道有多久，感受到身体的疲惫，林归珥没忍住地打了个哈欠，无奈叹息。

    这已经是林归珥不知多少次埋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未免再出状况让父亲和姐姐担心，他只能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等明日沈不咎再来，定要同他好好商量一番。这样想着，林归珥回到房间。

    沈府。

    整整一日，沈不咎都被困在沈府，听了沈父一上午的教导，又被考察了一下午的功课。

    青竹一直在旁边，眼看着公子从面无表情到满脸不耐，脸色阴沉，已然到了要爆发的边缘。

    好在最后，沈父在沈不咎发作之前及时离开，这才避免了又一场父子之间的争吵。

    “青竹，今日我没去找阿玥，你说阿玥会想我吗？”

    沈不咎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青竹发问。

    没等青竹回话，他自己又接上，“是想的吧，我们之前可是每天都会见面呢，阿玥今日没见到我，定然也是想念的。”

    说完，又想起什么，兴奋地说道：“青竹，你还记得我刚刚打了个喷嚏吗？一定是阿玥在想我才会如此。”

    青竹连连点头，作出一副极为认同的样子。

    正想附和几句，就听见沈不咎又开始苦恼地念叨明日的穿着

    公子，你还记得你爹说要你明天在府上温书不许出门吗？

    青竹面上微笑，内心疯狂吐槽。

    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小厮，青竹是不会主动提醒沈不咎的。

    他知道，自家公子是一定不会乖乖听话的。

    也是这一夜，林家书房的蜡烛一直燃到接近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