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

    “陛下难得出来散心,还是不谈国事了罢。”苏怀谙及时掐断话头,打马往山野深处走去。

    马蹄越过山涧,踩过荒草发出细碎的声响,山间清冷的风吹起她的碎发,余光中似有一尾金色的光芒闪过。

    “狐狸?”苏怀谙被那抹掠过的金光吸引了,停下马四处张望。

    “在找什么?”谢渊问。

    “方才跑过一只金色的狐狸。”苏怀谙比划了一下大小。

    “哪个方向?”谢渊也停下马扫视四方。

    苏怀谙指了一处草丛:“那里。”

    那是一片低矮的灌木,恰好长在山野小路的四岔路口,谢渊举剑往灌木丛里扫了扫,并无发现。

    “分头去找。”谢渊下令。

    “恕臣直言,臣等职责是保护陛下与王后,理当守在陛下与王后左右,寸步不离。”一同出行的侍卫队长劝道。

    “无妨,孤陪在王后左右即可。”谢渊一边说一边将腰侧的匕首解下递到苏怀谙手里,“孤有长剑刀弓足以自卫,诸位安心去寻那金色狐狸便是。”

    “……”侍卫队长欲言又止。

    当年在军中谢渊就是这样自负的人,可如今他已不是将军而是陛下,若是任由主子乱跑,但凡出了点事,他以死谢罪都难平众怒吧。

    但若陛下只是嫌他们碍眼,想和王后独处片刻呢?侍卫队长察言观色,觉得自己还是识相点滚远点好,于是虽觉不妥也乖乖让人分头去了。

    苏怀谙也策马往北去寻,谢渊用长剑拨开林中挡人的枯枝,前方又是一丛灌木,窸窸窣窣的异响在冷寂的春日中听来尤为清晰。

    “那里!”一尾金色的残影倏忽从眼前跃过,谢渊反手摘下弓箭举起对准灌木丛,那金色的光影又消失了,轻盈的狐尾一闪而过。

    “嘘——”苏怀谙用食指搭在唇上示意他不要打草惊狐,下马猫着腰悄悄地走过去。

    丛生的草木随风摇曳,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小心地拨开树枝。

    “当心!”谢渊突然厉声大喝,苏怀谙一脚踩空,猛地跌了下去。

    灌木后是一方被杂草树枝虚掩的深坑,往下是一截低矮的断崖,苏怀谙一个不稳,当即踩空滚了下去。

    斜而陡的断崖上布满嶙峋的碎石,苏怀谙一路跌跌撞撞地滚下去,荆棘划破了她的外衣,最后砰地一声撞上一截树根,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虐文女主的日常吗?苏怀谙趴在地上,幽怨地想。

    她支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全身痛得像要散架,手背上擦出了的血痕,衣服也沾满了尘土,整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

    “王后?”谢渊站在断崖上唤她,“你还好么?”

    苏怀谙艰难地应了声。

    “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谢渊安抚她,“孤这就过来。”

    这片断崖的高度虽矮,但陡峭的外壁也难以让人马通过,须得绕到平缓处才能过来。

    谢渊说完人就消失了,仅留下她的白马在断崖上低低嘶鸣。

    风声呼啸,林中树影摇曳,不知为何,苏怀谙心里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仿佛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她。

    “谁在那里?”她猛然回头,耳朵捕捉到脚底踏过枯枝发出的脆响,有人在逼近。

    话音刚落,几个高大的人影从树丛后走出来,那是八九个披着粗布皮毛的男人,外形粗犷得让人分不清是山贼还是野人。

    他们身上都悬着造型奇异的弯刀,刀柄用粗麻交叉缠绕,每一个都不像良善之辈。

    苏怀谙警惕地盯住他们,伸手去摸弓箭,结果摸到空空如也的箭袋。

    糟了,她大惊,箭袋里的箭矢在她滚落山崖时撒了出来。

    那群人中一个男人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那眼神盯得她发毛。

    男人和他的同伴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苏怀谙听不大懂他们的口音,但根据他的语气神态,大约也能猜出在说些于她不利的浑话。

    其中一个同伴抬手按住男人的肩,似乎在劝他,但男人大手一挥把同伴推开,朝她走了过来。

    苏怀谙焦急地扫了一眼四周,谢渊还没有出现,侍卫也没有,她要跑也跑不了多远,反可能让谢渊更难找到她。

    但现在……苏怀谙往后退了几步,比划手势试图跟这个野蛮人沟通。

    然而男人无视了她的做法,直接一把拎起她,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灰尘和血痕。

    “嘶——”把她的脸擦得半干净后,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远远看着都觉模样标致,这会儿把脸擦干净了,更是看起来宛如仙女儿一般。

    他何曾见过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眼中不由浮现贪婪的神色,咧开嘴粗重地喘息着,伸手试图去摸她的脸。

    “放肆!”苏怀谙打掉他不安分的手,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男人愣了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像是看到奶猫露出獠牙那般可笑。“来——来——”他松手放她下地,然后趁她不备,扬起铁砂般的手掌抡了过去。

    苏怀谙险些躲过,但掌风震得她一个踉跄仓皇倒地,她护住自己的脸,明亮的眸子渐渐充满戾气,进而怒极反笑。

    “真是好大的胆子。”

    男人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美人如珠玉落盘的嗓音用来拒绝实在扫兴,他有点不满了,一圈一圈摘掉手上缠绕的布条想要去堵她的嘴。

    苏怀谙躺在泥泞的地上,她突然渴望拥有绝对的暴力,足以碾压一切的暴力,美貌在如此的境地下是何其的无用啊。

    黑暗中,她忽然摸到一柄浮凸的东西。

    是谢渊给她的匕首!苏怀谙猛地清醒,那柄匕首一直被她收于袖中,此时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男人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散乱的额发遮蔽了她低垂的眉眼,见这如花似玉的女人不再乱动,他满意地露出一口板牙:“对了,这才对了……”

    对你个鬼。苏怀谙猛然抬头,刹那间抽出匕首反手扎进了他的颈肉里。

    男人发出吃痛的怒吼,大口的鲜血喷了她一脸,苏怀谙抽回匕首剜出血肉,再次扎了进去。

    汹涌的血溅了她满身满脸,在蒙着血网的视野中,她看到其余那几人霍然抽刀,然后在惊怒中两颗人头滚落。

    谢渊策马踏过地上的尸体,如同骑黑马降临的死神,回过神来的几人狂吼着挥刀。苏怀谙死死地握紧匕首,被她杀死的男人已血肉模糊地倒地,在林地间洇出大片黑红的血色。

    她注意到一人正从谢渊的剑下跌跌撞撞地逃走,他的右胸连肩被刺伤了,整条右臂软软地搭在身上。

    苏怀谙收起匕首,双手捡起地上男人的弯刀,跟在了他身后。

    那人很快发现了她在跟踪,把卷刃的刀朝她一扔然后发疯一样往树林里奔去。他不是在叛逃,她意识到,某个地方有人在等他。

    苏怀谙没有再提刀追上去,她和谢渊应该尽快召回侍卫回宫。

    谢渊这边已从以一敌七变成了以一敌三,但他的坐骑也被砍伤了,黑色的鬃毛在风中翻飞。他横剑劈开攻势从马上一跃而下,转身提剑迎击。

    他玄色的衣裾在刀光剑影中飘飞,那决绝的杀意比北地的寒春更动人。

    一人两人接连倒下,余下的那人早已杀红了眼。然而正在此时,谢渊的动作忽然迟滞了一下,下一秒便被弯刀划过了左肩。

    苏怀谙的瞳孔骤然紧缩,谢渊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要害,但他受伤了,并且他竟将剑换到了左手?

    谢渊拄剑靠在树下,玄色衣袍浸透了血。他的右手在抖,不受控制地发抖,连带着整条右臂都是钻心剜骨的疼痛。

    该死,竟然在这个时候发病。他暗骂一声,左肩血流如注,握剑的左手沾满了泥泞的血。

    敌人高举利刃,赤红的眼底目露凶光,他的同伴已尸横遍野。他混沌不清地吐出一个字——“死”,然后落下了刀。

    然而刀顿住了。

    弯刀在半空中一滞,随后直直地坠了下去。敌人的嘴里猝然血花四溅,咽喉的皮肉中兀地刺出一根矛尖。

    谢渊愕然地盯着面前裂开的人首。那躯体摇晃了一下,重重地倒了下去,露出了背后浑身是血的苏怀谙。

    原来是她。

    谢渊哑然失笑,竟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走到贼人背后,捡起地上的长矛一击洞穿了敌人的后颈和咽喉。

    那人的头颅呈折角挂在半断的脖子上,汩汩的浓血不断地涌出来。“噫,好可怕。”苏怀谙露出浑身发毛的表情,别过脸将瘆人的尸首拖到一边。

    她一边闭着眼睛拖尸体一边不住地碎碎念叨,嗓音里带着哭腔:“好吓人啊,怎么会这样……”

    谢渊:“……”

    做完这一切后,苏怀谙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半蹲在谢渊身前观察他左肩的伤势,说:“你伤得很重。”

    谢渊默默将自己的右手往衣摆下放了放:“无妨,只是小伤。”

    苏怀谙狐疑地看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真的?”

    “嗯。”谢渊确信地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她摸到他衣下嶙峋蜿蜒的疤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右腹。“真的只是小伤。”他说,言下之意这种程度才算重伤。

    “!”

    苏怀谙低下头,从袖中拔出匕首,道:“眼睛闭上。”

    谢渊怔了怔,犹豫地闭上了双眼。

    他听见细微的布料撕裂的声响,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只见她正低头扯出未被血沾染的里衣的一角,有点笨拙地用匕首撕下布条,然后用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

    谢渊重又闭上眼睛,自嘲地轻笑。他何以觉得刚才她抽出匕首是为了趁他虚弱时杀死他。

    用完后,苏怀谙将匕首送回他腰间的刀鞘中:“这个还你,多谢陛下。”

    “送你了。”他说。

    “陛下时常带着这柄匕首,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她没有直接拒绝,却句句都像拒绝。

    “重要的东西,赠给夫人那不是应当的么。”谢渊似乎有点不快。

    苏怀谙:忘了,咱还有这层关系。

    话音刚落,谢渊忽然警觉地按住她:“有人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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