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事实证明宴娥的推论是正确的,冯灼灼回到长沙不久便苏醒过来,而且醒了之后安全无恙,并没有节外生枝。

    按照道理,冯灼灼已经苏醒,那么他们就该即可东向赶赴江苏。可是天公不作美,自头天半夜下起的大雨居然如注如诉地持续了一天一夜,中间也有过短暂的停歇,但也只是暂时。

    暴雨瓢泼,宴娥的胃疼也在持续,不知怎的,这一向吃了贾扶生特制的药居然不咋见效,好像身体里产生了抗体似的。

    而雨势也阻止了他们的出行。

    街上的积水已经深到了腿肚子,铁路已经停运,小轿车更没法再开。且河里的水也漫过河堤向外倾注,船只亦不敢通行。

    水路陆路都不通,如此一来,众人就被困在了长沙。

    好在冯灼灼已经苏醒,陈凤也有营养液吊命,情势还不算逼人。

    孟一行更加想的开,老天要下雨他管也管不着,还不如趁着这个空专注眼前。

    贾扶生的药可能有效,但宴娥总吃也不是个事儿,到底他没有行医证,孟一行始终不放心,于是他冒雨出门请来了长沙城里有名的医生。

    医生给宴娥好生检查一番,最后得出结论,问宴娥之前是不是挨过饿。

    宴娥摇着头,她其实也不记得。

    孟一行看着宴娥纤瘦的模样,又听医生如此询问,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他不多言,只叫医生多开些好药,补药只管有效,不必在乎价钱。

    医生却摇了摇头,说:“挨过饥饿的人,时间长了吃再多再好也补不回来的,所以没必要刻意去补,平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至于胃疼的毛病嘛,哎我说孟小爷,你朋友这也拖的太久了,可以说是病入膏肓,我也只能治表,不能断根啊。”

    不能断根?孟一行惊恐极了,他侧目看向宴娥,却看见她面色自若,好像根本不介意胃疼将会随她余生似的。

    她微微笑了笑,说:“那麻烦医生了。”

    医生回笑,然后开了几瓶药过来,又叮嘱几句后便自行离开了。

    孟一行终于回到正常,他摆弄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说什么。

    宴娥半靠在床头,长发如瀑般披散着,两端生就搁在枕头旁,一边的流苏垂在床沿。许是被胃疼折磨的,她嘴唇有些泛白,面容憔悴,更增添了丝丝柔弱。

    “孟一行,你在嘀咕什么?”

    “啊”,孟一行抬头,正对上宴娥的眼睛。

    看着她如此平静的神情,孟一行不禁就有些生气,他憋了口气,干脆一股脑儿全吐出来。

    “宴宴,你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就是不晓得病因也该正经找个医生看看啊,现在拖成病入膏肓,以后每逢阴天下雨就要受苦,跟昨晚上一样睡不安稳,多难受啊!”

    他嘴叭叭的还在说,宴娥拨了下散到胸前的头发,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微笑。

    孟一行此刻的神情语态颇像个数落小孩的大人,有责备、有关心,还有些着急。

    好像从前都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诶,宴娥眨着眼睛仔细回想,好像真的一个也没有,孟一行是第一个会责备她不爱护自己的人。

    心中好像有一股暖流流经全身,宴娥微微笑着,并不辩驳,甚至有些异常地希望孟一行再多说些。

    哪有人被数落了还一脸淡定还笑的人啊,孟一行被整不会了,渐渐停下,说不出话来。

    宴娥有些失落,“诶,你怎么不说了?”

    孟一行咂咂嘴,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掩饰道:“说的口干,歇歇。”

    话音刚落,宴娥就笑出了声,孟一行也随之笑了。

    过了会儿宴娥才说:“其实之前也找医生看过,开的药吃了能管一阵子,但过一阵子又会复发,又要再请医生再开药,挺麻烦的,而且…”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下,似乎有些顾虑,但仍是说出来了,“而且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陷入沉睡,睡着了嘛任它天晴下雨我也感受不到,所以就渐渐搁置了。贾扶生制的药还是有效果的,所以我就这么对付着。”

    孟一行放下水杯,心里有些酸涩,“他给的药那么好怎么没给你断根啊,没有行医证就是野医生,刚才真应该让李医生看看那个药!宴宴,你干嘛那么相信他?”

    宴娥听得哭笑不得,“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他?我沉睡的时候是他在照顾我,我们是朋友啊。”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孟一行找不出理由反驳,他憋的脖子通红,好半天才蹦出一句,“那以后你要是再沉睡的话我来照顾你,我肯定比他照顾的好!”

    可话才说完他就觉得不对,立马呸呸呸三声,双手合十对着空气转了一圈,道:“菩萨没听见菩萨没听见,我胡说的,别当真。”

    宴娥不禁被他这副样子逗的笑了,孟一行也挠挠头跟着笑。

    过了会儿孟一行忽然想起个问题,就问道:“诶宴宴,你说每隔一段时间你就会陷入沉睡,那、这个时间段是固定的吗?”

    宴娥摇了摇头,道:“不是固定的。”

    “那是…”

    “是随机的。有时候间隔三年,有时候间隔半年,有的时候也可能只有一天,我无法确认中间到底会隔多久,也不知道下一次沉睡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下一次我会沉睡多久。就比如我现在跟你好好说着话,但也许下一秒我就人事不省了。”

    孟一行不觉愣住了。

    随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沉睡?一层浓重的担忧瞬间涌现在他的心头。

    她这么睡,对身体会不会有什么损害啊?

    孟一行惊惶地看着她,因为担忧,声音里都带出颤抖,“宴宴,你醒了之后,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啊?”

    宴娥绷紧了嘴,心里复杂极了。

    他终于还是问到这一点了!

    其实她不愿意把自己的这些事儿告诉别人,大家都是朋友,肯定会为她担心。可是每次总逃不过这个问题,羊犀如此,孟英如此,贾扶生如此,现在就连孟一行都问到了。

    宴娥叹了口气,她不希望他担心自己,可之前她就骗过他,现在难道还要再骗他吗?

    她第一次感觉到进退两难。

    终于,她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她不愿意再让他们俩人之间还有隐瞒。

    “有,醒了之后我会忘记以前的一切。”

    忘记一切?孟一行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就是说,下次你醒过来就会不记得我了?”

    宴娥莫名地心虚,但还是点了点头。

    孟一行一下子就懵了。

    她会忘了我,忘了我跟她的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孟一行简直不敢相信,他喃喃着,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是这样呢!

    可是突然间又觉得不大对劲。

    既然宴宴之前就已经沉睡过很多次,既然每一次醒来都会不记得之前的事情,那为什么她现在还会认得羊犀,认得贾大哥,也还记得老爹?

    难道,她还没有说完?想到这里孟一行心里不禁燃起一股希望。

    他希冀地望着宴娥,忐忑道:“宴宴,你在骗我对不对?”

    此刻他是多么希望宴娥跟他说,是的,孟一行,我在骗你。

    可事实却是宴娥摇着头,说:“没有,我不会再骗你的。”

    “那你为什么还会记得我老爹他们?”孟一行不甘心地追问。

    宴娥叹了口气,道:“因为日记本。”

    日记本?孟一行由不得一愣,忽然却有种柳暗花明的惊喜。

    对啊,他怎么忘了还有日记本!宴宴把她经历过的重要事情都记录在上面,有事就有人,只要醒了再看,就一定会记起!

    他跟她走过象头县,去过广西,去过成都,经历过山匪劫路,一起应对白垚的暗算。哦对了,在乌蓬船上他们两个人还互相“要”过对方的命,如此多的经历,她都会记录在那个本子上吗?

    孟一行起了好奇心,赖脸找宴娥要来日记本细看。

    看完之后他觉得很开心。

    因为自遇到他开始,宴娥在日记本上记录他的次数,远比贾扶生要多的多!

    **

    午后宴娥吃了药后就一直睡着,刘豪见了水闹着要划船,贾扶生被吵得头疼,只得找阿小要了些木头陪他制作小木船,只有孟一行无事可做。

    今天已经是滞留长沙的第三天了,雨势不如先前大了,但仍是淅淅沥沥地不停歇。更重要的是城里积水严重,政府已经派人疏通,但有的地方堵塞严重,估计还需要点时间。

    孟一行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后院草坪上的秋千在风雨中飘摇。

    他有些心事,不可对外说,自己也弄不明白,搞的很纠结。

    正想着,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声音和脚步声同时响起。

    “哥,饭店那边…”

    孟一行回头,看见来人正是孟别路。

    他有点紧张,“是不是饭店出什么事儿了?”

    孟别路张了张嘴,笑道:“没出事,就是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孟一行哦了声,转身过来坐下,道:“什么事还需要跟我商量?”

    “就是赵姨啊”,孟别路在对面坐下,继续道:“她儿媳妇刚生了小孩,不会带,赵姨就跟我说想辞职,回去帮着儿媳妇带段时间。”

    孟一行记得赵姨,她是之前老爹收留的难民,这许多年都一直在孟家饭店里做工,是一路看着孟家从苍蝇馆子升级到现在几家分店的。

    算起来,如今赵姨也应该有六十多了吧?忙碌了一辈子,总算苦尽甘来,现在儿女孝顺,孙子也有了,要是老爹还在…

    孟一行心中失落,要是老爹还在,他也可以享享福,就是没有孙子可逗…

    他连女朋友都没有,孟别路在这件事上又赢了他一次。

    “行啊,答应吧,明天就可以回去。”

    想了想,孟一行又补充道:“今天26号,离月底也没几天,这个月还是给她算满勤。哦对了,再给她的孙子包个红包。”

    孟别路嘻嘻地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主要咱们离她儿子家有点远,不方便过去探望。”

    孟一行点点头,“还有啥事?”

    孟别路耸耸肩膀,道:“没啦,就这个”,说完又凑过去问,“哥,你刚才对着栏杆发什么愣啊,在想什么?”

    “哪有”,孟一行狡辩着,但忽然觉得眼前的机会不错。

    他舔了舔嘴唇,起身过去把门关了,孟别路看见他这样不禁觉得好笑,“干嘛,哥,你刚才不会是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孟一行重新坐下,但却欲言又止,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孟别路彻底乐了,“你扭扭捏捏的到底想说什么啊?”

    孟一行喝了口水,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想问、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啊?”孟别路有些吃惊,但瞬间八卦心高涨,“你喜欢上谁了?”

    “没有”,孟一行脸色微红,狡赖道:“没喜欢谁,就是问问、问问。”

    孟别路却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宴姐姐对不对?”

    孟一行不觉惊讶,“我、我喜欢她吗?”

    孟别路白眼翻的都快上天了,反问:“我的天,你还不喜欢她吗”?

    “从前你最爱的就是下雨天了,可是现在呢,这几天我看你一直都不大高兴,我还纳闷你怎么转了性子。然后看到你总在宴姐姐跟前晃我就明白了,你不高兴是因为宴姐姐一到下雨天就胃疼,你关心她,心疼她,所以你不再喜欢下雨天。”

    孟一行犹豫着,“我们是朋友啊,她生病难受,我肯定会担心…”

    孟别路又翻了个白眼,“那你对贾大哥的态度怎么说?”

    “我、我对他怎么了?”

    “别逗了大哥”,孟别路看见大哥这样笨,不禁恨铁不成钢:“我都瞧见好几次了,你跟贾大哥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就很和平,但是只要宴姐姐在场,你看见她和贾大哥多说几句话你脸色就不对。哦还有,贾大哥才来那会儿,你还怼人家呢。”

    孟一行急了,“我哪有,明明就是…”

    可是说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小,似乎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好像真的对贾扶生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在意他跟宴娥关系匪浅。

    当时羊犀没走的时候,看见她跟宴娥说说笑笑他也不自在。但那种不自在是一种心情上的失落,感觉到自己被忽略的失落,而不是敌意。

    难道我真的是喜欢上她了吗?孟一行挠挠头,既高兴,又不高兴。

    高兴的是他好像弄明白自己的心了,不高兴的是他还不知道宴娥对他的感情现在停留在哪一层,是不是还有进步的空间。

    他想不出,且这时孟别路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他身上,酷暑的时节居然让他也有了如置冰窖的感觉。

    孟别路说,“你喜欢宴姐姐是肯定的,但是我看着宴姐姐却不一定会喜欢你,感觉你不是她的菜,她应该会喜欢那种跟她势均力敌的类型吧。”

    这几句话搅的孟一行心里乱极了,他有心想问问宴娥是不是像孟别路说的那样,但光是在心里这样想想他都觉得胆怯。

    怕宴娥点头,又怕宴娥摇头,因为宴娥肯定会问他为啥突然问这个,他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喜欢她?可万一就像孟别路说的那样,宴娥不喜欢他这样的呢?到时候宴娥岂不是会很尴尬!

    不要,他不想给宴娥造成困扰。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表白是胜利的凯歌,而不是冲锋的号角。如果他不能把握宴娥是否喜欢他,这样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在表白之前,他可以努力着让她喜欢上自己!

    孟一行拿定主意,在确定宴娥的心意之前,要把自己的这份喜欢妥善安置,不允许它胡冲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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