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

    苏怀谙转头,不知何时谢渊已经醒了站在她身后。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谨慎道:“我渴了……在找水喝。”

    谢渊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她,高烧刚褪的她面上还泛着不健康的红晕,浓黑如乌云的长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如雪的颈间,但她的眼神充满警惕,像只戒备的猫儿。

    谢渊的视线缓缓下移,注意到她光裸的双足,在垂坠的裙下交叠着踩在地面上。他微不可闻地一笑,心想许是自己风声鹤唳了。

    “回去躺好。”他说。

    苏怀谙攥着衣裙,犹豫地望向床榻的方向,悄悄迈开一只脚,又缩了回去。谢渊长身玉立地靠在门前,眯起狭长的眼,如野兽觊觎猎物。

    见她久不动,脚心被地面凉得微微蜷起,脸上还带着烧未褪尽的懵懂,谢渊不耐烦了,俯身长臂一捞,径直将她横抱了起来。

    “你……放开!!”苏怀谙只觉脚下一空,天旋地转,不由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王后迟疑许久,不就是担心孤动手动脚么?”谢渊漫不经心地捏住她的后腰,神色不屑。

    “放开我……”苏怀谙扭来扭去挣扎着要下地,却被谢渊更用力地按在身前:“别乱动!”

    他嗓音发紧,喉结在颈间滚动了一下。

    苏怀谙不动了,她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她转而冲门外喊道:“来人——珠帘——快倒水来——”

    “……”

    谢渊反手把她扔回了床上。

    侍女匆忙推门进来,正瞧见陛下把王后推上床榻,慌忙间又低头退了出去。

    然后她听得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侍女小心地低身进屋,谢渊已经坐回了炉边的椅子上,手握书卷,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苏怀谙也躺回了榻上,只见她动了动干裂的唇,虚弱地说:“水。”

    侍女心中疑惑,但依旧恭谨地沏好茶呈上,苏怀谙咕咚咚喝了几盅茶水,渐渐浮起餍足的神态。

    侍女探了探她的额头,烧退了大半,只是面上还有些病容。

    苏怀谙见她瞅着眼生,并非梦里沉月阁上伴她左右的小侍女,便问:“珠帘呢?”

    谢渊握书的手微微一僵。

    侍女一时手足无措,伏在地上道:“罗幕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王后娘娘责罚。”

    “我问你珠帘呢?”苏怀谙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出去。”

    谢渊在一旁发话了。

    侍女赶紧收拾好茶具躬身退下,门一合上,谢渊放下书冷冷说:“你应该知道做那种事她活不了。”

    苏怀谙知道他在说珠帘协助她出逃一事。

    “不过你放心,她死得很利落,没有过多的痛苦。”

    苏怀谙默然失语,珠帘是自小跟在原女主身边的人,虽说她本人对那素未谋面的小侍女没什么感情,但她毕竟那样年幼,一身盲目的忠心,细想终究有些不忍。

    苏怀谙默默了良久,忽又想起原主一直挂念的家人,便问:“那家父家母现在何处?”

    婚宴那日原女主的父母也在场,若谢渊一齐下了死手……苏怀谙不敢细想。

    “你担心他们?”谢渊似是想起一件让他极度恼火的事,“去问问那日放走你父亲的人是谁,转头又指着孤的鼻子骂乱臣贼子的人又是谁?”

    苏怀谙若有所思:“可你难道不是……”

    她飞速打住了话头。

    “……”谢渊的嘴角抽了抽。

    眼看他可能要发作,苏怀谙惊觉大事不好,谢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岂能容许她一个旁人胡乱置喙?

    第一次穿书没有经验,罪过罪过!

    苏怀谙抱住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原书中女主得知珠帘死后失声痛哭、恨恨地说他得位不正祸乱北地必定不得善终,气得谢渊用她父母已死于乱军之中的谎言激她,引得原主更是悲痛欲绝,几欲拔刀与他同归于尽,然后当然是招来了更爱恨交加的报复……

    然而此时的谢渊并没有出现原书中被激怒后疯狗一样的神态,苏怀谙忐忑地攥着被角,心说她也没情绪激烈地骂人吧,真不至于真不至于。

    谢渊垂眸,用寒意飕飕的目光轻瞥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孤是乱臣贼子,那王后算什么呢?”他欺身近前,令她被迫平视他的视线,“是享受着乱臣贼子供养的娘娘?还是背弃故国的乱臣贼子的女儿?”

    他停顿了片刻:“真要论起来,王后也未尝不是乱臣贼子。”

    说罢谢渊拂袖而去,门外的侍女和卫兵们恭送他们的新君离开,徒留苏怀谙一个人在那琢磨他那句话。

    他是说北地举旗反魏凡北地人皆为乱臣贼子?还是怀疑她对他始终抱有不臣之心?

    嗐,不管了!

    苏怀谙卧在榻上,呆呆地望着头顶陈年的砖石,谢渊若对她毫无疑虑,又怎会把她困在这样插翅难逃的高塔里。

    更何况原女主不久前才刚提桶跑路过,不疑心她才有鬼了!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打消谢渊对她的疑虑,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苏怀谙暗自思忖,重要的是让谢渊意识到,把她软禁在这里限制人身自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苏怀谙从榻上坐起,开始冷静地梳理自己的处境。从谢渊方才的反应来看,至少他对女主的母家并未起杀心,甚至宫变那日他刻意放走苏父苏母,未尝没有示好以拉拢苏家的意思。

    毕竟对他这样兵变上位根基不稳的新君来说,有意拉拢能拉拢的势力无疑是极有必要的。何况苏父苏文杰海内人望,若他彻底倒向谢琼,对谢渊来说无疑有弊无利。

    苏家在北地世族中属于特殊的存在,论财富田产、荫户人口,其实远不及姜氏那般的北地旧豪族。因为苏家祖上本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由于在魏国文帝时期牵扯进前朝后宫勾连的夺嫡大案,被名为贬谪实为流放来了北地。

    北地苦寒,且素来不服魏国辖治,所谓的朝廷命官在此也得低盘踞各地的大家族一头。好在祖上苏濂博闻强识文武兼备,游走于各大家族间运作斡旋,在其治下期间征西戎平叛乱,开垦荒地引种作物,为家族在北地打下了根基。

    而到了苏文杰一代,年少时南下求学已文采惊人声名鹊起,学成后回北地更是广散家财设立学堂擢拔人才,其下门客如过江之鲫。

    再往后便是中原大乱,北地趁机举旗反魏,自立谢桀为北地王。而苏家虽名义上仍为魏臣,其实基本已被北地各族同化,彼时苏文杰出任右丞相,颇为谢桀倚仗。当时人人都以为苏右丞相长女势必会嫁与世子谢琼,因此苏文杰一直被视为世子一派。

    这么看来,不确定性最大的反而是苏父或者说苏家的立场?苏怀谙抱臂沉思。苏文杰当众斥谢渊为乱臣贼子,难道真是文臣风骨忠于旧主?那背叛魏国算什么?还是不满谢渊行事太过?弑父篡位强抢世子妃属实难看?

    亦或只是做戏给旁人看?为的是暂且撇清关系等来日观望局势后再徐徐下注?

    苏怀谙反复斟酌,纵有百般疑思,至少有一点可以推定,谢渊和苏家之间,暂时还没有牵上线。

    并且她之于谢渊,应该还有价值可言。

    那不如,就让她来做牵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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