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子航摇摇晃晃捧着爷爷的遗像回到了小屋里。
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蓝家在这里并没有许多朋友，白事可以从简，但心理上的重压让他无法合眼。今天送爷爷火化下葬后，在墓园里呆坐了好久，直到清洁的工人上前提醒，才惊觉已经快到闭园的时候。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二楼，推开门时才惊觉门内传来了阵阵凌乱的脚步声。
老旧的木门“吱”一声打开，让房内的两个人目光都投向了门口的蓝子航。
两人一男一女，女的露着脸，男的带着黑色口罩。
是昨天那个女人！
这几日被悲伤浸透的情绪，一下子转化成无名的火气，哑着嗓子大声质问：“你们是谁！怎么进来我家的！”
女人挑了挑眉，正在思索要怎么回答，面前的男人突然一个跃起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了出去。
“喂！！”蓝子航惊叫，扑到窗台上，发现男人不见了。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长时间缺乏休息的大脑来不及捋清眼前的状况。回头看向女人，摸索出裤兜内的手机，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女人似是有点惊讶，她本以为蓝子航回家看到两个陌生人，第一反应一定是斥责和生气，第二件事就是转身报警。没有想到他还在这里努力平和着语气和自己对话。
抬眼再仔细看看眼前的男人，不，对她来说应该是小男生。
她还记得前几天初见面时，小伙子看起来不过也就是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皮肤不错，五官端正但线条并不锋利，是比较明显的南方人长相。唯一不足的就是刘海多了点，看着不利落，不过倒也很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打扮。
而今天的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浓浓的黑眼圈和厚重的眼袋，配上胡子拉碴的脸，倒是显出了一些不符年龄的沧桑。
“我可不是贼，”她终于开口道，“我是后脚进来的，发现这个男人在翻你家抽屉。”
蓝子航一愣，这才环顾起屋内。橱柜都被打开，被褥甚至床板都被挪出了原位，显然是刚遭行窃。
他看向来人，眨了两下干涩的眼睛。
“那你是谁？来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他虽然疑虑重重，可面对着裴乔，觉得这样一个打扮精细的女人，总不像是坏人。
裴乔目光一转，看到了搁在桌上的蓝怀初的遗像，心里一动，安慰道：“你先别急，我不是坏人。”
她今天没有戴墨镜，脸上妆容精致，说这话时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
蓝子航的神经稍稍松了一些。
正值夕阳西下，晚霞透过窗户打在女人半张脸上，映得她五官明媚。
裴乔绕过他走到遗像前，欠身拜了拜蓝怀初的相片。
心里默念：蓝老爷子，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我本来想指望着你给我点线索，既然你走了，我只能从你这个傻孙子身上下手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我确实不是坏人。
自顾自打完招呼后，裴乔转身摆出一副真诚的面孔，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其实我爷爷和蓝老是旧相识，自打蓝老搬来广东后就失联了。我爷爷走前还让我们这些子女孙辈一定要找到蓝老，让我们两家重新再建立联系，谁知道...... 唉...... ”
蓝子航本就混乱的脑子被绕得更晕了。
“和我爷爷认识？”
“嗯！”
“这... 我也没听爷爷提过... ”
“唉，老一辈的事情了，可能蓝老也没想起来提。”裴乔蹙眉，一副心痛惋惜的样子，“这不，我今天想来正式拜访，走到门口发现门没锁住，推开一看，居然有个贼在翻箱倒柜。这多不好呀，于是我就进去喝止他，诶，巧了，这个时候你就回来了。”
蓝子航犹豫了一下，问：“小姐，不要怪我多心，但你怎么证明你真的和爷爷认识呢？”
“你爷爷叫蓝怀初，对吧？”
蓝子航“嗯”了一声。可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他心道。
裴乔接着说：“你们家原籍是海宁，自你爷爷小时候才搬迁到了这里，我说的对不对？”
蓝子航这下信了□□成了。原籍的事情，都是自己听父亲在世时无意间提过一嘴，爷爷是从来不提过去的。周围的乡邻都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哦、哦哦，那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多心了。”
裴乔摇摇手，示意没关系。
“我叫蓝子航，航海的航。您是？”
“裴乔。”她伸出手。
男孩的手和脸差不多白净，但掌心没有她想的那么细嫩。不过也是，这房子的居住条件，应该也不是娇生惯养大的。
“您前几天来的时候为什么没和爷爷提起呢？”
“哦，我怕认错嘛，这不是看到了以后和我爸打了个电话描述了一下，确认是了我才来的。”裴乔拉了个椅子自行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浅笑着说。
蓝子航点点头：“爷爷其实不怎么和我说以前的事情，家里现在刚办完事，还碰到了贼，也乱糟糟的，实在不好意思...... 说起来，真是没想到我家这个样子还能遭贼。”他苦笑了一声，“我看还是先报警吧。”
“诶，别啊！”裴乔忙阻拦，“你是不是先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东西？据我所知，如果没有丢失物品，报警也不会有什么后续的。你快检查检查家里的贵重物品，或者你爷爷平时很在意的东西。”说完，低下眼，没让蓝子航察觉她的眼神闪烁。
蓝子航挠了挠头，觉得在理，自己一定是这两天累糊涂了。于是点点头，给她倒了杯水，开始清点旧物。
家里没多少存款，说是清点，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查完存折和银行卡，蓝子航还看了看柜里爷爷珍藏的一些相片和老物件。确实如裴乔所说的，一件不少。
“还好还好，没有少东西。”他庆幸道，“谢谢裴小姐提醒。”笑容真诚得让裴乔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别裴小姐了，看年纪，你叫声姐就行了。”
蓝子航这下倒有点不好意思，轻“嗯”了一声，到底没有叫出口。
“真的一件没少？你要不要再找找？有没有什么你爷爷特别吩咐过的？”
他皱皱眉，摇了摇头，接着矮身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焦黑的盆子。
“嗯？这是要烧纸钱？”
“不，你一说爷爷吩咐过的，我想起来了。爷爷关照我回到家就把枕头给他烧了。”
边说着，蓝子航边拿起了床头的小枕头。印象里这个枕头爷爷用了好多年，手感捏上去硬硬的，也不知道棉絮里面塞了什么支撑的内胆。
裴乔眼睛一亮，好奇地走了过来，见蓝子航用几张废纸点燃了扔在盆子里，随手就要将枕头扔进去。
就在枕头即将触到火苗的刹那，裴乔一个探身单手一捞，把枕头抓回了自己手里。
蓝子航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她干笑了一下，问：“要不这个枕头你留我做纪念？”
这话就离谱得有点明显了。
蓝子航清晰感觉到自己头上一根筋在跳动。
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他伸手，说：“裴小姐，你别逗我了，快还给我。爷爷交代过了，这个一定要马上烧掉。”
裴乔没立刻回应他，两只手就着枕头在各处捏了一通，心下了然。
转过身看向蓝子航，“这个东西，我只怕是非要不可了，抱歉啦小蓝。”话音还没落下就要往门口闪人。
蓝子航抢先一步猛地冲向门口，整个人背对着顶在门板上，一脸“除非从我的身上踏过去”的视死如归。他不知道这个枕头有什么特别的，但从爷爷的交代和这个裴乔的反应来看，总不是该轻易让人拿去的东西。
裴乔叹了口气，耸耸肩，往后退开两步，嘴里念叨着：“反正蓝老也不想你知道，你就当没见过这个枕头也没见过我吧。”
“你在说什么？”蓝子航紧盯着她的动作，找机会扑上前去，想要把东西抢回来。
谁知道裴乔迅速像窗边回撤了几步，一跃跳上窗台，一手拉着窗框，一手拿着枕头向他挥了挥，随即往下一翻。
“喂！现在就流行不走门走窗是吧！”虽然自家只是二楼，可就这么直接跳下去，十有八九要崴脚的。他跑上前去趴在窗沿上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裴乔最后的一点身影竟然已经淹没在不远处错落的平房之间。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窗外有些昏暗，只有家家户户的窗间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
几抹月光隐约照出了蓝子航复杂的神情。
蓝子航攥紧了裤兜里的手，深吸一口气，等待电梯上升。
裴乔也真是小瞧他了，毕竟在这个地方长大，自己的地盘上要找个外乡人总不会太难。托了中学好友找到了裴乔的住所，一路跟着住客混进了电梯。
站定在裴乔房门口时，蓝子航心里还在懊恼着自己容易轻信人这点实在吃亏。尤其是老弱妇孺这类人，总让他下意识心软。
脑海里浮现出的一句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自己居然有一瞬间还真的信了她家是爷爷旧交这种瞎话。
他小时候因为长得秀气个子也小，没少被人高马大的男同学欺负，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总是忍气吞声的。久而久之，也养成了退让的习惯。像今天这种主动找上门的事情，还是这辈子第一次。
敲了敲门，没等多久门就开了。
裴乔穿着一身休闲的短袖长裤，看到他丝毫没有惊讶，留了门，转身径直回到桌前。桌上烟灰缸里还架着根抽到一半的烟，旁边有些摊开的一些纸张和笔记。
“你不惊讶？”蓝子航没忘记给她关上门，默默走到书桌边，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裴乔吐了口烟，手挥了挥，示意他可以坐床上。
蓝子航一动不动。
裴乔低声笑了下：“找都找来了，杵着干什么，坐呗。”
“我是来要东西的。”
“枕头吗？”
“嗯。”
“扔了。”
“扔了？你骗谁呢？！”蓝子航低声责问，“裴小姐，我不管你说我们两家有交情是不是骗人的，你这样莫名其妙抢我爷爷东西，转头又扔了？你真当我是小孩子？”
裴乔斜眼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说：“骗你干嘛，枕头我用完就扔了，里面的东西么...... ”
“里面的东西？”
点点头，指了指桌上，桌中间有一块青灰色的布，布上放着几本老式软皮笔记本、一本泛黄的毛边纸册子、两封信和几张写了字的纸。
“这是什么？”蓝子航探身前去，伸手想要拿起一本笔记，却被裴乔一把按住。
“蓝子航，这件事我本来不想把你牵进来，我看得出，你什么都不知道。蓝老爷子走前关照你烧了这些，说明他也不想你知道。”
“可这些东西里有一部分对我很有用，我不能还给你。剩下的一些，我可以还给你，但你最好也是按蓝老的吩咐烧了，不然以后惹祸上身，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蓝子航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心里也有些急躁起来：“你在说什么？这都是我家的为什么给你？再说了，你都没经过我允许就看了！”
言语间似是有些委屈，爷爷最后的秘密托付给了他，他居然都没能保护好它们。
“我不管，我要都拿走。”咬了咬下唇，蓝子航两只手一起伸向桌上，要抢回这些东西。
裴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左手还悠闲地夹着烟，右手直取蓝子航左腕。裴家的小擒拿手她早练得炉火纯青，蓝子航这种毫无功夫在身又罩门全开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她动用内力就能轻松拿下。
蓝子航左腕一下被拿住，眼见裴乔几根纤细的手指只是搭在他腕上，就让他整条手臂顿时发麻。他使出全身的劲想要挣扎，裴乔见他固执，运起气来，想用少许内力来卸了他全身的劲。
指尖刚将内力输出，突然感到蓝子航脉门似有一股雄浑力道，化走了她的内劲，如水滴入洋，瞬间没了踪影。
裴乔不信邪，加了两分力，这次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内力在与她抗衡。
蓝子航手臂已经麻到他觉得半身快失去知觉的时候，手被松开了。他强忍着麻意，尽量不那么龇牙咧嘴地甩动着胳膊。
“蓝子航。”裴乔神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我看你爷爷是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