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为长期以来白日里总是不着家,沈不咎被休沐的沈父抓住,勒令留在家中听训。

    所以今天林归玥是一个人来的药堂。

    做事的时候少了门口的那个身影,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微的不一样,不过很快林归玥就全身心投入到手头上的事情。

    “快来人呐,快来个大夫,救命啊,快来人啊…”

    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呼喊声,似乎就在不远处。

    林归玥闻声出了门,就看见大概二十丈的前方,几个大汉合力抬着什么东西,旁边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地叫喊着。

    街道两旁的店家里有人探头围观,路上的行人闻声都错开身子,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林归玥赶紧招呼药堂里的大夫,不一会这群人便涌进了店。

    只看见两根粗木裹上杂乱布料制成的简易担架上昏躺着一名青年。

    男子脸颊、额头、手臂,身上裸露在外的地方都布满大大小小的划痕和血印,身上的衣物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泥土和血渍混布。

    最严重的当属右腿小腿处,应该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体刺破,划出一个深深的血口,将临时包扎的棉布都浸湿染成黑红的颜色。

    好在今日坐堂的大夫之前是个四处行医的老江湖,在外二十多年处理这种急伤的病人自有一套经验。

    只见老大夫对男子的人中和虎口几阵按压,又撩起男子的眼皮观察一番后,对着身上几个穴位刺激了一番,男子有了轻微的反应。

    大夫又对着小腿处揉捏了一会,等了好一会都毫无反应,末了叹了口气,起身去开药方,叫人赶紧去熬制。

    林归玥在一旁协助处理男子的外伤,将小腿处的伤口重新清理包扎。

    跑堂的小伙趁机将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疏散开来,只留下那个几个抬担架的大汉守在店里。

    跟着进来的那个小姑娘,在大夫看诊时便收了哭声。

    此时她看见大夫没了后续操作,而男子依旧昏迷不醒的样子,眼眶一下子就再次湿润了。

    对比老大夫板着的严肃面孔,她走向看起来更加温柔的林归玥,抽噎着问道:“我哥…哥,他、他怎么还没醒过来,你们救救他呀,我们一定会给钱的。”

    林归玥对男子的状况也有了大致判断,看着眼前哭得脸通红一脸焦急的少女。

    虽然内心不忍,但她还是组织好语言,委婉道:“别担心,你哥哥性命无忧,等喝了药,过一阵就会醒过来。”

    “只是,你哥哥的腿,可能会出些问题。但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救治你哥哥的!”

    小姑娘一听自己哥哥会醒过来,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起来,她雀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会醒过来的。”

    自顾自念叨完,她又连忙冲药堂里的众人道谢。

    几个大汉是这对兄妹同村的邻里,这会听到男子性命无忧也松了口气,坐在堂里敞开了话茬。

    这昏迷的男子叫做李铭,小姑娘是他小五岁的妹妹,名叫李铃。

    李家在曾祖父辈也是考上过进士的,可惜到了这对兄妹的父亲这一辈,偏偏兄弟几人都是混不吝,各个都好吃懒做,早早就分了家。

    李父染了赌瘾,平日里不是去赌坊就是去酒坊,喝醉了就对家中妻儿拳打脚踢,满嘴污言秽语。

    家中的积蓄早就被挥霍尽,还欠了不少外债,全靠李家媳妇帮人做衣过活。

    常年累月的辛苦劳作,让李母年纪不大就耗空了身子,一天里大半日都得躺在床上。

    好在李铭是个成器的,平日里上山砍柴打猎,又在学堂呆过几年,有些墨水,偶尔也会帮人写几个字补贴一下家用。

    妹妹李铃也是个懂事的,小小年纪洗衣生火做饭都十分娴熟。

    前几年这赌鬼夜里喝得烂醉,大冬天一脚踏进了河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泡得烂肿的尸体。

    村里大家伙明面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替这剩下的一家人高兴。

    没了李父,家里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这几年缩衣节食的,外债也马上也要还清了。

    眼瞅着甩开这个大脱烂,日子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没想到今日早晨,村里的陈叔正要上上山砍柴,就在山脚边发现了昏倒的李铭。地上那么大一滩血迹,可把陈叔吓坏了。

    好在探了探还有鼻息,人还活着。

    这不,连忙招呼我们大伙把李家小子往这药堂送。

    为首的大汉一番话说完,面色也浓重几分,他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旁边的几人也都安静地坐着,保持沉默。

    林归玥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位壮汉,他们面容质朴,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旧,甚至每一件在连接的摩擦较多的地方都会有一两个补丁。

    并且一看就是从来没有来过药堂的人,全都老实坐在椅子上,姿态局促,眼神也不敢乱瞟。

    药堂伙计递上的茶水因为口渴早就喝完了,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要续上。

    这声叹息、这份沉默或许不仅仅是为李家这对苦命的兄妹,也为自己,为这乱世中贫苦人家,只要任何一点波动都足以摧毁一个家庭的脆弱。

    李铃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只是看见自己的哥哥昏迷的样子就已经慌了神。

    现在满心满眼都只盼着哥哥能够快些醒来,是以她此刻正眼巴巴盯着昏迷的男子,希翼下一秒就能看到哥哥睁开眼睛。

    等喂李铭喝了药,又过了好一阵子,昏迷的人终于有了些动静。

    “唔”听到微弱的声音,李铃连忙叫唤:“醒啦,我哥哥醒啦,大夫,你快来看看!”

    林归玥闻声跟了过来,醒过来的男子一脸迷蒙,还未完全清醒。

    老大夫又用力揉了揉受伤最严重的右小腿,男子神色不变,也没有露出一丝痛意。

    果然,林归玥的心沉了下来,接着便听到老大夫低沉的声音。

    “这外伤涂上药,再养上一段时间便可痊愈。只是,这右小腿,往后大概是没用了。”

    好一会,药堂里安静的仿佛听得到各自的呼吸,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甚至是一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从此就是残废的人了。

    还是李铭自己最先打破沉默,他缓缓的说道:“好,谢谢大夫,这药钱是多少呢?”

    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好似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一切思绪,安静的接受往后将瘫痪的事实,还在担心这药费的昂贵。

    李铃看见自己哥哥一脸冷淡的样子,突然大哭起来,她边哭边喊“哥哥”,“哥哥”。

    她是如此悲伤地呼喊着自己的哥哥,像只失去理智的小兽一般。

    李铭试图笑出来安抚自己的妹妹,可是或许此刻的笑容对他而言有些困难,最终他只能努力抬起手,抚摸妹妹的头顶。

    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脚完全使不上力,于是李铭终于有了自己从此将瘫痪的实感,他只能求助的望向堂内的大汉们。

    “不要急着下地,今日你都不可下床,且安心在此住上两晚,等大后天再叫人来接你。”

    老大夫发了话,几个大汉便停下步子。

    李铭听后却十分挣扎,他想到费用,试图再说些什么。但是被老大夫用严肃的眼神盯着,林铭只能将话都止住。

    “哥哥,我在这陪你”李铃急急说道,想要留在这照顾自己的哥哥。

    “不可,你赶紧回家,母亲定然要担心的,我这不需要你照顾。”不等李铃话说完,李铭就严肃的拒绝。

    见状,林归玥冲跑堂的伙计说道:“小徐,这两夜你辛苦点,夜里歇在偏堂可好?”

    “没问题,林大夫,这李大哥就放心交给我照顾吧。”

    小徐一口应下,本来他就一直住在药堂,只是夜里多照顾一个病人,完全是一件小事。

    来帮忙的大汉们不知什么时候都离开了,也带走了李铃。李铭一个人留在了药堂,从始至终没有再开口。

    林归玥满腹心事出了药堂,街上有许多人专门赶在收摊来买东西,虽然这个时候都是剩下的东西,但是相应的价格也会下降一些。

    夕阳映照下,人影在路上耸动着,黑黄交错形成难得的景色。

    一切都是如此富有生机与人气,林归玥却忽然觉得那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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