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死之前，傅献其实进去见她了。
她本就不怕火，进来也只是因为好奇。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敢如此轻易抛弃生命。明明那时这个女孩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的。
而她却选择倒在黎明前夜。
陈香见到她的那一刻，笑得像一个开心的幼童。
“老师！”她不安地看了对方一眼，见傅献没有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她又喊了一句，“老师！”
“嗯。”
得到回应的陈香抱着火把傻笑，如果不是看见她点火时那毅然决然的模样，谁也看不出这个娇憨的女孩有如此大的勇气。
“想走吗？”傅献轻声问道。
陈香摇头：“我已经拜师啦！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的遗憾是，没去上过老师的课，听时同学说，老师上课很凶。”
傅献轻轻坐在她旁边。她还是不懂这种复杂的情感，但她愿意去倾听。
陈香被火焰炙烤地已经没什么力气，靠在角落喘着气，即使这样她依旧笑得很开心。
“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说道。
“我犯了错事。陈大娘家的孙子生病了，她向我求救。那个孩子长的很可爱，胖胖的，叫我神仙姐姐。我给他喂了符水，当天他就走了。”不用傅献询问，陈香已经打开话匣子，比白天的时候更活泼，话也更多了。
“我当时以为只是我法术不行，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生病要看医生，老师您说我说的对吗？”
“嗯。”
“我不是医生，陈小四死掉了。陈大娘受不了打击也走了。他们对我很好，很信任我。”陈香声音低沉，似乎在隐隐啜泣。
“陈全骗了我，我不是神仙，我害死了很多人。”
傅献注意到陈香已经不再称呼陈全为爸爸。
“我的妹妹。”陈香忽然抬头，眼中的光芒绽放开来，“她还什么都没干过。她的手还是干净的。”
“她不需要陈全，也不需要我。她是干净的。”陈香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想在傅献这找到答案。
“嗯。”
陈香终于放松下来，一头栽到在傅献怀里。
周围温度早已超过正常人的耐受程度，她早已支撑不住。
“傅老师……如果有轮回，下辈子、下辈子可不可以上您的课？”女孩意志即将消散，近乎呢喃的低语出于她内心深处最本能的反应。
傅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温柔的人，宁愿放弃光明的未来，只为了救赎自己，救赎他人。
“自然。”
怀中人儿再无声息，显然已经断气。
傅献仔细看着她，陈香嘴角挂着笑意，她沉默。
火场之外，道非鞅站在入口的最前沿。
他是冰，火焰几乎将他融化，但他还是站在那，巍然不动。
见傅献出来，怀里抱着一个人型，心里已明白几分。
他们把陈香葬在离千府不远的公墓里。所有人私心都想让她远离这个黑暗的地方。
说不定离千府近一点，下辈子，她真的就投胎入学了啊！
陈香的妹妹得到了政府的帮助。她们不是开发者，按照普通人的标准入学。
这件事被芬尼发在网上，起名为《祭奠我们永远的同学》，引起校内极大的地震。
起初只是校内传播，很快整个社会都知道陈家村的事情，当然其中非法实验的部分被隐去了。
所有人都愤恨地痛骂陈全，唾弃那些村民。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不解气的网友将陈全等人恶搞p图，打印照片出来羞辱，“做人不能太陈全”一度成了最恶毒骂人的话语。
从某种程度来说，真正做到了遗臭万年。
被蒙骗的无辜村民愤怒刨了陈全的尸体鞭打，随意丢弃，抛尸荒野被野兽啃食殆尽。
众人自发组织祭奠活动，为陈香送上雏菊。
“你确定这么做？”教务处主任犹豫不定，“按理说这样不符合规定……”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心想对方深受校长和金教授看重，最近又荣升A部导师，风头正劲，也犯不着为这点事较劲。
“算了，总归人也去世了，也不算太破坏规矩。”
她在申请表上盖上红彤彤的“通过”二字。
【陈香，声惑开发者，学籍：千府能力开发研究院A部学生(已牺牲），指导老师签名：傅献】
她把学籍证明递给陈香的两个妹妹，陈兰和陈芙。
陈芙还很小，梳着双马尾，怯生生地抓着陈兰的手，怎么也不撒开。
陈芙年纪大些，也比同龄人早熟，已经能明白很多事情。
她接过那张学籍证明，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可以经常给您发短信吗？”陈兰仰望着面前的女子，咽下所有哽咽，“我想，我想或许可以定期告诉你我们的状况。”
傅献点点头。不过想起自己的性格：“但我不一定会回，我会看的。”
这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送走俩妹妹，回到图书馆时，司止期归整图书的手一顿，有些惊讶：“你今天没课吗？”
对哦，自己还成了A部的导师。
事情是如何一步步发展成这样的呢？
可能是受陈香的影响，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反感它。
傅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多出了很多负担。
这种感情很奇妙，但她不知道是什么。
“不需要我他们也会好好学习的，最近都没课。”她翻开一本书说道。
“哦对了，道非鞅和七染今天毕业，你不去看看吗？”傅献看似随意道：
“哦，我差点忘了，某些人年龄太小，还得上文化课。”
司止期差点捏碎茶杯。
他就知道这家伙一天不打击他一下就不舒服！
傅献愉悦地翻开书籍，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司止期突然转过话头：“对了，你别忘了过几天做一下学生的学分评定。”
傅献手一顿：“那是什么？”
“学分评定啊！别说你不知道。”司止期不可置信。
“每学期导师都要给所属部门的学生评定学分，根据他们的平时表现、部门任务表现和学生自行接取任务积分完成度等进行评定，占期末分数的50%。”
司止期见这人真的一无所知，跟她解释道：“学生自行接取任务的积分可以在校内数据网上看到，按固定系数算就行。”
“我看你现在也不知道，估计之前的任务评定工作，道非鞅已经帮你做好了，你问他拿吧。”
！！！傅献惊喜道：“道非鞅居然是个田螺姑娘！”
司止期心想，估计是对方也知道这人是一点活都不想干吧。
总归这个导师是全A部学生自己申请来的，她还无故多了一门教学任务，已经是额外的要求了。
虽然多了薪资，但傅献显然更愿意会一直泡在图书馆当她的管理员。
他不会告诉这个人，出于看热闹，他也投了赞成票。
傅献找到道非鞅时，他正在拍毕业照。
他和七染大多时候并不在一起行动，此时两个人被一群学生围在中间，穿着毕业制服颇为显眼。
大家有些依依不舍：“常回来看看啊你们。”
“嘿嘿嘿，道哥和迪贺毕业了，我的排名就往上蹿两名了。”
“不对，是三名。你忘了，司止期早就不在我们部上课了，他就是文化课没达标，得修其他课程，成绩自然不计入我们部排名。”
“对哦！哈哈哈哈！那我也进前二十了！！！”
原本充满离别悲伤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
道非鞅瞥见不远处的傅献正在对他招手。
傅献显然不愿意引起大规模围观，在角落里偷偷地打手势，然后不见踪迹。
道非鞅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找了个借口暂离，看到那人站在樱蒲树下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道非鞅语气柔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傅献并不懂人类开头先寒暄的习惯，直接说道：“找你要评分材料。听司止期说你已经做完了？”
道非鞅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拿。”
傅献还没说话，道非鞅已经转身离开，等他回来的时候额头还有些薄汗：“今天毕业，材料都没带过来。”
这些评分材料被整理得详细明了，甚至亮眼学生后边还有批注。傅献一边翻看一边听道非鞅说话，很自然接道：“是啊，恭喜你毕业。”
随后她便想到自己虽然意外当上了A部导师，但这么一个田螺姑娘就这样毕业了，实在可惜。
她不由得唏嘘道：“如果不是你毕业了，真想让你当我的助手。”就像司止期一样，作为图书管理员助手，承担了太多他那个年纪不该承担的重担。
“如果你需要的话。”道非鞅对上对方亮晶晶的眼睛不自觉移开视线，“我是说我随时可以帮忙，毕业了也一样的。”
傅献她以前也不是没有信徒的。
作为神明也好，作为灾祸也罢，总有这么一批人为自己奉献身心和灵魂，仅为乞求到她一点怜悯的眼神。
她觉得道非鞅很上道，连带着当导师的排斥感又弱了一分。
道非鞅回来继续参加毕业仪式，七染瞅见他额头薄汗吹了个口哨：“你居然有一天也会流汗？”
毕竟对方有寒冰的能力，一直都是那样清爽。
话音刚落，似乎是错觉，再看过去对方已经恢复原样，找不到一点汗渍。
七染耸耸肩没多在意，他还等着结束后去找傅献拍几张照片呢，毕竟她也当了自己几天老师嘛！
“老师啊！！！学生来看你了！！！”七染仪式一结束就来找傅献。虽然图书馆已经闭馆了，但他还是轻车熟路找到她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飘来一股香味。他不由得推门进去。
好家伙，道非鞅、司止期、麦哲和傅献四人围坐在一起，中间一口火锅正咕咚咕咚冒着泡泡，麦哲正拿着一盘羊肉嚷嚷：“让开让开，我要下点肉菜！真男人就该吃肉菜！”
见门开了，几人均看了过来。
有一瞬间，七染觉得自己做人、不做魔挺失败的。
要不然怎么连道非鞅都接受了邀请，自己咋一点儿不知道呢？
他委屈！可他还没说出口，傅献已经自然地说道：“啊，你来了啊，正好还有一个位置，快点过来！麦哲说这种叫火锅的东西人越多越热闹。”
她的态度太自然，太没有意外了。
似乎只是看到一个老朋友便问上一句：“吃了吗，要不上我家吃呗，正好我刚买了两瓶酒。”
七染的笑容更加真切。
麦哲已经给他挪了位置，热情招呼：“害，我还以为你们都吃过呢，感情是第一吃火锅啊！今天一定要尝尝这辣锅！”
司止期吞了一根菜叶子，辣劲直冲喉咙，一个猝不及防，被辣的直吞三杯凉水，一点形象都保持不住。
傅献在一旁哈哈大笑，然后就被强塞了一颗牛丸。
辛辣的刺激直接将她的眼泪激出来了，整个口腔都感觉烧了起来。她虽然拥有火能力，但此刻全身的热气又跟单纯的火元素不太一样，仿佛是由内而外的一种燃烧。
是热吗？不对，是一种奇妙的痛觉。
傅献接过道非鞅递来的凉水，一口下去只觉得爽快。真是怪了，平常也没觉得喝凉水有这么畅快。
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火锅达人麦哲。他甚至摇摇头，如同一个挑剔的老饕：“这不行啊！没有辣味！”
“别加了别加了！够辣了！辣死了！”司止期感觉自己要被辣晕了。
五人一顿风卷残云，竟到了月上柳梢头之时。
房间内七染满足地打了个嗝，靠在椅子上休息，他不忘初心，试图给在场这些人一点道德上的谴责，以防止下次被这些狐朋狗友抛下。
他看向道非鞅，眼神鄙夷：“这就是你说的有事，所以提前走了？”
道非鞅：……
他看向司止期，难以置信：“我们还是一个班的！”
司止期：……
他看向麦哲，叹气摇头：“我们还是一个护卫队的！”
麦哲：……
他看向傅献……傅献也看着他。
七染嘿嘿一笑：“老师什么都是对的！都是他们的错！”
众人怒了，双标狗不得好死！
“老师啊，虽然你只当了我几天老师，你也不能抛下学生啊！”七染情真意切地表白。
傅献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俗语。
她一脸无语，不过她并不介意多几个助手。
“傅献是正好来帮我整理学分评定的，这两天就要挂网，就撞上一起了，你也要来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