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你真的不能杀了他！”

    昏暗的山洞里，只见血如同一条小河，自牢中蔓延而来，四周溅开的血花令墙上满是干涸后的污垢。地面横陈着看不出人形的尸体与烂肉，金色的缚仙索也被血浸泡的脏污晦暗。林雪仅能从尸体上那么一些完好的皮肤揣测，推论得出他们生前年岁尚小。

    而在这惨状的正中，是一名被粗厚铁链拴着的少年。数不清的伤口落在他单薄的身形上。林雪想要尽力分辨他的样貌，却只能寻见更多酷刑的痕迹。他的肩膀、肋骨与膝盖处都有深可见骨的大孔，林雪因为自身境遇，知晓这是夺人资质的特殊手段之一。

    不过，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如此，林雪也能分辨出，这如今满是血污的五官，在意气风发时，当是器宇不凡的。

    无需多言，她一眼便认出，眼前的少年是气运之子，洛鸿安。

    也就是，将她一剑穿心的仇人。

    “嗡嗡。”

    伴随着系统的大叫，林雪感受到了左手中手机的震动感。未等她作出任何反应，眼前就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系统，在算计自己。

    林雪心下一沉，但也不甚意外。

    ——这份预测终于落实了。

    不过，这也是自然的事情。林雪讥讽一笑，摸爬滚打多年，她自然是从来没想过话本子里的好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四日前，她于下界修士寻常可见的集市中，用几块灵石买到了手上的法器，“手机”。她将这件原是毫无灵力的废物买走，全因摊子的老板是她的熟人，卖个人情罢了。

    谁知，那平平无奇的黑砖头，竟自称天道所化的系统，告诉她：

    她活了十八年的世界居然是名为《清冷师尊爱上我》的话本子。

    而她林雪，是里头拆散男女主的头号恶毒女配。

    她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只要是书里有些知名的大事件，基本都有自己掺和的影子。如此恶人，最终自然也不负众望所归，被大反派洛鸿安一剑穿心，魂飞魄散。

    只想找个宗门有个依靠的咸鱼林雪：？

    系统出声自证那日，大雨倾盆而下。雨声与纷乱的思绪一同落在了在她的心头，让她没办法分清楚那日系统究竟说了些什么。

    似乎是……什么拯救反派。

    真是可笑，世间哪有救助感化仇人的道理呢？

    林雪低头擦拭着剑身，状似感动地连连点头，仿佛与它真正达成了共识。这是她一贯的生存技巧，她秀雅的面容配上温和含收敛的眼神，寻常人见了，只会觉得她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秀气姑娘。

    但执着的生念无疑点明了她接下来的行动。

    杀了他。

    她的命，永远只能由自己掌控。什么“反派”，“话本子”与“天道”，无论是何种事物，怎样的命运，如果她不能顽强地活着，又怎能对得起自己一路走来的风霜雨雪。

    只是被夺去视野，当然不耽误她还有手段对付洛鸿安。

    如同早有准备一般，对着一片黑暗的视野，她干脆闭眼，不慌不忙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一张泛黄带着朱砂的纸。

    传送符。

    很常见的保命符箓，不过在林雪手里还有些别的作用。她习惯在用符遁走的同时，将对方身体的部分也一并用空间切割，这是她反咬敌人的惯用手段。

    “系统，你说，他是受人觊觎，才落得如此境地？”

    “对，没错。”系统连忙附和道，它也清楚，这是让宿主回心转意的大好时机，“宿主现在救他，他就不会变成魔尊了！”

    “洛鸿安不变魔尊，宿主也就不用死。我作为天道，还能给你大大的好处。宿主，你三思啊！”

    林雪依旧没有答复。

    这倒不是她心软，下不了杀手。她一介孤女，能在乱象丛生的下界活到现在，全凭一身本事，生生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只是，她很难得的，与一位陌生人共情了。

    她的眼神飘忽，忽地回望起了很久以前的日子。

    她本不是孤女，生于猎户之家。日子不算富裕，却也有滋有味。父母都是炼气的小修士，在凡人界捉捕野兽与低阶的妖魔。为了跟上父母的步伐，她也有模有样的跟着学习仙法。

    幼时，她白日里吸纳灵气修行，夜晚通读经书，让她明白了世界的宽广。

    天地分为上中下三界。

    下界，以凡人界为主，在上两界人眼中混乱不堪。修仙者于此不得超过金丹期。

    中层，才是大多数修士的舞台。若非有特殊手段在三界间往来，从炼气至渡劫期的修士大多于此修行。

    上界，为渡劫成功后的仙人居所。

    然而，即使身为上两层人都瞧不起的下界人，林雪学习的进度也依旧飞快。她年纪小，却也能读懂父母眼中的欣喜与担忧。她不解，但为了让父母开心，每日都会同双亲炫耀，小声问自己是不是天才？

    双亲会慈祥地摸着她的头，连连称是。

    直到十二岁，天上来的仙人降到了她家门前。

    他们贪婪又凝神地望着她，那是她很熟悉的眼神。

    她真正知道了自己是不世之材，却头一次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自己的自然道体与天生剑骨，便是掩不住光芒的夜明珠，势必惹得周身腥风血雨。

    雪下得很大，遮掩住了寒风中父母发冷的尸体。

    在他们夺林雪剑骨的关键时刻，她须臾筑基，以骨为剑，将他们的神魂碾了个粉碎。

    自此，日晒雨淋，风吹雨打，全凭自身不折不挠的意志。

    她就是如此倔强地漂泊于世。

    无根的幼草在荒野蓬勃生长。

    洛鸿安与她，皆是同病相怜之人。

    林雪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身形，握住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对，还有一事。

    仅有一回，她遇上了一位好心人。他告诉她，若是想有依靠，便往凡间群山之巅。每逢十年一回，中层的仙人会在下界收徒。

    有了宗门，就有了靠山。无论是散修还是宗门之人，都不得随意对她出手。

    是了。

    她如今要往那山上去，不再做天地间的蜉蝣。

    林雪瞥了系统一眼。分明没有五官，但她却能瞧出它的急切。

    撇开阴谋诡计的可能性不谈，她为保命，囤积的药物不少，当然可以随它心愿救治洛鸿安。

    可，她能伸出援手拯救他。

    却有谁能渡她？

    谁来可怜，那个被一剑穿心，魂飞魄散的万人嫌？

    林雪仅存不多的，隐隐作痛的良心，被自己强行按了回去。

    她若生，应是恣意而为的天之骄女；她若死，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自己的尸身成为别人的物件。

    与自己同样境遇的洛鸿安…

    想必也是如此认为吧？

    林雪一路上陪同系统的明媚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淡的神色与肃穆的眼神，那是为洛鸿安敲响丧钟的前兆。

    枯黄的符纸燃起了灵火，在空中摇曳成形，直指眼前的少年。

    她会给洛鸿安一个痛快，然后找处风水宝地埋了。这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慈悲。

    系统：？

    草，这宿主怎么回事啊！

    “嗡嗡。”

    “宿主，你快住手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