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昭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缓慢睁眼,视线渐渐由模糊转向清晰,入目是檀木雕花床顶,周围帐幔悬挂着,四角上还放置了绣着花纹的香囊,正轻轻摇晃。

    身下轻柔的触感像云朵般,松软地要将人吞没,似一场荒诞的梦。

    昨日景象历历在目,记忆却停留在尧苍落荒而逃的场面,思量甚久,恍惚间忆起似乎是被仙人所救。

    她定了心神,“这是哪里?”甫一开口,便觉喉咙似被千刀万剐过。

    有脚步声靠近,停在床边。一名女子抱臂垂眸,神色冷淡。她的长发用一根素净的簪子高高束起,露出清绝出尘的脸庞,细看簪尾还雕刻了一条小鱼,生机勃勃。

    “你醒了?”她的语气毫无波澜,“这里是佑年寺的除魔据点,我是玄清门生,名叫桑渔,昨日察觉此处魔气盛极,派弟子前来查看,就发现了你。”

    据说玄清仙山享天宝物华仙气萦绕不绝,众多名门望族挤破头都想送族亲去修行,就算飞升不成当个寻常散仙也是光耀门楣,可谁人不知玄清只收根骨奇绝之人,其弟子名额实乃重金难求,可见名门望族在仙人眼中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

    昭言从小到大不知道玩过多少扮演玄清仙人的游戏,没料到今日居然能见到真的仙人。

    “多谢仙子相救。”她直起身作揖,一副诚恳模样。

    “除魔卫道乃吾辈职责所在,不必多谢,更何况不是我救的你。”女子下巴微扬,话锋一转,“不过,倒有一事实在令人费解,想请教姑娘一二。”

    昭言回忆起昨日救命之人,那人身量高挑确实不是眼前之人,随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魔族虽说生性嗜杀,但尧苍乃魔君心腹,此番却大费周章取你一个普通人的性命,实在令人怀疑。”

    此话出口,桑渔眉头微微蹙起,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平静。

    怀疑什么?怀疑她的身份还是怀疑她与魔族勾结不成被灭口?

    昭言暗自咂舌,仙门中人的警惕性真是不可恭维,恐怕早在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们早已打探清楚她的底细。

    即使她内心思虑翻涌,面上还是不显,只是像模像样地思索了片刻,“说不定我是哪一任魔君的私生女,活着招人忌惮呢。”

    桑渔知道昭言在说笑,也意识到此举唐突,“是我冒犯了,姑娘好好休息。”

    说罢又关照了昭言几句才离开。

    她纱制衣摆轻扬,步履稳健不难看出功力不浅,想必在玄清门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昭言将视线从桑渔背影收回,闲得无聊打量起房间。

    这是一间精巧细致的小屋,内里陈设多素白,桌上的香炉雕刻着秀美的纹路,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阳光透过窗棂被切割得细碎,静静地撒在木质地板上。

    整个世界静谧无言,她在床上坐了许久,忽然感到有些无去无从,原来的家短时间内尚且不能回,待在这里又非长久之地。内心挣扎许久,还是决定先与玄清的人告别再做打算。

    正欲推门之际,有一人火急火燎地赶来。

    还未来得及张口询问,就听见他喘着粗气道,“桑渔师姐说东面有魔气环绕,召集了师兄弟们前去查看,让你好好待在这里。”

    此人语速极快,昭言不免有些发愣,仔细辨认一番才知晓对方的话。

    而对方看到她的神情以为她在害怕,便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放心,这里还有不少人,即便魔族突袭也能保护你。”

    这幅正义凛然的模样冲淡了空气中的紧张氛围,这名弟子话语间似乎又想到什么,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吊坠,直接塞到昭言手里,“这可是保命法宝,一定要戴好。”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落地便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昭言下意识握住手中物件,是个银制长命锁,云纹翻涌似真似幻,底部坠着几串小铃铛,此刻还在叮当作响。轻轻晃了晃,铃铛响得愈加欢快。

    长命锁承载爱意而生,而此刻被称作保命法宝。“你到底有什么功效呢?”昭言用手指拨铃铛,掌中的东西仿佛能听懂一般猛烈晃动,像是在彰显它的实力。

    少女见状嘴角微微勾起,将长命锁整齐佩戴。

    佑年寺的东面是一片尚未被开发的荒郊野岭,桑渔一行人追随魔族气息至此,越往前走越是人烟罕至,却是各种妖兽魔修的风水宝地。

    “师姐,我们一路过来只碰到几个魔兵,还不等我们出手就自己吓得屁滚尿流了,这样下去我剑上的锈都要比剑重喽。”一名弟子嘻嘻哈哈道。

    其余人听了他的话也按不住性子纷纷应和,“是啊是啊,孟冲师兄这话在理。”

    桑渔并无多言,玄清时常指派门生下山历练,而此次下山的几位皆是刚入玄清没多久的,各个气血方刚等着降妖除魔大展身手,不过与气力相比,他们的耐性还差得远。

    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被标榜上了耐性差的标签。

    不过倒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桑渔将视线投到队伍最末端,那个青年一路上都默不作声,此刻正斜靠着一棵树,神色散漫地看着孟冲他们。

    晏淮之,她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当时在一众能人异士中也能脱颖而出拜入玄清,晏淮之这个名字可谓是响遍了整个仙门,众长老都说要出个飞升的好苗子之时,他的功力又好像熄了火般停滞不前。也有不少弟子听说此人名号之后前来挑衅,谁料对方根本置之不理,最后无一例外地碰一鼻子灰回去。

    时间不会等任何一个人成材,更何况每日都有出类拔萃之人寻仙问道,晏淮之也很快被淹没在后起之秀中。久而久之众人提起他的名字也只能叹一句可惜英才蒙尘。

    曲径深处枝繁叶茂,日光被遮挡得严实,显得天色愈发阴沉,偶尔飞过几只鸦雀惊落一地碎叶。

    “啊!!!”一道刺耳的尖叫响起划破宁静,众人纷纷向声源处查看,只见不久前还与他们谈笑风生的同门已经被无声无息地抹了脖子。

    这些刚入门的弟子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涕泗横流。许是画本子听多了便以为只要修习仙道便能一手一个魔族,先前大放厥词的几位见此情景也发不出声音。

    同门在眼皮子底下被杀害,他们竟无半分知觉,不免令人渗出一层冷汗。

    “有没有看清凶手是从何方而来?”桑渔快步上前单手扶住距离被害同门最近的人的肩膀。

    那名弟子仿佛被吓破了胆,此刻正颤颤巍巍地坐在地上。“没有…什么都没有看清”,他艰难地回答。

    恐惧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身上,他们都以为此次历练只是普通的行侠仗义除几个小魔,却没有想到会有弟子因此丧命。

    丛林深处本就危机四伏,况且人生路不熟,桑渔闭了闭眼。除魔固然重要,但作为此行资历最深的师姐,她不能让弟子们都折在这。

    “先离开这里。”

    闻此还未来得及动身,只见数十人从天而降,额间深色堕魔印散发着魔气,俨是魔族无疑。

    众人屏住呼吸提高警惕,为首的魔冷哼道,“还想跑?”接着抬高手臂,抡起手中的刀直直劈向他们,劈开空气呼啸,刀刃凌厉扑面而来。

    他出手利落叫人闪避不及,桑渔正欲掐诀,却见晏淮之早已双脚点地腾空而起飞身上前,一副轻盈姿态落在魔族正对面,剑已出鞘堪堪接住了对面一击。

    这一接使得全场都愣了一下,谁也没想到会是一个普通弟子抢着出头。倒是孟冲等人似乎被此举激起斗志,记起他们修道之人的身份,纷纷拔剑上前。

    “晏师弟果真非同凡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孟冲自顾自地感叹道。

    不知是魔族实力强悍还是过于自负,他们看到玄清弟子重新斗志昂扬的模样竟哈哈大笑起来,“雕虫小技,勉强接了一招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魔族身影诡秘,深紫色的魔气在身边萦绕,厚重地让人喘不过气。另一边玄清弟子也没闲着,纷纷起剑融合诛魔剑阵。轰!仙气魔气纷乱萦绕相互碰撞,使得双方都踉跄后退,并未分出胜负。

    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争强好胜,每一招都用足了十成十的灵力。反观魔族则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见招出招,就好像此行专门耗费他们的力气。

    “这些怪物怎么回事,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有精神。”有弟子道。

    晏淮之冷声道,“他们在拖延时间”,他原本舒展着的眉微微蹙起,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剑锋闪烁寒光倒映在他眼底,回首倏然剑身已没入身侧魔修的皮肉。

    双方原本实力差距不大,再僵持下去玄清也难以落得好处。

    传音符里传来干脆的女声:“速战速决!”得了桑渔指令的众弟子也意识到了不对,那魔族根本就是在消耗他们的体力,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力一搏。

    大概魔族也没有料到玄清弟子还有余力再次开启剑阵,剑阵之下利刃四窜,魔族也消耗了先前强势的魔气,只见得各种呲哇乱叫的滑稽场面,终是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诛魔阵乃玄清师祖所创,阵法强弱与施术者的能力直接挂钩,而目前应付这些已不成气候的魔是绰绰有余。

    晏淮之将剑刺入最后一个魔修的胸膛时,此战终于结束了。众人还心有余悸,更有甚者直接掩面哭泣,所幸此行不至于死伤惨重,各弟子皆处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孟冲先开口道,“还以为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多亏我福大命大!”

    “哪里是福大命大,分明是师姐和各位同门合力退敌好吗。”与孟冲相熟的弟子损道。

    孟冲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不过最让我刮目相看的还是晏师弟,哪里是有瓶颈的样子,除魔时又快又狠!”

    “是啊,晏师弟怎么修炼的,说出来让大家借鉴借鉴呗。”有人附和道。

    此话出口却半晌却无应答,再一看众人议论对象早已跑得没影。只留下一道传声符:恐魔族突袭据点,诸位,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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