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玉,取灵蛊,是为了让你认清自己的心。”
微风吹起少女鬓边的碎发,她回头看他时满眼都是一股无望的悲鸣。
“云禧。”
“你又怎可知,这不是我本来的心。”
黑马脚底的幽火划过云层,冲破平流层的薄雾,以高速螺旋的姿势俯冲,划过天际时只剩了一道暗紫色的火光。
少年的话落在云禧耳底轰隆隆的一片,不等她回复些什么,身后的人便用长袍将她盖在了怀中,电光火石之间耳边便只剩下了一片高音速之下的急促风声。
她闭上了眼,拽紧了莲玉的衣袖,马匹下坠的速度犹如它主人此时跌入湖底的心。对流层内细密的雨丝跌打在云禧燥热的脸上。
不知道是否是灵蛊的作用,她心里莫名的很难过,少年指骨的冰寒在她大腿处拓下一层深入骨髓的烙印。
分不清楚是对方的情感还是自己的情感,烦躁的杀戮弥漫在胸口与谜徒的失落相互交织,最后坠入山林之时马儿身上的幽火竟是直接点燃了周围两百里开外的树木。
只是睁眼的速度,四周便只剩下的虚无的荒凉,茂密的丛林深处形成一个光秃秃的小坑,少年周围冰冷刺骨的磁场加上他面上不加掩饰的冶容之色,更加衬托得他像一只从地狱走来不染风尘的烈鬼。
“下来。”
他率先跳下马,伸手去牵她。
云禧心中不安极了。少年的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可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收拾的。比如周边这一片被烧得只剩下灰烬的林子。
“不去琦城了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嗓音嘶哑到竟不知在何时已经成了小到了只剩气音的地步。
她真的是恨她这张嘴,总是忍不住一股脑就将心中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了。
多个心眼掩饰该多好啊。
“莲玉...”
她跳下马,绣鞋沾上泥坑湿润了一片。
试探性的拽了拽少年的衣角,却被他借力抱上了木桩。
柔软的帕子揩过脚腕的泥滴“灵蛊我会取的。阿姐只要在这期间答应你对我的许诺就好了。”
他的声线格外平静。
“若如,你教会了我相恋之后,灵蛊取出之后。我对你再无恨意之外的情感,我会杀了你放你走的。”
“彼时,阿姐的下辈子是谁。为何来此,又要去往何方,都与澜之无关了。”
雨滴从高空下坠,密密麻麻的绽放在荒芜的地面,空气中还弥漫着蓝色幽火的味道。少女垂下头,望着自己重新干净的脚腕。
事情好像就应该这样,他们偶然相交的命运好像就该这样各自错开走向各自的归宿。
“好。”
云禧的声音小如细蚊。
“就好啊?”少年勾下身子凑近她的脸“阿姐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该死的听话。”
“就这么想再被我杀一遍?”
“不想。”少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就让我爱上你。”
细雨潺潺,五百米开外的荒野上明明没有一丝生机,可云禧总觉得在这贫瘠的荒土之上盛开了数以千计的玫瑰,只要稍微吸一口鼻子,便是肆意横行的花香。
“我…不是…”
她被刺激得口齿不清。嗓子眼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少年勾唇笑得像是鬼界摄魂的魄,柔软的指腹擦过少女湿润的唇角,他抬手撇过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划破雨幕。
云禧吓得都不敢轻易动弹。
“不是从来不怕死吗?”少年挑眉。
不怕死,但她也怕痛啊。
闭眼之间,预料之中的冰凉并没有触及肌肤,鼻腔间却充斥起浓厚的血腥味。
银光色的刀刃划过少年手心娇嫩的肌肤,血液如一条细长的蛇盘桓在他皎白的臂腕。
他将掌心的伤口凑近少女的唇口,云禧下意识的向身后倒退去。
却一把被他摁住了后脑勺。
“不治嗓子了?”
云禧:???
“不是丹药吗?那种小小的一颗。”
她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她记得口感是一阵醇香啊。
“说什么就信什么。那怎么不相信我对你的心。”
又来了又来了。云禧一阵头疼。
“如果是你的血的话。我就不喝了。”她推开他的手腕,又不敢轻易动弹。
生怕碰到了那条口子。
“非要加在糖丸里面才肯吃吗?”少年一脸的苦恼,似乎真的在想去哪儿给少女找糖丸。
“这不是糖的事。”
云禧焦急道。
“那就是嫌我。”
血流如注,少年揩过几许抚在了少女的嘴角。
“不脏的。”
声音格外的轻柔,像挠人的小猫爪。
“甜的。不用糖丸也可以。”
舌尖不自觉的揩过血迹,云禧咽下一口唾沫。
还真是甜的……
喉间的撕裂感如淋甘露,发声间都舒服了不少。
“不行。这是原则性问题。”少女坚定到。
她将自己的兜帽带上,退出了少年用灵气建成的透光罩,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
莲玉失笑“不是在修言灵吗?天生没有嗓音,修空气呢?”
云禧明显一愣。他说得的确在理,自己这具先天性带缺陷的身体,还修道呢,修得成个屁。
眼珠子飘过少年掌心处鲜红的血流,一时竟开始不自主的纠结起来。
好像原则,在回家面前相比,也没那么重要。
她挣扎着伸出手,血液滴落她的掌心,少年的眼睛却在阴霾的苍穹之下明亮得失语。
“阿姐…”
“我说过,我是属于你的捷径。”
他垂眸,指尖触碰的一瞬血液瞬间凝结,少年的经脉连同跳动在他胸腔中那颗死气沉沉的心都开始兴奋起来。
雨落荒原,耳边似是一场轰烈的爆鸣,又似乎是一阵潮湿的缄默。
没有等到想象中少女唇面覆上的柔软,率先等到的却是一句极具疏离,得体又礼貌的拒绝。
云禧收回手,似乎是想了好久“我自己的路我会想办法走好的。嗓子缺陷的问题,我也会自己解决的。”
少年马尾上的白绒在气流的跌荡之下不安的浮动着,少女的话语像卡在莲玉眼眶内的一截断睫。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不会通过利用你来成为我的捷径的。无论灵力也好,今天这个血也好,世界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上天的馈赠往往都是明码标价的。更何况是莲玉的“馈赠”,这场巨额的感情债她是付不起的。
“你不是我的附属品。我也不是不是非要攀附你才能存在的。”
“莲玉,你要找到属于你的立场,而非是一切都于我而出发的执念。这才是两个人相恋的第一步。”
少女一板一眼的解释着,少年的容颜侧在阴影里却看不清神情。
他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伤口在暗紫色灵力覆盖下迅速愈合,掌心被捏成了一个拳,他侧身一跃骑上了黑马的背。
恣意的墨发衔了无数颗碎铃随风飘逸。
“阿姐想自立根生。我成全你。”他搁在马背上俯视她。
幽火在雨幕中点燃,黑马乘风向空中扬长而去。
“我在琦城等你。”
悠远的声音从高处传到少女耳底,冰凉的雨滴湿了她整个外袍。
黑猫探出了脑袋{这下好了。}
{“贵客”都被气走了。}
“这算哪门子的贵客。”云禧瘪嘴反驳道“没了他又不是走不过去。”
“就当看风景了。”
裹紧了外袍,少女将黑猫重新塞进了锦袋里,闷声便跑进了雨色中。
*
在崖底找到一个避雨的洞穴时,云禧是没想到会在这遇到许久未见的宋椋妍的。
“裴泱?” 她似乎也很惊讶。
云禧象征性的打了个招呼,没有再用疼得厉害的嗓子说话。
“谢昭黎说你被白玛修士带下山历练了。”宋椋妍望了望少女空荡荡的身后“练到火林来了?”
“修士呢?”
云禧累得厉害,越过少女的话一屁股便自来熟的坐到了洞内暖意盎然的篝火处,对宋椋妍的疑问胡乱的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大姐…你抬一下腿啊,好歹…”位置还没有坐热,身后便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
云禧一转身才发现后面的稻草上躺了个虚弱的活人。
“?”她瞪大了瞳孔。
“忘了告诉你这还有只“狗”了。”宋椋妍笑嘻嘻的赶来,将草席上的人重新扶正了。
{你,不应该在昆仑墟闭门练剑吗}云禧惊讶的比划道。
“没想到吧。”宋椋妍在一旁补充“昨日就被“打”下来了。”
两人似乎并未想对云禧隐瞒,一番解释下来,少女才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谢昭黎这一月在山上,并不是传闻中的闭门修炼剑法,是被掌门扔进昆仑之眼里去试炼了,一出来还带着一身的伤,便被掌门马不停蹄的派下了山执行秘密任务。还特地加了个宋椋妍保护他。
或许是感受到了少女听到昆仑之眼时的疑惑,谢昭黎还主动解释了起来。
“昆仑之眼,那是上古神域留在人间的遗迹,只有神族预言中的下一任君主才能进去的。”
说完,小伙子还自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师父专门叫我去窥国运了…”
“得了吧,傻白甜君主。”谢昭黎话还没说完,便先被宋椋妍堵住了嘴“什么事都朝外面说。”
“……”
“泱妹子是自己人。”小少年反驳道。
云禧在一旁缩得像个鹌鹑,也没有插嘴的意思。
不。应该说她的喉咙也不允许她插嘴。
不过宋椋妍也是昆仑墟内门之人,云禧听到时还是蛮惊讶的。还能特地被掌门安排在谢昭黎身边,一看便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云禧从未见她发过功,她一直以为她单纯是他表妹来着。
“谢昭黎!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女孩听到少年极为护短的回答,不惊羞恼起来,看云禧的眼神都不惊带了好几分敌意。
护食的小猫。云禧上一次看到这个表情还是在莲玉身上。
“呸呸呸,你个黄脸老太婆,胡说八道什么啊。”
谢昭黎差点没被直接气得坐起来。
“这么护短,不是喜欢那是什么?”宋椋妍格外的气急,拽过谢昭黎的衣领时,不小心都将云禧身侧的袖群都要拽了起来。
“悍妇!哪有你这么咬着自己的一套道理胡说八道的人。”
两人之间的战斗似乎在一瞬的时间马上又要一触而发,一封轻薄的信纸就这样不合时宜的从云禧的袖口处飘到了宋椋妍的手边。
面前的女孩伸手将布满墨迹的信纸的拾起,几个瞟眼的功夫把云禧的心态都要干翻了。
她下意识的去抢救,摩擦间信纸便率先扑棱到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中。
这下好了。
回去不被胡桃弄死。她都可以想象那死丫头的嘴脸,一定又是一口咬定自己抓着她的白玛修士不放故意弄坏信的。
“你,喜欢白玛修士?”
这边的事还没得到解决方案,那边的宋椋妍又来了一出。
{不是。没有。从未。}
云禧摇头否认三连。
宋椋妍却一脸狐疑。
{那时别人给他的。拖我给他的。}少女急忙比划着额间的碎发都要炸起来了。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草席上的谢昭黎也突然来了精神。
“喏。火堆里的,你伸手在里面捞捞。”宋椋妍指示到。
生生的将谢昭临干沉默了。
{都说了,别人给的。}
云禧在一边无力的挣扎。她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后悔当时没喝莲玉的血了。
“哎呦。裴小姐,放心好了,你喜欢谁我们也不会干涉的。”
宋椋妍瞟过信之后的心情似乎很好,假惺惺的朝云禧安慰道。
“不是。裴泱,你又不会说话了?”谢昭黎后知后觉的才觉察到少女的异常“前几日在传信镜中不是好好的吗?”
少女似乎都要焉成了一束枯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实在没力气解释了。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啊。我和宋椋妍刚好要去琦城找东西,看看我们能不能顺便捎你一程。”
也去琦城?
云禧的右眼皮不经意的跳了跳。
{我也是琦城。}
少女捡起木枝在地上划下几字。
“你去琦城干嘛?”宋椋妍一脸疑惑道。
“别人或许是在那里和白玛修士会和呢。这么多嘴干嘛。”一旁的少年一把按住了宋椋妍的头,乐呵到。
“到时候我们一起进城,说不定还能搭个伴呢。”
谢昭黎似乎格外热情,但云禧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不用。我们一起到城门外即可。}
画了个城门,比了个分开的手势。她可不想到时候让谢昭黎撞见没带面具的莲玉,两人又闹出些平白无故的一些“大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三人在雨停后便上了路,不过两日的光阴,便陆陆续续走出了火林到达了城门口。
一路走来别说是飞禽走兽了,连毒藤蔓都愣是没碰到过一个。
宋椋妍都直接傻眼了。她明明记得火林是遍布昭临国边境最危机四伏的地方,稍微不注意便有失足遗失着弱水中的危险。
一路上宋椋妍可谓是开启了十足的战斗准备。结果连只苍蝇都没遇到。
“你说会不会是本皇子天生命带锦鲤,这些妖魔鬼怪知道我来了都刷刷刷。全部自尽了。”
谢昭黎对着这一番异常,自信心了得的解释到。
两个女孩在这一刻从未如此快速的达到共情,她们是真心觉得他这一番胡言乱语,还不如什么都不解释。
{我们到这就好了。}
云禧站在城门口向两人道别。
“你银子够吗?与白玛修士取得联系了吗?要不还是和我们先呆在一起等他来找你好了…”
男孩断断续续一大串话,云禧头都要摇烂了。
{真的真的不用了}
“走了。别人都说了不用,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多事,还干不干找事儿了。”
宋椋妍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拽着谢昭黎就往城里托去。
云禧看着两人逐渐走远的背影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黑猫也从袋子里探出头自由活动了一番。
{你要去哪找他。}它向她问道。
少女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了她的无奈{他也没和我说。}
而且也不知道他气消下去一点没有。
一人一猫左右打算,最后才决定进城先租一间客栈等着。
“姑娘一个人?”
客栈管事的老婆婆头顶包了一抹蓝粉色的织花布缎,满是褶皱的脸上一副不是很让人感到舒服的神情。
{我等人。}
“姑娘不会说话?”见云禧打着手语,她陆续追问。
云禧发誓,如若不是这地方找了一圈都没有空余的客栈,她是一定不会来这里的。
这婆婆一副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相的样子。但转念一想这么大一个客栈呢,熙熙攘攘流动的人群,总不能是黑店吧。
{我等我夫君。}
她用笔在宣纸上写下几字。
老婆子看了一眼瞬间失了兴趣“成亲了啊…”
“看你生得这么水灵,还准备将你解释给我侄子认识认识。”
说完又瞧见了少女正从锦袋中扯出披在身上的男式外袍才是彻底失了兴趣。
“二楼第三间,夫人和你郎君晚上若是要叫水敲房内第三根银铃就好了。”
云禧眨了眨眼,保持着面上的冷静,点头假笑着应和,拿上了钥匙便匆匆上了楼。
{这里对已婚人士这么放得开吗}
一进门她便对黑猫吐槽到。
{没准别人成了婚了,客栈都有叫水服务呢。}黑猫倒是格外冷静。
{孤陋寡闻了吧}
{……}
{那确实。}
深夜沉沉之时,云禧在客栈等了一个下午都没等到说好在琦城见的莲玉。
想着这一路上宋椋妍口中的异常,她都不经怀疑,不会是那些妖魔全全去追莲玉了吧。
对那些猛禽野怪而言,莲玉的仙髓的确是不可错过的香馍馍。
云禧越想越担心,在床上翻来覆去是一整个都睡不着。直到隔壁传来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声。
少女未经人事,一开始还不是很确定,直到女人的喘息声夹杂在男人的荤话里,云禧才确认了这就是传说中颠鸾倒凤的□□声。
{琦城的客栈这么穷吗?}
她冷不丁的在脑海中呼唤了一下黑猫。
不出她所料,蜷缩在她脚边看似安寐的黑猫也没睡着,两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人类的□□声都这样吗?}黑猫面无表情的问道。
云禧搭拉着眼皮一副她怎么可能知道的表情。
她从未比此刻更想快速进入睡眠。
倒床用被子捂着耳朵假寐,鼻尖却传来一阵不知名的幽香,她下意识的捏住鼻子。
一股不详之意涌上心头,转个背黑猫的警告声便在脑海中响起。
{媚香!别呼吸!}
云禧是全身都都紧张到了极致动都不敢动一下。
源源不断的娇喘声从隔壁两间屋子里传来,紧随其后的是门外沉重的扣门声。
“夫人,你与你夫君歇下了吗。”
声音苍老又诡异,是白天给她开房的老婆子。
云禧窝在床上不敢动作,黑猫从床头跳到了窗沿边,示意少女将门窗打开散一下气。
门外的叫喊声连续敲了几下的门便退了去,没了声响
她开始就猜想过这家店有问题,抱着侥幸的心理住下来。没想到这么多客人他们是一个也没放过,是真的有问题!
少女憋了气,胡乱的穿好了鞋,提起桌上的行李便准备拽着黑猫来个翻窗大逃亡。谁知一打开窗便是一股熟悉的雪松味铺面而来。
抬头的瞬间便撞进了少年细碎而涟漪的眼。
一身紫衣的少年郎在花树间中踏月而来,落了一肩的月色。云禧鼻尖酸涩,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被沉入了一片舒适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