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禧早在京都的时候就听过这位五皇子的名讳了,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从莲玉还是孩子时候,男孩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溢满杀戮与恐惧的双眼,她就意识到了。
谢瑜初是莲玉童年中最黑暗的阴影也最无法释怀的那一抹仇恨。
所以少女明明都已经走到枫山的半山腰,偏偏让她在一阵铁马金戈声中听到谢瑜初的名字,跑路的心被硬生生的被折返。
狼里狼狈的便跑回来了。
“裴二小姐。”
“如何出来的?”
侍郎的声音颤颤幽幽的,和着兵器碰撞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山岭中犹如淘江撞岸,惊得云禧本就紧张的心态更是汗流浃背。
她拢起自己的衣裙{我,我趁乱跑的。}
{不是都死了吗}
干燥的气流从云禧的鼻腔穿过,她比划完便紧接着指了指空荡荡的金府大门。
“从魔族手里跑出来的?”谢瑜初的声音在一旁冷不丁的响起。
少女连忙摆了摆手,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
{没有魔族,我不知道什么魔族}
磨破了底的绣鞋薄薄的一层覆在石子路上,她又故意用劲将自己的脚心磕在碎石峰上才狠狠挤出几滴眼泪挂在微红的眼眶。
“不是,你们有谁,去拿纸笔给她。”
郭侍郎看着少女微张的口与一阵看不懂的乱比划,望向有了一定思绪的谢瑜初,急忙唤来一个士兵。
不是,就他一个人看不懂手语吗。
“不必了”
“这丫头既然是从府里出来的。就让她再回去一次便是了。”
男子抬眸,视线由上而下扫视过少女的脸,抬手嫌弃的抚下飘落在自己白玉色貂毛的灰纸,青龙纹的银线印在黑鸦色的袖口波光流转。
“不是,这……”
郭侍郎明白自己身边这位五皇子的意思,前卫才来报府内全是魔种的死尸,但即使是死尸也不排除有修鬼修之人苟着一条命,死寂沉沉的金府全是未知的变数,谢瑜初这是又想到好玩的了想让金府自己家的新媳妇先进去喂鬼。
但周太师才交代过自己要留裴泱一条命。这不是又活生生让他难做吗。
“五殿下,臣觉得,臣觉得……”
还没说完,他便又瞟到了男子手边欲起势头的黑鞭。
话还没说出口,少女那边便先点头应了声。
云禧故作为难害怕的模样,在眼角又是憋出一股一股的泪,走上前挡在了一脸蒙圈的郭侍郎的面前,满身凛然正气的模样表示她接受。
颇有一种愿为军队献身的坚韧的柔弱。
故意用刘海遮住了眼睛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天知道她有多感谢谢瑜初这一句不经意的推波助澜,但又害怕戏会不会过了反而引起他的怀疑了。
男子颇为戏谑的看着她“脏丫头,你与莲玉旧相识吗。”
啊?
这怎么直接扯到莲玉了。
云禧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你说,他怎么就放你一个人出来了”他晃弄着手上的皮鞭,说完又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郭侍郎“还是说,打一开始就有人打着他的幌子骗我”
“让我先去帮老郭探路呢。”
谢瑜初将尾音提得格外耐人寻味,冰冷的视线停在郭侍郎手上时,硬是将地上的他吓得百口莫辩。
不过还没等到云禧看到他们的好戏,她便先一步被士兵架着扔进了金府。
大门合上时,云禧心中高悬的石头才算是落下了一半。
捏着鼻子隔绝住空气中的尸臭味,十分头疼的绕过歪七扭八的死尸才算是按着记忆走到了残败不堪的金府祠堂。
小姑娘提着衣裙,避开门槛上绿油油的血脓,秀眉都要挤成了半个结。
冰寒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处射下一束静谧而幽深的冷光,无名的风吹起碎铃声响。
褐色的山鬼钱撞击着横梁,红飘带混合在满屋子诡异的白绫之中,一个高马尾的少年就这样安静的隐匿一堆死尸中,一双清透的黑眸一动不动在黑暗中凝视着少女的动作,像一只盘踞在忘川河中候猎已久的黑蟒。
看着少女走到了他之前瘫倒的柱子下,无助的四处张望起来,他忍不住的自嘲几分,嘴角绽开一个诡异的幅度,宝石镶嵌的耳骨上,暗紫色的光将少年病态的肌肤衬得更加雪白瘆人。
云禧嫌弃的撇开渗着血白绫,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在空荡荡的祀台前寻找着莲玉的身影。
这下好了。人早走了,她还冒险进府救他。这不纯纯多管闲事遭罪嘛!
少女欲哭无泪,颤着身子便打算撤退,抬脚便被自己的衣裙绊倒在一堆死尸群里。
没有预想中的恶臭与黏腻的血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冰寒蚀骨的凉意与那抹早已嵌入她血脉中的檀香味。
像是在大雪中迷路的旅人找到了一颗熊熊燃烧的古松,流淌在血液中的皈依感与克在骨子里的倔强在大脑皮层的神经末梢疯狂的叫嚣。
“这么容易就被阿姐找到了”
少年的声音如似掷入平静深海的碎石,头顶的月光随着他的笑声轻颤,在灰白的墙面上投射出一道道被割裂开的影子。
“既然这么害怕。干麻要回来。”
云禧被莲玉擒住手,瘦小的身躯在少年的压制下动弹不了分毫。
“阿姐又可知,你这一去如若不回又是什么结果。”
所以到底是想不想要她回来。
{我给你留了信。}
她将头歪向少年腰间,用脸部表情十分卖力的示意着自己不是不告而别的。
柔软的发稍擦过莲玉的下颚,惊起一阵难言的痒。
他肯定没看!云禧望着少年微颤的眼眶,僵硬的身子在她靠近之时明显向后推了一步,便匆匆下了结论。
而且是他故意设局试探她的,她为什么要心怀愧疚!而且她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来找他。
想清楚了,少女撇开眼收回了自己焦急解释的情绪。
“又不应声了。”
少年盯住云禧默不作声的眼睛与气鼓鼓的腮帮子“阿姐还是会说话的时候好。”
“真害怕你活生生被憋死了”拇指擦过少女的唇,带起片片湿润。
“过几日就好了。”
他收回擒住少女的手,自言着主动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抬手便准备翻动腰间的信。
银白色的银丝穗子随着木牌的拿出在月色中闪着零零星光,云禧捏住手心眉间斟酌了又斟酌,心脏跳得格外的快。
“阿姐很紧张?”
废话。
不等少年说完,云禧便先抢先一步拽住了木牌的银穗子食指轻勾便将轻薄的信纸拽在了自己手里。
莲玉将手停搁在半空中,挑眉轻笑“阿姐,可要小心些,别碰着了澜之”
“很危险的。”卧蚕弯成一道倒悬的玄月,明亮又皎洁,桃花眼中满是笑意纯粹的像是刚下过雨的清晨。
他向她摊开手,示意将信拿给他。看着一股在意又不在意的样子,直接便是让云禧犯了难。
现在她还在他面前,这封信属实不适合现在出现,更适合跑路的时候用。现在看不直接被气死啊。
也怪自己嘴笨。
莲玉的指节向她怀中的信探来,云禧眼睛一闭想都没想的便将薄纸吞进了嘴里。
“咳!咳咳咳……”
忍着恶心与眼角眨出的泪,她红着脖颈向少年比划到。
{这个不算。}
莲玉停住动作,望着少女吃痛的咽气,咽喉埋在她纤薄脆弱的皮肤底下上下滚动,潮湿的热气从她的鼻息之间徘徊。
他收回自己欲触及少女的手,却恰好与她将木牌还回去的动作相撞,两只手腕不经意的相交,木牌上的舍利子相撞,卷起千堆漂浮在雪尘。
“阿姐。”
“澜之的酒还没醒呢。惊不得摸的”
少年的声音倦怠又温热,一句话被截断了传到云禧的耳朵瞬间将她带到了几个时辰之前的红纱床上。
忍着马上就要冒上脸的红晕,少女胡乱的将牌子塞到了少年的手里,闷着声拉住他的袖子便准备往外走。
差点忘了正事。
{走了}她回头示意他。
“去哪。”
少年停在原地,含笑望向她,白云般柔软的绒毛条缠绕在他紧致精美的锁骨处,摇晃不定的红灯笼高高悬挂在两人头顶。
{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