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晚风带着微凉，拂过院子中的花草，夹带着雨后的清香。

    今早司依收到通知，今天晚上要总结手下各孩子的恢复情况，并进行汇报。

    当司依走进会议室时，还有很多人在各自讨论着。

    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首位，毋自沉默的男子，是他。

    司依的动作一顿，但还是将自己的ppt导入，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径自开始了她的报告讲解。

    台下的讨论声逐渐小了，司依的声音清晰地环绕在会议室中，没带多少感情的声音，显得有些清冷，与现在讨论的话题有些格格不入。

    因此，没过多久，讨论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的声音里，多了些对台上女士的质疑。

    而唯一没有讨论，并认真听完全程的，便是楚安佑，司依也似无意地老是看向他。

    时间不长，司依来得有多干脆，走得就有多利落，她删除了ppt，最后还看了一眼楚安佑，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清明，他也看到了她眼中的犹豫。

    今天的汇报属于是加班任务，离开会议室后，她直接向大门走去。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上昏黄的灯打在司依的身上，照射出一丝悲凉，她目不斜视地走着，殊不知，在刚刚离开的会议室里，有个人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

    “楚总，你有什么想法吗？”

    身边人的问话将楚安佑的思绪拉回，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主任，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贵院的教师能力都很出众，对孩子们的干预也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只不过”楚安佑话音一顿，继续道“刚刚那位，给我的感觉，却并不像是名教师。”

    李主任干笑了笑，回：“噢，刚刚那位啊，她有点特殊，她是被上任院长特聘来的老师，也不知道怎么了，得了院长的器重。”

    楚安佑听出他话语中的嫌恶，浓眉轻皱，显露出了主人的不满，他的话中带着些冰冷。

    “我相信上任院长的眼光，既然招进来了，自然有他的道理。”

    “对。”李主任附和。

    下一名教师开始汇报，但楚安佑脑海中的身影，依旧是那个虚弱地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女人。

    与此同时，接到闺蜜邀约的司依，抵达了目的地——大排档。

    永远是最喧闹的一带，饭桌上有人大快朵颐，有人杯酒不断，有人虚情假意，有人句句含情。

    秦樱和楼姝已经开始了，桌上一片狼藉。

    “你来啦！快点，都冷了。”秦樱率先发现司依，招呼她坐下。

    “唉，等你好久了，不是，你这工作，这点薪水，还加班到这么晚啊？”楼姝很不耐烦，两杯小酒下肚，她也原形毕露。

    司依不语，在秦樱身旁坐下。

    “哎，依依，你要不跳槽吧！以你的能力，哪个私立学校不抢着要你？偏要去那种地方，不是我说啊，你有能力，就要物尽其用。”楼姝往司依的身边靠了靠，司依淡笑不语。

    楼姝更加喋喋不休，“听到了嘛！你在那，赚得少，还这么累，她们又不是非你不可，何必呢？要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嗯嗯，知道的。”司依夹了根青菜放嘴里，还不忘敷衍早已把头靠在她肩上的楼姝。

    “你们喝了多少啊？她都这样了！”司依发问。

    “没多少，就喝了十来分钟，她酒量就那样。”秦樱回复。

    “少喝点吧，伤胃，她胃本来就不好。”

    “知道的！毕竟她刚回来，放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打算换个工作，你真的值得更好的！”秦樱看向司依，后者微敛眼睑。

    “不换了，这个挺好的！”司仪嘴角扬起笑意，好似发自内心。

    她们不懂就不懂吧！不强求她们理解。但只要是为了那些孩子，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酒后的两人都打开了话匣，什么都聊，唯留司依一人，在这漫长的夜色中清醒且平静。

    看着秦樱和楼姝被各自的男友接走，司依才放心离开。

    待回到自己的小区，指纹识别，门自动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只黄白相间的阿拉斯加。

    司依鲜有在晚上回来的时候，许是过于担心，这只狗一直在司依脚边盘绕，还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叫声，似是担忧。

    换完鞋司依走向沙发坐下，伸手安抚着面前不断扒她的狗狗，脸上清冷的表情也似冰山融化，化为了无限的柔情：“小雨，别担心，我很好。”

    只有在家里，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司依的面部才会褪去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换上了真实却脆弱的柔情。

    小雨扒在他怀里，两只眼睛仍是盯着司依，仿佛在判断她说这话的真伪。

    沙发很软，司依全身放松地倚靠在沙发上，眼神中的疲惫逐渐袭来，最后缓缓地闭上双眼，与怀中的小雨，一同在极致安静的屋中睡去。

    室内常年亮着暖黄色的光，映照着以暖色调为主的家具，显得极为温馨，而这一切的温暖，也只为换取她一时的心安。

    206教室里，温柔的女声飘荡在寂静的房中，将屋内的一切显得更加安宁，温暖。

    司依用简单易懂的语言，仔细地讲解绘画的种种细节，尽管有些孩子们眼神空洞，明显不在听。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

    “司老师，有人找。”

    司依一愣，对孩子们温柔道：“依依先离开一下，你们先画，我马上回来。”

    随手放下手中画笔，缓步走出门。

    门外，隔壁班的田老师站在门外，或许是处于星星之屋的原因，任何人都面带淡笑，显得温和，极好亲近，此时的田琰亦是如此，但司依却感觉到了对方隐怀的恶意，笑里藏刀。

    “院长让你去一趟办公室，她们就由我来暂时带会吧！”

    她的语气多了丝冷意，明显的嫉妒。

    “我很快回来。”司依话语极冷，眼带警告地看着她，但凡里面的人有任何反常，她一定会追究。

    这种情况的孩子，极其敏感，虽然对外界难以做出反应，但对部分强烈刺激还是会有很深的阴影，她本就护短，更何况那五个孩子，她带了1年了。

    她毫不迟缓地走向二楼，唯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田琰咬了咬后槽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二楼院长室，英俊的男子端庄地坐在沙发上，右手轻翻面前的合同。五十多岁高龄的院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着面前的咖啡，小心翼翼地偷瞄面前之人的表情。

    不久，门被敲响清亮的声音响起。

    “张院长，我是司依。”

    “司老师请进吧！”

    司依闻言，推门而入。

    司依先向院长打过招呼，随后转向男子，微微一愣。

    “你好，又见面了，我叫楚安佑。”

    楚安佑站起，向司依伸出右手，嘴边还带着礼貌却不疏离的笑。

    司依回握，也道了声你好。

    楚安佑再次坐下，并示意司依坐在自己身边，司依坐过去，但见张院长到现在都一言不发也大抵猜到了楚安佑在此的地位，坐在同侧沙发的另一头。

    张院长见楚安佑不再开口便对司依道。

    “小依啊，这位楚先生是我们这所学校最大的股东，他对外比较低调所以大厅便没有放置他的照片。楚先生先前留学了三年，现在回来，希望加大对我们这些特殊学院的教育与支持。”

    司依了然地点点头，张院长严肃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以往的慈祥，对着楚安佑道。

    “司老师年纪轻轻研究生毕业，放弃高薪职业来我们这，她一直带着的6班也是我们这无论能力，还是恢复效果都是很好的一个班。”

    楚安佑轻品了口面前的清茶，茶味很淡，却是他喜欢的配方。

    在此之前，他已经听过了张院长对司依详细的介绍，其间的赞赏之意毫不掩饰。

    “为了跟进学院教育与治疗的提高，楚先生决定先跟着小依先熟悉一段时间，大力支持对自闭症儿童康复干预的治疗。”

    至此，张院长终于说明了让司依前来的原因与日后增加的工作任务。

    司依略微犹豫，但还是微微点头。

    “好。”

    又聊了几分钟，见事情聊得差不多了，司依有些担心那五个孩子，便提出先行离开。二者也没有阻拦。

    司依就这么用不到20分钟的时间，返回了206室，看着田琰虚情假意地微笑，司依发自心底的厌恶。

    司依见孩子们并无异样，调整好心绪，走到讲台，继续之前的讲评。

    下午，司依送完孩子们，正欲回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转过头，便撞见楚安佑从楼梯间走来。

    “司老师！”楚安佑率先打了招呼。

    “楚先生！”司依回答。

    “司老师要是没什么事情，一起吃顿饭？刚好可以聊聊你们班的那几个孩子，方便我们日后的合作。”

    司依略微思索，随即便点了点头。

    “好。”

    5分钟后，宝蓝色保时捷卡宴车上。

    “我刚回国，对这周边不熟悉，有推荐的吗？”楚安佑将车驶离星星之家。

    司依拿出手机，片刻后，机械女声从手机内响起。

    “正在出发，全程1.5公里，大约需要23分钟。”

    楚安佑微微一愣，轻笑，没说什么，驶向导航所指之地。

    30分钟后，市中心一处中档餐厅内，包厢内蓝紫色的光芒交替闪烁，却不显得刺眼，装潢大气，优雅，一看便是价格不菲。

    窗前两人相对而坐，楚安佑有些惊讶。在他的了解中，司依家世平平，工资就算转正了也只有一万左右，断不会来这种高档餐厅。

    不过看司依一脸淡定，他也没问什么，叫服务员点菜。

    用餐期间十分安静，只听得见餐具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

    饭后，楚安佑先开了口。

    “听说司老师对这类孩子有自己独到的方法。”

    “其实没什么方法，相比于那些进行专业学习的老师，我其实差了很多。”司依停下手上的动作，从包里拿出了一些资料。

    “想必楚先生先前也了解过自闭症这个群体，她们相较正常孩子而言，有着不同层次的障碍，教育起来也是极需耐心，就像我带的这几个孩子...”

    司依认真地讲着，楚安佑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一句。

    “这些自闭症儿童大多都是天生形成的，无论对于孩子自身还是整个家庭而言，都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所以，如果楚先生愿意加大力度，帮助这些孩子们，我们都会十分感激您。”

    最后，司依从资料里抬头，看向楚安佑，她的眼里卸下了一丝清冷，包含了更多的真情。

    “我既然提出了这个想法，自然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帮助她们。”楚安佑回视她的眼眸，问：“但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

    “是什么让司老师放弃高额的职务选择了这样一条，较为艰难的道路。我先前看过那些孩子，她们没有孩子们该有的童真，也没有她们该有的活性，更像是洋娃娃，眼神大多呆滞，行为刻板又难以交流，和她们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或许还会感到压抑和疲惫。”

    楚安佑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中带有一丝审视，司依眼中的真诚淡了些许，她移开目光，搅动着杯中的果茶。

    “确实，而且，当简单易懂的沟通都难以做到时，你会感觉到难以言说的无助，但你只能看着她们呆滞的双眼，没有交流，甚至于很多时候都像是一个人的战场。”

    “噢？”

    “况且，自闭症不像其他的病，没有药物治疗，也不能像癌症一样，将坏死的部分切除，只能通过特殊的，一对一的训练，让她们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逐渐培养出自我独立生存的能力，但无疑这个过程是比较漫长的。”

    “所以你？”

    “但如果没人去帮她们，她们要怎么办？那时的她们，才真正地是孤立无援。”

    楚安佑看着她，她微敛的眸子里带着悲凉的柔光，就像窗外那暗色中最后的月光。

    有些感觉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犹如那些孩子无助茫然的眼睛，渴望却害怕地看着这个世界。

    司依没有让楚安佑送她回去，自己打的士离开了。

    楚安佑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再次浮现那晚她独自走向深海的样子。

    往后的几天，楚安佑都经常出现在星星之屋的206教室。也正是这段时间，他真正见识到了这类孩子的真实写照。

    此时，在一对一的小房间里，司依面对6岁的知忆，表情温和地进行游戏训练。

    “知忆，你把面前的数字按照3，5，9摆放好不好？”

    知忆看着面前黄色的0到9，表情略显呆滞，右手缓缓附上，在2和3中犹豫，缓慢地拿起3，再拿起5和9，期间还停下来思考了一会，见她最后还是正确地放好，司依举起左手。

    “真棒，击个掌好不好？”

    知忆闻言，看着司依的左手，缓缓举起了右手，却显得有些无措。

    司依将自己的左手贴上去，嘴上说道：“像这样，击掌。”脸上的笑自始至终没有停下。

    楚安佑在一旁看着，心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感情。

    傍晚时分，司依整理着今天的回复记录，桌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休息了吗？”手机里传来楚安佑好听的声音。

    “还没，有什么事吗？”

    “我这几天观察了你们实践的训练，但是效果显然，不尽如人意。或者说，毫无效果”

    闻言，司依笑了，她站起身，走至阳台，她看着外面的熙攘的车群，说道。

    “我想着楚先生应该了解这类理论知识的吧。但是事实却大不相同，每个孩子的情况不同，理论上的效果也很难真正实现。虽然说年龄越小、干预效果越好，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一个年龄的截止点，也存在着部分孩子在较大年龄才获得改善。”

    司依听楚安佑并未说话，继续道。

    “而且这种病症对家里人也是一种折磨，她们看着自己孩子和其他孩子有着明显的区别却又无能为力，甚至还要遭受到其他人或嫌弃或鄙夷的目光。她们也会有精神崩溃的情况，而这些难以预料的外部因素，对孩子们来说，也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司依话语中浸透了淡然，好似已经见惯了这类场景。但是小雨此时不知从哪里跑来，在司依的腿边蹭着，传递着它仅有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终于传来楚安佑的声音。

    “这周六上午8点，在大学城的北区主报告厅，外国著名心理学家教授，查里斯·帕克斯，有个关于自闭症的专题演讲，我有票，你想去吗？”

    “可以。”

    “那我去接你。”

    “不用，到时候再联系你，谢谢。”

    “好”司依挂断电话，蹲下身，抚摸着小雨的小脑袋，眼神里充斥着孤寂与无助。

    不单单是自闭症，很多心理疾病都是这样，即便是日日服药，却还是难以窥见恢复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