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它就像一个无休止的黑洞,看不到头,不断地挣扎只会越陷越深。黑暗环绕在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将那些邪恶的东西一点点渗入进身体里,一寸一寸的吃干净,连渣都不剩。
家暴?
云浅听着这两个字从陆清也口中说出来时,心里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陆清也偏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人,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将父母发生冲突的全过程说出来,云浅这样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根本无法想象是怎样的一种画面,那样的视觉冲击陆清也根本不敢想,更别说告诉别人。
整个过程他就只简述成一句话。
陆振家暴了我妈。
但单单“家暴”这两个字,云浅心里就一阵不舒服,特别是听到陆清也不带任何情绪说出口时,她心里就愈发难受。
这样恶劣事件云浅在网上看到过很多,仅仅只是屏幕外就能感受到那种绝望,谁能想到昔日恩爱的夫妻有一天会拳脚相交。
云浅也根本无法想象陆清也当场看到是怎样的心理路程,看到恩爱的父母激烈的吵架,看到原本幸福的家庭变成他们发泄不满的地方。
她不敢想,心里的某一处就像被什么紧紧揪住,压抑得她心慌。
“家暴是这世界上最可耻的事。”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之后,陆清也才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在后面的几个月里,他们办理了离婚的手续。因为我妈的股份已经被全部转让,她没有办法将公司收回到手里,这么一个公司就这样白白送给了陆振。陆振毕竟在职场混了那么多年,早早就是老油条了,所以我妈根本玩不过陆振,明明是自己家的东西,最后自己还成了净身出户的那一个。”
陆清也说这话时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真他妈搞笑。”
现在故事听到了这里,云浅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特别是看着陆清也嘴角微微上扬,一脸嘲讽,带着鄙视的神情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够回应什么。
从头到尾,陆清也对他爸爸的称呼就是直接叫名字,那种溢于言表的恨意从他说话的语气就听得出来。而对待他的妈妈,云浅猜测陆清也有爱也有恨吧。
毕竟这是陆清也的事,她作为一个身边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说出自己的客观想法,所以她只能作为一个倾听者。
在这种时候,默默的倾听对方所说的一切,不发表自己的看法,静静地陪在诉说者的身边,虽然可能什么话都说不了,什么事都做不了,但这种简简单单的陪伴会给人在心理上有很大的安慰。
“其实我妈这些年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她有写文章,也有自己的稿费。但这样的经济来源根本不固定,再加上她没有多少职场工作的经验,出去工作就和新人一样什么都需要学,所以她根本无法养活两个孩子,特别是其中一个正是花钱的时候。”
“按理来说,我和阿蓝都是判给我妈的,但……”陆清也欲言又止。
“我不愿意跟着我妈。”
云浅有点震惊,毕竟都已经知道陆振是一个会家暴的人,孩子还是跟着妈妈比较好。
但陆清也又说了他妈妈没有足够的经济,难道是他妈妈选择了妹妹,没选择他吗?现在只不过是他委婉的说辞罢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陆清也他……
“是她主动抛弃我的。她说她经济能力有限只能抚养一个孩子,而我就是她抚养不了的另一个孩子。”
“但是陆振会…”云浅也欲言又止,“家暴”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但陆清也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确实,我想过跟着陆振会不会有一天被他打死,但都那个时候了,根本没有办法管。我甚至觉得被打死了也好,可以拖着他一起下水,能让他把牢底坐穿也好。”
云浅有点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陆清也,偏偏这一眼就对视上了。
陆清也也不理睬对方的神情,继续说着。
“但这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樊子墨他妈妈因病才去世没多久,我家这边刚好在闹离婚。我妈离婚的很多事,樊子墨他爸都帮了不少忙,所以最后我妈不知怎么回事就住进了樊家。”
“我当时问过她,为什么是樊家,自己出去住难道不好,为什么又要进入一个家庭,真的根本不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几句话陆清也情绪有点激动,但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连忙收敛了一点。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原因,樊子墨更不清楚。心里的怨恨堆积得很深,他无处发泄,就全部发在我妈和我妹身上,顺带捎上了我。”
“所以转学也是因为这个吗?”云浅试探性问了一句。
陆清也点了一下头,“算是吧,在二中的时候他总是找我茬,转学也是想清净一下。”
“再加上…高三了,没时间和一个高二的瞎折腾。”陆清也顿了一下,居然带着一点笑意开玩笑似的说道:“坦白结束,故事讲完。”
说着就拿起奶茶来喝了一口,可一旁的云浅仍是紧紧拉着他的手,同时仍是一脸紧张,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镇定自若的喝奶茶。
陆清也愣了一下,他看得出对方是在担心,所以抬起手安抚式地摸了摸头,柔声说道:“怎么一脸忧愁的样子,不好意思啊,这些事影响……”
可就在这说话的间隙,云浅突然站起身,伸手迅速将面前的人抱住,并把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没事,让我抱一抱你。”云浅趴在肩头喃喃地说着话。
陆清也一顿,这个突如其来温暖的拥抱让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轻佻了一下眉毛,坏笑着将她拥入怀,一副完全占有的姿势。
可怀中的人半天没有说话,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真就只是抱一抱。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互相抱在一起,用双臂将另一个紧紧抱在怀里,这是两颗炽热又真诚的心相互碰撞,是最近的距离。
再多安慰的话都不如一个拥抱来得更直接,当陆清也开玩笑说“故事讲完”的那一刻,她很想哭,原来她的少年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自己的面前。
大家都是十多岁的少年,在这个敏感又冲动的年纪,抛去学习成绩的苦恼,最为致命的就是原生家庭所带来的伤害。
脆弱,高敏感,没有安全感。
这是另一面的陆清也,让人心疼的另一面。
陆清也伸手揉了揉眉心,顺带轻轻摸着云浅的头,带着笑意轻声说话,温柔中带着一丝丝安心。
“我其实真没事,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已经不会影响我。现在说起来只觉得挺搞笑的,不过以后也没机会和别人说这些事。”
“所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谢谢你听我在这叨叨半天,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云浅,谢谢你的出现。
陆清也收紧环绕着她的手臂,想要将这份温暖紧紧抱住。
原本十分温情的气氛和暖心的话,但只要一想到两个人在这里谢来谢去,甚至还有点没完没了的意味,云浅就觉得有点想笑。
她就觉得陆清也真的是一个小可爱。
陆清也听见云浅那一声抑制不住的轻笑,顿时只觉得有点懵,气氛都到这了,不应该说一些好听的话吗?怎么还笑场了?
但他也跟着对方笑出声,“你怎么还笑场了?不应该啊。”话语间隐隐约约透露出不满,那埋怨的语气让云浅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两个人在这互相道谢,还没完没了。 ”云浅解释。
“哈,”陆清也轻叹了一声,一本正经抱怨,“那我就是想说,怎么办嘛?”
啧啧,说你是个小可爱不太准确,可能是个撒娇怪?
云浅无可奈何地感叹道,可她偏偏就是被这一招拿捏住了,她偏偏就吃陆清也这一套。
没办法,宠着呗,男孩子也是需要宠的。
“行,反正你说我就听着。”云浅笑着说,顺带还像哄小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陆清也被她这一动作逗笑了,“云浅,当我小孩子呢?”
“可不是嘛,”云浅有点得意地回应,“跟个小屁孩一样,随时需要哄。”
陆清也没搭话,但心里很雀跃。原来被人哄着是这般滋味,惊喜又激动,满足又幸福。
“陆清也,你说了那么多,休息一会,听我说,好吗?”云浅温柔询问。
云浅只感觉靠在肩上的头轻微的动了一下,随后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我很心疼你,要是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
“虽然已经无法参与你的过去,但现在我会陪着你一起向未来。我知道现在我们的能力还不够,无法改变现状,我也知道自己或许根本帮不上忙,但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在这个互相学习,互相成长的过程中,我都在你身旁。”
“肩并肩的两个人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掉队。”
“无论如何,我会紧紧拉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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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叮…”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个不停,陆清也将台灯打开,有点烦躁的拿过手机。
这都半夜十二点了,简池还如同催命一样,电话打个不停。
“喂。”陆清也坐直身体,一只手拿着手机听一只手将香薰拿到面前吹灭。
“你睡觉了?”简池听着手机里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一时有点错愕,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那么早睡觉一点都不像陆清也的风格,以前熬夜是因为打游戏,现在熬夜是因为学习。你看看这巨大的改变,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简池不止一次感叹爱情的力量。
但简池转念一想,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陆清也不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他也只是打电话来问问情况。
难不成这家伙还能心无旁骛的做作业?那确实应该在睡觉。
“没呢,睡不着。”陆清也将头轻轻靠在墙上,闭着眼睛。
简池在电话的那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猜也是,一天之内发生那么多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浅姐…问什么了吗?”
“她没问,我自己说了点以前的事。”陆清也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有点疲惫的说道:“毕竟总是瞒着也不行,她始终会知道的。”
“也是。”简池也只能应和着,“你也别想太多了。”
“嗯。”
听着对方轻声应着,简池才松了口气,其实打电话来不仅仅是问问情况,主要是还有别的事。
电话的那头半天没吭声,陆清也也意外的不催促,就静静等待着。
“清哥,你今天打架…是不是有点失控了?”简池欲言又止,但还是狠下心来问出口。
没有暗示,这么直白的问题,陆清也不是不懂。毕竟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的也只有简池一个人。
今天晚上确实有点失控。
把樊子墨按在墙上打的时候,如果不是简池在一旁叫住他,他那一拳还真有可能会打下去。
那一瞬间陆清也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有无数火苗在燃烧,并且越来越猛烈。同时焦躁不安占据了大脑的主要情绪,它只会辅助怒火,让它变得更加剧烈和强大,直至将人的意识全部吞没。
“可能吧。”陆清也含含糊糊地说着,具体说来他也不清楚。
因为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贴在对方的脸上了,混乱得要疯。
难道又开始了吗?
陆清也伸手在太阳穴处按了按,最近睡眠确实不好,甚至用香薰来安神都没有任何效果,有时候莫名其妙地烦躁。
“今天我小舅回咸城了,他让我问问你的情况。有时间你回他电话吧。”简池迅速说了正事。
“好,行。”陆清也答应着。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谁家兄弟之间打电话会这样,隔着手机说话都吞吞吐吐的,磨磨唧唧真不像话。
简池平时大大咧咧的人,在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关于生病这件事,平时一概不提,因为不是好事,就怕提起来像现在这样尴尬,毕竟两个大男人总不能一起伤神吧。
“清哥,你……”简池小心翼翼地开口。
陆清也直接打断他,“简池,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俩之间不用这样,不用顾及我,我真心没事。”
“我会联系顾医生的,什么情况到时候再联系。”
“就算又严重了也没关系,没什么可怕的。”
简池反倒被安慰了一通,说起话来都有点不自在,“嗯,兄弟我一直在。”
“知道,挂了哈,早点睡觉,你别他妈瞎jb打游戏了,再练几百遍你也玩不过我。”陆清也咧着嘴开玩笑。
“啧,”简池也懒得计较,“行,你是大哥你说得对!”
“大哥挂了哈!”
陆清也笑着将电话挂断,关上手机的那一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他呆呆坐在床边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抽屉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站起身来到窗边,窗子一打开冷风就使劲往里钻,虽然冷,但还挺提神的。
他将烟点燃放在嘴边,吸了一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尼古丁的味道在嘴和鼻腔晃荡了一圈才伴随着烟雾一起出来,直至慢慢消散。
有点不习惯了。
陆清也不禁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手中的烟,也不打算再吸第二口,就这么拿在手里让它自己燃尽。
但脸上的忧虑没有随着烟雾一起消失,在这黑夜里越来越浓。
他低下头打开手机翻出顾医生,也就是简池亲小舅的微信,看着两个月前的消息,目光停留在那句“一切正常”。
确实没有什么症状,甚至可以说最近两个月都没有症状。他以为自己快好了,但…似乎并没有。
陆清也想打字的手停了下来,又把手机关了捏在手里,随后叹了口气。
这个顾医生是简池介绍给他的心理医生,他平时都是在隔壁的城市,也就是福源市。只有休息时间才会回来咸城,顺带会问一问陆清也。
简池虽然后面没有明说,但陆清也也知道对方是让他再去复查一下。
查就查呗。
无所谓,这都几年了,自己不都还活得好好的吗?
再说,一切不都是在变好吗?至少…你不会想自杀了。
陆清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天空,突然就发现了一颗星星。
他勾起嘴笑了笑。
有点亮,有点闪,有点耀眼,有点像云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