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乐章·爱于盛夏海湾

    夏天的海风咸咸的，裹着海浪的气息。正午烈日当空，也总有人愿意在沙滩撑一把阳伞，铺一张躺椅，懒懒地躺在上头。傍晚的时候，阳光没那么刺眼了，人们便开始成群结队地奔赴浪潮中，尽情地嬉闹，在这盛夏海湾，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海边的落日真的很好看，光影闪动，叫人疑心是否星月坠落，天使要披着圣光，从浪花朵朵当中款款而来。

    踩在软软的沙滩上，看落日余晖之下，人潮涌动，海浪弥漫，姜兰沅发觉自己愈发喜欢这片海湾。原本，这个漫长的假日，她是准备要去好多好多地方，去记录很多很多的风景，去遇见很多很多的人。这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许下的心愿：要在二十岁那一年，环游整个世界。可当她二十岁这一年毕业回国，来到这片海，遇见他的那一刻，她便心知，计划有变。他就是她的下一步计划。为什么偏偏是他？或许，是因为终于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刚好遇上了对的人。姜兰沅便是这样想的。她从不相信宿命，却也觉得这是莫大的缘分。既然如此，她一定要好好抓住这难得的缘分，希望在这片海湾，上天可以默许心动发生奇迹，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未来会发生什么？这是个无解的命题。就像宇宙的边界究竟在哪里呢，谁都不知道。不过在此刻，在这个黄昏，宇宙的中心是小麦哲伦星云。江止坐在椰子铺门口的摊位上，等待着她的到来。她远远地，便看见阳光正好洒落，勾勒出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形。他今天穿着一身休闲的衣裤，简单的白色T恤，衬托得整个人都干净明朗。她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说：“How's it going，Mr. M?”她的称呼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回应了一句：“How about you?”他的回答也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双手捧着脸，抿了抿嘴，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个大圈，才用勉勉强强的语气说：“Just so so.”听完她的答案，他亦脱口而出：“Just so so.”

    “夏日愉快！”这时候，椰子铺的老板端上来两杯椰子水，打断了他们这段打哑迷般的对话。

    “椰子水真好喝，谢谢哥哥！”她端着椰子水喝了一大口，随后笑着朝老板挥了挥手。老板正在忙活，亦转身笑着向他们二人点头致意。

    “你刚刚为什么不谢谢我？”

    “你刚刚为什么学我说话？”

    他们二人同时脱口而出的问题，语气和心境却完全不一样。

    “我的心情由你的心情决定。”

    “椰子水是来自椰子，而椰子呢，是人家老板辛辛苦苦劈开的。”

    姜兰沅这句话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若无其事地端起椰子水，“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我‘Mr. M’?”

    “因为你上次称呼我时，‘made a mistake.’。我这叫以牙还牙！”

    江止放下手中的椰子水，无奈地笑了笑。忽然之间，他眼眶湿润，又端起椰子水，仰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她还是察觉了他的情绪。

    “你怎么忽然哭了？”

    “想起了一位故人。”他有些哽咽，“抱歉，请原谅我有些失态。我一个人去那边走走，失陪。”

    她看着他一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很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被堵住了。她也觉得心里很难受，眼泪也簌簌地往下坠。正出神之际，椰子铺老板递过来一张手帕。她泪流满面地抬头，接过手帕，声音有些颤抖，道：“谢谢你。”

    “他不开心的时候就是喜欢一个人待着，自己消化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不必过于担忧。”

    她用手帕擦干净眼泪，平复心情后，发问：“你似乎很了解他？”

    老板听完后笑了笑，说：“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有二十八年的交情。”

    “我知道，他今年二十八岁。”

    “嗯。我也是二十八岁。”

    “请问你可以再给我一张干净的手帕吗？”

    “当然。”

    向老板道谢之后，她小步跑向不远处的商铺，停留了好一会儿，买了两根棒棒糖。她又走回椰子铺，将其中的一根糖递给老板。

    “谢谢你，同时，也很高兴认识你。”

    他接过糖的手有些颤抖，面色也有些惊讶，但他还是笑着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对了，我以后会长住在这片海湾，也会常常来喝椰子水。我叫姜兰沅，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是沈沉。”

    “沈、沉。”她一字一顿，随即笑着转身道别，“我走啦！”

    姜兰沅大步跑到江止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他站在原地，不动。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是否愿意现在花些时间，陪我看一场日出。”

    “日出？”他缓缓转过身，泪痕未干。她拿出手帕，踮起脚尖，轻轻地为他擦拭。

    “别哭啦。泪眼朦胧怎么看日出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拉着他走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石头的顶端半高半低，是浑然天成的长椅。他们面朝着大海的方向坐下。远远望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与干净明朗的天空各占去了一半。太阳悬在半空中，缓缓坠落。她将手掌伸到面前，说：“像我一样，不要看天空，只看海面。”

    他学着她的样子，然后问道：“然后呢？”

    “这样，你就得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凌晨的天空。”

    “你在哄小孩子呢。”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手掌却依旧遮住天空。

    “你别着急，在这里等等我。”她起身，小心翼翼地跳下石头，往商铺的方向跑了两步又转身，“你不要回头看我噢！你要认认真真看凌晨的天空！”

    远远地，商铺的老板便提着一盏点燃的孔明灯，笑着向她点头示意。

    “小姑娘，你对你男朋友是真的用心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喜欢的人！”她笑着接过那盏孔明灯，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谢谢阿姨。我先走啦！”

    她的脚步悄悄，不仅仅是为了怀里的孔明灯，更是为了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日出。见他认真地她弓着身子，从石头的后面溜到前面，然后轻轻将孔明灯举过头顶，缓缓地站起来。他们目光交汇的那一刻，风轻轻吹过，孔明灯随风遥遥远去。也许，在他的世界里，的确升起了一轮明亮的太阳。

    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眼睛亮亮的，有晨曦在其中。他伸出手，似乎真的要去抓住清晨的曦光。他口中喃喃有词：“太阳……”

    “太阳飞到天边去啦！”她莞尔一笑，身后的另一只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棒棒糖，塞进他的手里。她说：“日出是草莓味的！”

    盛夏的海湾，白天吹的是海风，晚上吹的是陆风。只有黄昏的时候，风都是从有情人心里吹来的，是悸动，是羁绊，是一场独属于有情人的奇迹。

    这场草莓味的日出，后来，江止记了很久很久。

    他又问她：“日落是什么口味的？”

    “橘子味！”

    她说，日落的海湾是橘子味的气泡水。

    “那日出的海湾呢？”

    “我还没有见过日出的海湾呢，所以，我不知道日出的海湾是什么样子的。”

    她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那天的黄昏好像很漫长，海鸥飞过来又飞过去，她靠在他的肩上，数都数不清。飞鸟过去了，夜幕降临时，星星才露出她们的面孔；群星闪耀，像浪花一样簇拥着天边的明月。海边的行人都踏上了归途，行走过后留下的脚印深浅，也都被夜色吞没了。

    江止和姜兰沅肩并肩坐在一起，他们眼中的彼此，没有被夜色吞没。

    “你不要看我，看天上的星星！”姜兰沅把头扭到一边。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泛起无限的温柔。他轻轻说了声“好”，然后转头望向夜空。

    “好安静。”

    “嗯？”她看向他，歪了歪脑袋。

    “我说的是天空。”

    “宇宙中的星河流淌没有波纹，小行星之间的碰撞就像风中的柳絮擦身而过，哪怕是恒星爆炸，也无声无息。据说，在银河系，星际空间中的每个原子占据着一块巧克力豆大小的空间，这是近乎完美的真空。”

    “真空不能传声……你很了解天文啊。”

    她莞尔一笑，道：“我学的专业是天文呀。”

    “你真是……”他轻轻一笑，“总让我觉得充满了惊喜。”

    “惊喜也是无声无息的呢。”她低头，偷偷抿嘴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语气认真得就像在读一篇论文：“其实人的心也是一个小小的宇宙，我们在心底发生的一切，就算热烈到了极致，在外界看来，也是无声无息。”听完这段如此官方的文字，她学着他的语气，装着认真的样子，说：“在宇宙中，天体表面的震动通常是因为突然释放的能量以地震波的形式传送，其程度可能十分剧烈。然而宇宙始终是沉默的，人的心总是伪装。”

    她说完，又转过头，嫣然一笑。他怔怔地看着她。她亦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但是眼睛不会说谎啊。”

    他心中像旋律一样的流淌的星河在这一刻乱了节奏。目光交汇，沉默的这一刻，星河涌动，明月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