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

    新纪543年,第四区西莱镇。

    偏僻的荒野,零零散散支着几顶破帐篷,篷布在寒风的刮蹭下猎猎作响。靠近断木的那顶打满补丁的帐篷里,泄出了一抹暗黄色的暖光,是这深夜里唯一的亮色。

    十四岁的祁午猫在自己的帐中,嘴里咬着快要熄灭的小电筒,对准铺在膝盖上的旧纸张。她捏着拇指长的炭笔,在纸上写写划划。

    上面的文字又小又挤,在碳粉的加持下糊成一团,得用视力极高的眼睛边认边猜,才能读懂它:

    1连续四天不吃不喝

    2溺水快要不能呼吸时

    3太阳下暴晒三天

    4摔进粪坑

    ……

    27从五米高的楼上摔下来

    祁午眉头拧着,目光紧锁最后一行字,默默看了半晌,终于叹出口气,抱着脑袋哀声说:“不是吧,只剩这个还没试了,难不成我真要从五米高的地方摔下来?这回真的会死的吧!”

    抱怨后,又是长长一口气,祁午身心俱疲,歪倒在破破烂烂的草席上。此时电筒扑闪两下,终于寿终正寝。帐篷内瞬间被黑暗侵袭,融进幽深的夜里。

    ***

    五百四十三年前,有两颗陨石撞击了蓝星,从此掀起一场滔天巨变,开启了新的纪元。

    诡异的暗物质从撞击地向四周扩散,凡是被蔓延到的区域,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土地退化,江湖干涸,动植物异变,包括人类,可说是人间炼狱。短短几十年,暗物质就迅速污染了世界九成九的领土,剩余的人类苟活在最后的区域,与彻底灭绝不过一线之隔。

    绝境之时,残存的人类觉醒了魂卡。这类人被称为异能者。魂卡有两种:红色的是战斗牌,具有强大的攻击力,但一踏进污染区就会被暗物质感染导致精神错乱;蓝色的是净化牌,持卡者对暗物质免疫,同时还拥有驱除它们的能力,只是抗击打能力很弱。

    人类开始启动“夺回领土”计划,向污染区发起进攻。经过多次实战经验的积累,异能者逐渐摸索到绝佳的战斗方式:由战斗牌与净化牌持有者签订合作契约,以两人组为最小单位共同作战。

    事实证明,效果显著。人类用了数百年的时间净化掉一部分污染区,建立起如今这座庞大的幸存者基地。

    异能者成为了英雄。

    百废待兴、资源匮乏的当下,加入军队服从管理的异能者享有普通人所没有的优待:免费分配一套住房;终身免费医疗;每日提供足量的蔬果肉鱼。倘若不幸战死,家属还能拿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婚恋市场上,也往往是各方抢夺的香饽饽。

    自小流落街头,餐风饮露的祁午就想成为这样一个香饽饽。

    这数月来,她收集了大量有关异能者如何觉醒的信息,并无比虔诚地一比一复刻,在周围人日渐看疯子的悲悯眼神中仍然秉持着强大的信念,顽强地完成了数项壮举,最终收获——无。

    ***

    黎明前,一道响雷乍起,惊醒了熟睡中的人。还未等他们反应,暴雨就倾盆而下,伴着猛烈的狂风。祁午刚睁眼,就目睹自己的破帐篷被掀飞上天。

    祁午:“……”

    冰冷的雨珠噼里啪啦打下来,浸透不合身的单衣,直达她同样冰冷的心。

    祁午淡定地坐起身,抹了下脸上的水,和旁边几个同病相怜的流浪者叹了口气,就四散开,各自寻找避雨的场所。

    西莱镇是第四区最外围的镇子,属于前不久刚打下来的污染区,各方面建设还不到位,沿途望去,都略显荒凉。一般这种地方都是穷人的聚集地。祁午安家这一带都是裸露的荒野,只有稍远的地方才能见到零星几栋小屋。

    祁午从污水中捞起自己的全部家当,顶着风雨艰难前行,躲到人家的屋檐下。屋檐很窄,堪堪一人宽,勉强能挡个头顶。

    雨连绵不绝。祁午回望来时的荒野,在茫茫的雨幕中,那株屹立着的断木格外显眼。它只有半截干枯的树干,光秃秃的,毫无生命的气息,却在狂风中巍然不动,稳稳地扎在那。

    “真好。”

    祁午刚感慨完,心口就忽然一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破体而出。她登时瞪大了眼,隐隐有了某种猜想。正如她所预料,随着周身泛起的红光,一张红色的卡牌竟从体内飞出,悬在了面前。

    幸福来得太快。祁午头一次怔住,良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搁嘴里狠咬一口,确定不是幻梦后,一蹦而起,狂笑道:“发达了,发达了!”

    她猛然冲进雨中,向镇中心狂奔而去。经过那截断木时,抱住它狠亲了一大口。跑到目的地后,已是清晨,第四区西莱镇的异能者登记处刚好开门。

    “登记!”她吼出了一掷千金的气势。

    “哟,还活着呐。”登记处的老杨阴阳怪气道,“真的觉醒了?还是你终于疯了——把自己拧干再进来,不要弄脏我地板!”

    祁午心情正好,没理会他的讽刺,把湿漉漉的衣裤卷干,不再滴水后就大踏步进去。

    “当然是真的。”祁午集中精神,战斗牌就从心口浮现,飘在空中,“看到了吧,快点登记,我还能赶上最后一天的报名。”

    老杨惊讶,一看真实无误,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变。他连忙取来登记表,两眼笑得挤成一条线:“哎哟,出息了,来,这是你要填的表格。”

    祁午拿过来扫了眼,都是基本的个人信息,大笔一挥,哗哗两下就填好了。

    旁边的老杨积极地给她拍头像、录指纹,卡牌正反两面也都拍了照存底。他一边敲键盘,把祁午的信息录入系统中,一边和她套近乎:“军校要念四年,你毕业后就是十八岁,可以找个男人好好疼你了——我跟你说,这找男人啊,要擦亮眼睛,有些光鲜亮丽的内在毒得很;那些看着平平无奇的,反而人品更好……”

    “哦,”祁午面无表情,夸奖道:“您还挺有经验。”

    老杨没听出隐含的话外之意,继续说他的人生见解:“这就是年纪大的好处,经过的事多,更成熟稳重。不过你们不一样,最好的时间就这么短,可得抓紧了——你是孤儿,也没个家属,怪可怜的。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在学校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我帮你搞定。”

    他终于东拉西扯地絮叨完。打印机开始工作,哔哔几声,吐出一张入学通知书。他连同个人名片一起交给祁午:“毕业后别忘了回……”话未说完,祁午已经抢过通知书风风火火出门去了。名片掉落在地,被她一脚碾了过去。

    老杨懵了下,狠狠地啐了一口:“不知感恩的小杂种,鬼知道能不能顺利毕业!”

    祁午片刻不耽误,冒着大雨赶往汽车站。从兜里的塑胶袋中掏出早就积攒好的车费,递给售票处:“去王都的异能者训练军校。”

    位于王都的军校是唯一一所专门培养异能者的学校。由于异能者的数量在总人口中仅占一成,非常宝贵。凡是觉醒了的异能者,都得在当地登记信息,并于次年一月入学。四年后再根据考核成绩分配去各个军团。

    今天是12月31号,军校报名的最后一天。错过就得再等一年才能入学。祁午可等不了那么久,因此跑得如此着急。成功登车后,她才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喘气。

    然而还没安静两秒,祁午又猛地挺直后背,懊恼地惨叫起来:“啊,我的行李!”

    觉醒卡牌后她过于激动,到处捡破烂收集来的家当都还遗留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如今的她确确实实是一贫如洗了。祁午肉疼不已,只能给自己催眠:“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毕业后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到时要啥没有……”

    汽车缓缓前进,窗外的风景几经变化。越是往内镇去,沿途就越加繁荣。车上无事可做,祁午这才研究起自己的卡牌。

    正面是一幅图,画的是一颗辨认不出品种的黑色种子,种子冒出了一小截嫩茎,茎上缀着四片小叶,此外什么也没有;背面是红色的底纹,印着一颗星星,是卡牌等级的表示。

    “这要怎么用呢?”祁午翻来覆去地看,没弄明白。此时大雨停歇,阳光从云层泄出,打在车窗后的祁午身上。几乎一瞬间,她砰一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垫上发了芽的种子,与卡牌上的模样分毫不差。

    望着眼前放大了无数倍的车厢,祁午陷入了沉默。她低头盯向自己的“身体”:脑袋成了那枚黑种子,躯干变成细茎,手脚分别对应着四片嫩叶……底下两片叶子一使劲,“她”就站了起来,可以自如地迈开步伐,在软垫上啪嗒啪嗒地来回走。

    “嘶,别说,还怪可爱的。”祁午感到些许趣味,用两片小叶抹了抹光亮的黑脑袋,没有丝毫不适。

    把自己摆弄了片刻,她才开始琢磨着怎么变回原样。想起变化之前阳光照射过来所体味到的那股暖烘烘的异样感,不禁心中猜测:“或许是照到阳光的原因。”

    有了想法,她立马行动,挪动到车帘后的背光处,静待半晌,却无事发生。

    “难道不是?”祁午困惑,又换了几个不同的位置。不管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现状。她就顶着这副样子一直到了下午。

    ***

    四点一刻,汽车到达目的地。开学日在即,军校门口人头攒动,个个步履匆匆。小小的祁午在数不清的庞然大物之间慌忙闪避,几次险些葬身在他人的脚底板下。

    她一路狂奔,终于顺着指引找到新生报名点,是位于走廊末尾的一间教室,门口没有一个人。

    祁午迈着两片惨遭磨损的叶片,正要进去,里头先走出来一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经过祁午身边时,他脚步忽然一顿,停住了。接着,屈膝跪下,伸手捏住了祁午的脑袋,把她提了起来。

    “喂,我是人,给我放手!”祁午猝不及防被掌控,卯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四片叶子齐齐扑打,也摆脱不了他的钳制。

    凑得近了,祁午才发现他的左侧脸,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疤,从眼尾直直划拉到了唇边,使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再说一遍,给我放手!”祁午愤愤不平喊道。

    他像是没听见,抓着她翻来倒去研究了一遍,又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叶子,往外轻扯两下。祁午痛呼,有种手臂要被扯断的感觉。她不再坐以待毙,抱住他的手指,狠狠飞出一脚,踹向他掌心,却是轻飘飘的,半点威力也没有。

    仿佛是玩腻了,他忽然松开了手。祁午一屁股摔到地上,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却只来得及看见他悠悠拐进转角的背影。

    “好家伙,我记住你了。”

    祁午收回视线,带着余怒进了室内。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正中间摆了张长桌,两边是几张椅子。只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性,她一低头就与门槛上的祁午对上了目光。

    “你是……新生?”她斟酌着用词。

    “对!”祁午回道,习惯性想坐上椅子,却发现够不着。她思索一会,就抱住桌腿,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爬了不到几步,又是两根手指伸了过来,精准地掐住她的脑袋,把她拎到了桌面。

    祁午:“……”

    “不用谢,我看你爬得挺累的。”女士温柔地说,“今年奇形怪状的东西还真多。”

    “你还怪好心的。”祁午忍不住吐槽。

    “说吧,叫什么名字,我查查你的资料。”女士手指按着键盘,等待回答。

    “祁午。”

    过了会,女士转过脸看向她,疑惑地挑挑眉:“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祁午,就叫祁午啊!”她略感崩溃,大声重复了两遍,叶子也猛跺了好几下。

    女士沉默片刻,从手边的资料里撕下小块白纸,又拣出支黑笔塞给她。祁午慌忙抱住比她还高的笔,一头雾水:“做什么?”

    “植物应该不会说话吧?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她敲了敲白纸,“把名字写上。”

    “……”祁午如遭雷击,如果她有脸部的话,此刻就是瞠目结舌的,“所以我们之前都在各说各话?”

    问题得不到回答。她才真的意识到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怪不得刚才那人对她的话毫无反应。无奈之下,祁午努力控制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女士瞟了眼,噼里啪啦敲下几个键,又吩咐道:“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祁午走过去,路过桌面那打资料时,无意中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方才走廊里的那个人。

    那是他的表格。名字那栏里写着两个字:戈白。旁边性别那栏,则写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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