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工位，姜夏打开电脑。
咚！咚！咚！咚……她没来得及看的手机消息，在通讯软件又蹦了一遍。
【我夏，牛啤plus啊！怼得好！虽然大家都不说话，但是大家都支持你！那俩跪狗！】这是和姜夏关系要好的同事，玉玉。
姜夏笑了笑：【就算我是奴隶打工人，也得保留这最后的血性，向推翻三座大山创建新中国的先烈们致敬！】
玉玉：【没毛病！这压迫，倒退回去也能赶上地主老财。要不是房贷不能断/抱抱，我跟你在群里怼那俩龟孙】
……
【夏姐，你就是我嘴替！群里怼得太爽了,看得我心情激荡！打工人楷模！】新人小侯发来贺电。
姜夏：【他们这鞭子挥的，天怒人怨。你要还打算在公司待着，可别学我。】
小侯：【说真的，要不是今年就业行情差，我早跑路了。一群什么玩意/白眼】
……
“姜夏，跟我来一下。”小组长刘峰从工位站起身。
姜夏拿着手机，跟刘峰到了会议室，她将手机放到会议室的桌上：“录个音哈，考虑到录音的法律效力，跟您告知一声。”
刘峰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又阴暗了两分：“你这是干什么？”
姜夏说得轻飘飘：“按法律和流程办事啊，这很难懂吗？算了，法律流程什么的，说了你也不懂。”
刘峰黑着脸，瞅了眼姜夏的手机：“我们会找人接替你的工作，等新人来了，你交接完就可以走了。”
“所以是要裁我了吗？裁员流程和赔偿，是hr跟我谈吧。”
刘峰硬气了，暗想公司也不差赔偿那点钱：“你工作态度有问题，这样的员工不裁，难道留着过年。”
姜夏打量他两眼，人模狗样的，不干人事：“我工作态度有问题？你怎不反思下你管理态度和方式有多差劲！你这样的人都能当管理，公司裁我是我的福报。”
“你！”刘峰瞪了瞪眼，大概没员工这样跟他说过话，他一时哽住了。
“我等着hr来和我谈裁员流程，接下来，我会严格按照法律规定的八小时工作时间上下班，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是你工作分配不合理。”
姜夏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出了会议室。
大分公司都有自己的风格，而加班和压榨，就是姜夏现在所在公司的基调底色。至于刘峰和江虹这样挥鞭子的基层管理，则为公司过劳的环境氛围和压榨体系夯实了地基，筑牢了城墙。
有人说，一个公司就是一个小的社会系统，在这样的系统里，个人只有三个选择：要么认可顺从，要么抵制反抗，要么逃避离开。
姜夏和很多人一样顺从过，但她做不到真的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个人思想和情绪的工作机器。她抵制反抗过，结果是更频繁和隐秘的鞭子，她或者她这类人现阶段的力量，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她选择离开。但姜夏不认为这是逃避，或者就算是逃避又怎样？这非但不可耻，而且很有用。
比如离职后的一个月内，她情绪越来越稳定，每天自己做饭，吃嘛嘛香。晚上不加班不熬夜，到点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朋友见了都夸她气色好，精神足。
这样的她压根想不起来去挂神经内科或者心理科，不需要。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还会去三公里外的公园散散步，再回出租屋看看书，然后零零散散投下简历。
唯一挂在心里的未解之谜，就是能听到小草说话。别说，离草坪近了还挺有趣，那些小草就像人一样，每棵草都有自己的观点和好恶。
他们也争阳光雨露，彼此的草根扎到一处时也会吵架破口大骂。但每棵草就那么一亩三分地，抢来抢去也挪不了坑，倒是没那么内卷。
大部分时候几句口水架了事。
比如现在，离出租屋三公里外的公园内。
小草A：“你往右一点，你长这么快，你的膝盖都挤到我脚了！”
小草B：“你别过来，你往左一点！再左我晒不到太阳了！”
被挤在中间的小草C委屈：“我也不想长这么快的，身躯太高根须太深，都和你们不一样了……不知道哪个狗东西去年冬天在这扔了个烟蒂，这块土就和你们的不一样了。”
小草D：“我知道是哪个狗东西，一个小年轻，他现在已经换电子烟了，下回路过了指给你们。一起骂他！”
姜夏在椅子上换了个位置，装作晒太阳看天看云。
小草D：“喔，你们看！那个装模作样的姐姐又来偷听我们说话了。”
姜夏：？？
她动了动眼球，继续看天。
小草E：“咦~老不羞的，偷听小孩子说话。”
姜夏怒了，突然转身盯住小草E：“你说谁老不羞呢，我才不到25好么？”
小草E战术后仰，声音突然变奶：“姐姐不老，姐姐年轻又漂亮。可是……可是我才6个月大。”
姜夏差点被萌化，但她脸上依旧恶狠狠：“你那泥巴下面的根，也不止6个月了吧？”
小草E不说话了，它藏起了自己的句号眼。
其他小草齐刷刷看向姜夏。
这时候恰好有人过来，姜夏拿起手机对着脸，假装跟人语音……
这公园的小草们消息可灵通了，它们少部分时间吵架，大部分时间都在八卦公园的游人和附近小区的居民。
这群小草一开始察觉到姜夏能听到它们说话时，也像原公司楼下那群草一样，藏起眼睛装死。
后来它们群聊被姜夏撞到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无所谓了，当她是个透明人。
今天是双方第一次破冰对话。
自从姜夏出现后，小草们对人类极为警惕，生怕再出现一个能听到它们说话的。
两个公园的游人过去后，小草们又开始了。
“刚刚那俩，我记得都是已婚人士啊。”小草D好奇心强，兴趣广泛，八卦也多。
小草A不解：“啊？已婚人士怎么了？”
小草B暴躁：“笨蛋！意思是这俩在搞婚外情。”
小草D赞赏，两个句号眼笑成了月牙，显得有些幸灾乐祸：“对！那男的将老婆孩子都送到国外去了。那女的老公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没想到退休的老人还是挺会找乐子呢。”
小草C委屈：“我长得比你们都高，会不会比你们先老，比你们先退休啊……”
小草B再次暴躁：“笨蛋！你长得比我们高，但咱们灵魂是一起播的、芽是一起发的，当然是一起变老！”
小草E奶声奶气：“就是，我们又不用上班打工，说什么退休~除了短期内不能挪地，比那些人类可自在多了。”
姜夏慢悠悠吃瓜，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听小草们深入交流八卦和人生信仰……
就这样，日子又过去半个月。
姜夏的房子月底到期，她不准备续租房子了，北京的房价高，房租也高，即便是四环外的一居室，也不是她这个没有收入的无业游民可以负担的。
经济形势不好，离职这一个半月投出去的的简历大多没回复，又回复的也没几个合适的。她有点小失落，但也在预料之中吧，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说实在的，更多的是庆幸，她现在对工作极为抵触反感，收不到好的反馈，就当市场行情给她放了个长假吧。
所以她准备换个消费低的城市，多苟一段时间，想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那个凶巴巴的女人……”看到姜夏望过来，小草E改口，“那个漂亮姐姐，又来了。”
姜夏笑了笑：“你今天的声音，不够奶，改口有点慢。”她说着曲起中指弹了那株小草一下。
“唉哟！唉哟！你个坏女人，疼死宝宝了！！”小草E怪声怪气叫了起来。
姜夏不以为意，声音很敷衍：“装什么？割草机给你们剪头发的时候，也没听见你们叫啊。”
小草B暴躁：“笨女人！那是我们将灵魂藏到根部了，当然感觉不到疼痛了。你没看现在我们的眼睛都露出来了吗？！”
原来是这样？姜夏问：“你们眼睛在哪？灵魂就在哪？”
小草D眯起双眼，晃动了两下身体：“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身为人类的你。”
而后继续引领今日八卦，“嘉盛豪园最有钱那户人家的小儿子从道观修行回来了！据说那家的女孩子要进军娱乐圈了呢。”
嘉盛豪园是离这家公园最大的小区，小区门口到公园，步行也就两分钟。那是西京四环外的富人小区之一。
姜夏并不十分关心小草族的秘密，也参与进了它们的八卦：“有钱就是好啊，管他什么经济行情，都阻挡不了富豪们实现梦想的步伐。”
小草A疑惑：“你每天不上班逛公园，你没钱吗？”
“你看我像有钱吗？”姜夏态度友好。
小草D答疑解惑：“她没钱，她是个无业游民~在三公里外租房子住，上次她和房东语音我听到了，她要退租了。”
姜夏：对小草报以友好微笑。
小草C委屈：“那你要走了吗？想很多经常来公园的人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看不到了。”
姜夏愣了愣：“啊，快走了。”
小草D八卦：“你要去哪呀？还回来吗？”
姜夏：“我也不知道，先找个消费低点的地方吧。应该会往南走，南边暖和一点。”
小草B暴躁：“笨蛋，你为什么不去东游观做义工？这个观第一次招收义工呢，管吃管住，正好省了你一部分开销。”
小草E奶声奶气：“东游观是正经道观，里面有修仙法的道士，还会降妖除魔。适合你这样的人，但据说要经过考核才能做义工呢，要看慧根悟性的，哼！”
“哼？”姜夏好笑，忍了又忍，还是对那几株小草挨个送了个弹指，“好像可以去看看，谢谢你们咯。”
“唉哟唉哟！疼死宝宝了！”
“疼死了！坏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