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测试吧。”坐在电脑前的医生给了姜夏几张单子。
姜夏接过来低头看了看，让她去做神经心理健康问卷，又叫抑郁焦虑自测量表。
她拿着单子纠结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医生，我只是记忆力减退，夜里工作时反应迟钝，对什么都缺点兴趣，脾气变得比较暴躁。真的需要做这个吗？”就差跟医生说，她不是抑郁症了。
戴着口罩的男医生眉清目秀，语气却没什么起伏：“需要，去做吧。”
……
从医院出来时，还不到十点。
往常这时候，要是周末，她睡得正香，要是工作日，刚开始上班。
羡慕是吧？十点才上班。
别羡慕，晚上十点也不一定能下班，单程还要近两小时的通勤。
看着「重度焦虑，轻度抑郁」的诊断结果，江夏轻轻笑了笑。
焦虑什么呢？不就是工作么。
就为了这工作，让你一向珍爱的脑袋变迟缓，让你对第二天没什么期待，让你看不到每天初升的朝阳和可爱的蓝天白云，闻不到花香听不见鸟语，吃饭只能叫外卖，连亲人朋友也是掐着时间见面……值得么？
看着医院外宽敞井然的马路上流水般的车辆，姜夏一阵恍惚感叹。
叮！
手机界面弹出一条消息，将她拽回了现实。
【物流西区二期数据治理的prd，什么时候给我？】是小组长，或者说虚线上司的微信。
姜夏是请假来的医院，她挂的神经内科，挂了六次号，取消了六次，第七次总算抽出时间来医院取了号就诊。
哦对了，这期间她挂过四次心理科又取消了，她觉得还没到看心理科的程度。
看着手机界面，姜夏深吸一口气，没搭理。她又将手机塞回包里。
什么玩意，昨天早上物流那边刚提的需求，对方都说优先级不高，还没定验收日期，跪狗小组长却非要上赶着舔，压榨组员赶工尽快。舔狗的惯性操作，舔完自己的上司再舔别人的上司，打工人之耻！
姜夏假笑着进行了一个深呼吸，抬头看了眼天空。
北京的初秋短暂到让人沉迷，温度适宜不说，天空湛蓝高远，白云像浅浅的海浪一叠又一叠。
“呼～”
姜夏又舒出一口气。
算了，请假这么美好的上午，犯不着跟沙贝一般见识。
焦虑归焦虑，班还是得上。
要不拿什么交房租？拿什么给自己和亲朋买礼物？拿什么给别人随份子？还有家里蹲要怎么跟别人说……
赚钱么，不寒碜。重度焦虑，轻度抑郁什么的，尚可承受，想开点就好了。
叮！叮！
微信又来了两条消息。
嘟！嘟！嘟！嘟！
公司通讯软件里的消息也一个个蹦出来。工作群又开始活跃了。
姜夏心里升起一股熟悉又无力的厌恶烦躁，她打开公司的通讯软件，将签名改成「9.12上午休假」，心情总算舒畅了一点。
“呼~”
【休假了别耽误回消息】跪狗小组长刘峰的微信又来了。
之前两条微信也是他发的，公司通讯软件还有几条他的消息，姜夏扫了一眼，依旧是搅合着废话和情绪输出的催促。
“fuck！！”
姜夏闭了闭眼，手指快速飞舞【早上来医院了，下午要和开发过客服部的排期，完了参加周会，晚上开始搞，物流西区prd明天可以出一版】
跪狗小组长：【出详细一点，背景、场景、定位、价值、流程、方案等都写仔细，别像之前一样就写1000多字糊弄】
【客服部的多催开发，不能交给那边就不管了】
“你爹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管了，哪个基层干活的不是事赶事，排期堆排期。”姜夏将聊天框当成刘峰，对着手机口出恶言。
【后天用户部数据治理验收会上，要用PPT展示我们做的工作，突出对外部门的价值和对公司做的贡献。不能像上次一样，说将数据准确和完整率提高多少就完事。】
姜夏将手机挪远了些，一脸嫌弃：“不然呢，说你一个双周项目拉了十八次会，会议哔哔了废话多少字，如何将简单需求复杂化？无效消耗了项目参与人员多少的正面情绪和脑细胞？？还是pua员工写3000字的需求文档，丰富了公司的冗余文档存量？？”
刘峰当然听不到她说什么，继续无缝衔接，将鸡毛发挥成最大的令箭：【用户部牵头，我们部门辅助的那个公司S级项目，你现在这个思路不行，还是得先调研】
姜夏想关闭和这沙贝的聊天界面，界面上方还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感受到隐隐作痛的乳腺，她又将手指从左上角移到了输入框：【那个调研，做不了/微笑】
【你说什么？】刘峰的管理秘籍之一，只问不想。
【我说，做不了。这里没有生僻字吧/微笑】姜夏觉得好受点了。
【你不做是吧？有的是人做】刘峰的管理秘籍之二，以势压人，管他什么势。
嘟！嘟！
姜夏看到公司通讯软件群里有人艾特她，那是他们的部门群，刘峰的上司林虹，就是部门经理，也在里面。
哦，刘峰把刚刚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群了。然后艾特她：【这是公司的S级项目，上点心，明天下班前给我结果。】
姜夏笑了，在群里回他：【上点心？那麻烦您也上点心，用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回忆下，之前我跟赵总汇报的时候，是不是说了要先调研？是谁在会上说我的方案太低效，要求直接复用上季度客服部的项目。是不是你？是不是一个叫刘峰的人？别说你失忆了？正经的职场人可不兴这一套/微笑】
她字打得越来越顺：【三天后就要交付的项目，就算加急调研也要一周，你现在跟我说明天就出调研结果/微笑，您没事吧？屎到□□了，不是您想憋就能憋回去的哈/摊手】
她把刘峰之前的发她的消息也截图到群里【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交给开发就不管了，哪一个项目不是你动动嘴，我和其他人加班加单从头跟到尾？你就知道开会和催进度，催你妹啊！每一个项目节点都要人去催，那要排期和系统流程干什么？这么喜欢催，你自己去催吧。】
【？？成年人了，注意你说话态度】刘峰的管理秘籍之三，线上给你发问号，线下当着众人面质疑反问。
【打你爹的问号！对你这样只会压榨的跪狗，我就这态度，不服下午就把我开了，我等着人事来找我。】
离开部门群聊天框前姜夏又发了一条【打工人休假期间有点眼色，别特爹给我发消息打电话，老娘请假就是有事。】
姜夏将手机塞回包里，看着路边茵绿的草坪，脸色和内心逐渐恢复平和，这才是休假该有的状态。
大概是怼沙贝太爽，以至于热血上脑，姜夏突然眼前发昏，有点眩晕。
“她要昏古去啦！”
“这个女人要倒下来了吗？嘤嘤嘤，别压到我啊！”
“死女人别往这里倒，你要压到我了！！走开！”
“漂亮姐姐，别往这里倒，有人在这吐痰了！！”
什么情况？！！
姜夏扶着脑袋一个趔趄。
她刚才眼前一黑，恍恍惚惚歪了一下身子，她好像，听到路边草坪里的小草，说话了？？！
她眨了眨眼，看了会路边的绿色草坪，阳光透过道旁的梧桐叶撒在上面，在草坪上行成形状不一的绿色斑驳光块，很静谧，很美好。
大概是幻觉？
……
嘟！嘟！嘟！嘟！嘟！嘟……
午后从地铁出来时，姜夏刚开机的手机快要炸了。是公司的通讯软件。
走进公司大楼前，她拿出手机。
部门群里，刘峰的上司江虹说话了：【注意说话语气，不要带着情绪，好好交流】
姜夏面无表情打字：【我特爹已经好好说话了，我特爹带情绪说话了吗？请原谅我吧，高高在上的林虹经理。你要不要看看我们组每天的平均工时，12小时压根打不住，干到凌晨是常有的事！你要不要再看看我们组的工作安排，每个白天至少四个会，除了要跟外部门拉进度对需求，还要跟内部汇报工作进度，完了我们的大聪明刘组长还要时时问时时催，每次会议纪要领导们都不看的吗？不看写它当摆设！】
她意犹未尽：【还有那个你们挂嘴上3000字标杆的prd，你们拿它当废话文学标杆是吧，500字能整明白的东西，非要拉杂到3000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司价值观？考核就看谁产出和汇报的垃圾多/微笑】
【跟你请教技术你不懂，端着架子阴阳怪气不说，管理也是稀巴烂，还爱瞎指挥乱搅合，最后还是员工加班加点给你们擦屁股。
敢不敢看看员工的体检报告？一直都是你们给员工评绩效，敢不敢让员工匿名参与领导的绩效打分？？】
姜夏叹了口气，才给了多少钱啊？得伺候这俩重症傻嘚。
她关掉手机屏幕平息情绪，酝酿着待会用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情绪面对这俩挥着鞭子的跪狗。
“打工人的怨气都好重哟~你看这姑娘，年纪轻轻浑身冒黑气~”
“我不喜欢在写字楼下，这里的人都丧着个脸，浑身冒黑焰，晦气！”
“也没有都丧着脸吧，手捏大把股票那几个，偶尔来开开会，喝杯茶，看着这些打工人蚂蚁蜜蜂一样来来回回，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他们身上还有茶味呢嘻嘻嘻。”
“但是那笑容让我很恶心，一股子臭味，晦气！”
“不不不，有些拿高薪管着很多人的高层，脸上虽然不笑，但心里乐开了花！这样人总不至于让你晦气吧。”
“更晦气！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让我犯恶心，露水都少了几滴。”
“还是公园好啊，大家都挺放松的，就算有怨气也是一丢丢。”
“还是草原和森林更适合我们，没有人类！”
“……”
姜夏打字的手和走路的脚都慢了下来，听着小草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这下她确定了，不是幻觉。
太神奇了！
她停住脚步，假装打字，斜着眼神往旁边草坪瞄了瞄。
“她好像听到我们说话了！她在偷看！”一株小草喊了一声！
“怎么可能，这些愚蠢的人类。”
姜夏嗖一下转过脑袋，然后看到一个小草翻着句号大小的白眼，无风自动，晃晃悠悠看着她。
对视的一瞬间，她和小草都僵住了……
亲眼看见，终究是难以置信啊！
小草们纷纷隐藏句号眼，那株和她对视的小草慢了半拍，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隐藏了句号眼。
这走神不过瞬间，看了眼公司大楼，姜夏先将小草这茬摁了下去。
拿出工卡刷了门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