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方歆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太奶奶常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歆妹子啊,有80%的人都倒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了,你再坚持一下就能看到最后的曙光。”方歆之前对此半信半疑,直到今天看到忽然晕在她身边的陆煦。

    因为这倒霉鬼刚刚晕倒不到半分钟,他的对讲机就响了。戚烨霖的声音即使在这样一个时刻也没什么波澜,只是平静地说着路已经通好了,必须抢在这个窗口期把临时安置点的人转移到正规安置点,请这位藤原拓海同志赶快把人带下来。

    方歆有点窘,估计屋子里其他人的心情也和她类似。不知道应该先为这个演完一通虐恋情深之后突发恶疾倒地不起的人流露出一丝关心,还是应该先为自己的命运而兴高采烈。但方歆知道这两件事得一起做。所以她先重新把陆煦扶起来坐好,然后捡过他的对讲机,言简意赅但没什么好气:“你们派一个人上来开车!陆煦晕了,我没有驾照。”

    隔了好几秒钟,那边才重新传来一声正正经经的“收到”。或许是戚烨霖旁边有别人在,他不好调侃什么,但方歆总感觉这人像是很无奈地在憋笑。

    她收起对讲机就重新把视线落在了大病号身上。陆煦乖乖地靠着墙像是睡着了,除了微微蹙着眉显得很难受的面部表情和略微粗重的呼吸之外,暂时没什么其他异常。所以她也只是喂了他几口水,然后就收拾剩余的物资去了。

    收拾了没过一会儿,就有车子爬坡的声音。方歆迎上去就看到戚烨霖了,而且这车也有点像他自己的私有财产,就那种高干子弟标准款,低调奢华那一挂的。她正要对这人工资和资产十分不匹配的状况讽刺两句,戚烨霖却率先迎了过来冠冕堂皇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十分感激的样子:“方小姐辛苦了,代我向德公家里人问好,这次多亏了他们深明大义。”

    方歆正疑惑这人怎么对她这么客气,侧面就来了个小同志端起相机抓拍下了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直截了当地给了她答案。

    戚烨霖放开了她的手,又走到大门的正中央,双手合十举到胸前,虔诚地拜了一会儿才走进屋子里,然后又一个一个地拉着几位爷爷奶奶的手,亲切地用着自己有点蹩脚的阳山话和大家交流了一下情况,场面其乐融融到方歆毫不怀疑明天会看到一条“戚镇长深入一线指挥安置救援,亲切慰问受灾群众”的新闻稿,着实是恶心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表演和作秀终于结束了,戚烨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阵窗口期来之不易,连忙招呼几位同事扶爷爷奶奶们上车,然后他们就一人开一辆车地先把7位村民给带下去了。

    等包围在他身边的同事都走了之后,这位正正经经的戚镇长才重新现了个原型,忽然毫无形象可言地蹲在了陆煦的旁边,伸出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又夸张地把手收了回来,一副被烫坏了的样子。接着,他那油嘴滑舌的小玩笑便虽迟但到了:“唉,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做剧烈运动,你说陆煦怎么一遇到你就把持不住了呢?”

    这人说得吊儿郎当的,暗示意味十足,方歆本想翻个白眼不理他的,但忽然想到戚烨霖也没什么要讲个荤段子调笑他们的动机在,所以便读出了他这话中的双关意,然后飞快联想到了之前的所有线索,顾不上包装问题,直白道:“所以陆煦来阳山之后到底会怎么样?戚瀚宸要对煦·榆做什么?”

    戚烨霖似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个名字,所以略微吃惊地挑了个眉,然后又意味深长道:“俩深谋远虑的人凑一块儿还能干吗?不就是玩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预判了你的预判那一套吗?”

    “戚烨霖我不想和你猜谜语!”方歆有点烦躁,但她知道这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和她一问一答,所以只能和他采用“是与不是”这种玩法,“戚家先后把你派到岚县和阳山,就是要你帮戚瀚宸拿住两个矿脉然后做整个新能源产业上游的自然垄断,从而和四矿竞争不是吗?”

    去年上半年戚邦炀落马之后,本在戚邦炀女婿手中的A城房地产行业垄断地位被拱手相让,让整个戚家元气大伤。戚邦荣虽然手握大半个A城的金融资源但是缺少实体根基,而且明里暗里也得敬辛家几分薄面,所以他们深思熟虑找到的这个实业立足点就是戚瀚宸的紫金矿业。

    戚烨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方歆就知道她说对了,连忙又乘势而上地问出第二个问题:“但现在主板发行审查收得很严,紫金以自己的主营业务不可能获得上市核准,所以他需要买壳,就像当初的国恒那样,对吗?”

    这个猜测中似乎差错过多了,因为戚烨霖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听了个好玩的故事一样:“方小姐想象力还不够丰富啊,刚刚那段基本正确,现在这段……属实有点烂尾了哈哈哈哈哈。”

    有些人不光要和她猜谜语,看她猜不出还要嘲笑她智商。方歆憋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那毒舌男一眼。

    她这两天被断电断网,着实没有办法为自己的什么猜测寻找依据,也只能结合陆煦之前对她说的“不想做壳”所以试探性地问问。现在这个猜想被否定之后,她再去复盘,才发现其中一个巨大的漏洞:市场上那么多业绩不佳的上市公司都可以做壳,为什么紫金或者国恒要从零开始培养出一个煦·榆来呢?

    正在重新为自己的猜想排查漏洞,方歆却又听到戚烨霖笑意满满地调侃道:“不过某人顶着39度8的高烧过来表白最终晕倒,胡言乱语两句你就原谅他吧。”

    方歆有点愣,半晌才明白对方的意思,轻哼一声:“你想多了,刚刚那些话不是陆煦和我讲的,他从来都不会和我把煦·榆的事情说得那么明白。”说到最后她又有点生气,每次在煦·榆的问题上,陆煦总是把她摆在对立面,和戚烨霖一样喜欢和她打哑谜。

    “哈啊?”戚烨霖显然又被他所认知的情侣状态震撼了一下,“陆煦之前信誓旦旦地和我说,如果能见到你就一定要把所有话都和你讲清楚,不留任何遗憾。那他到底在讲什么啊还把自己给说……昏倒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朋友不能这么恋爱脑,所以他又跑到陆煦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陆煦你别装,正事都没说完我可不帮你说啊。”

    陆煦很难受地哼哼了几声,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湿啰音听着更重了,每咳上一下胸口都要剧烈地起伏几下,呼吸十分困难的样子,不像装的。方歆连忙喂了陆煦喝了几口水,瞪了戚烨霖一眼,阻止他继续虐待病人。

    陆煦咳了一会儿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到方歆,宽慰似的笑了笑,又迷迷糊糊地说起了胡话:“小方,我没事,就是……太累了。不过我马上就能有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回到3年前,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方歆有点心疼,胡乱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听陆煦说这样的话却着实被带动得莫名难过。

    上一次听到陆煦这么破碎的声音大概就是在3年前的詹华榆家里,那个时候的他是不是也很想躺在她怀里说上句“我好累”?

    可他没说,而是满腔热血地投奔了戚烨霖,但是却不想是一脚踩进了他们戚家设好的陷阱里,然后便成为了戚家上位的垫脚石。

    而此刻,这个从来都不会叫苦喊累的人终于被击垮了,被病痛,也被那些所谓的友情吧……

    “咦?你忽然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好像想……把我从山上推下去?”

    戚烨霖被这忽然从侧面射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半晌明白过来之后又重重捶了一下陆煦的肩膀,骂道:“陆煦你可真行,现在学会话说一半然后让我做恶人了是吧?”

    于是,方歆的拳头就还是落在了这虐待病号的累犯身上。

    戚烨霖吃痛地叫了一声,才愤愤地把刚刚朋友的那段胡话翻译了出来:“方小姐放心吧,没你想得那么惨。陆煦下了先手棋,打算静观其变。灵迅的站位对他的下一步计划至关重要。他不告诉你大概是不想逼你选边吧。”

    ……什么东西?刚刚陆煦的胡话好像没那么浪漫了是怎么一回事……方歆的思维有点脱线,连忙把这恋爱脑想法压了下去。

    “不过,我到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理解国恒和煦·榆的关系。”戚烨霖稍微冷静了一下又回到了主题,很困惑的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别人不懂也就算了,你们灵迅做背调的时候难道没看出来,国恒和煦·榆2年前的那笔交易,实质上属于反向购买吗?”

    反向购买?方歆被这个词吓了一跳,大脑里忽然又闪过了各种各样的线索,一团浆糊似的理不出个头绪。于是,她一边把专业术语调出来一边试图先搬出点证据来回应戚烨霖关于她专业能力的指责:“因为煦·榆当时在IPO,所以我们背调用的是建投的尽调报告……”

    她说到一半就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关于建投的可怕猜想,连忙放弃了这条论据,转而又投向了更加可靠的一边:“而且唐书告诉我,是国恒要来收购煦·榆,剥离资产只留人才和核心技术……”她说着说着就感觉心里不断地发毛,又扫了一眼晕在墙边的陆煦,试图想从他哪里得到个答案。

    耳边再次传来车子驶上长坡的声音,看来是戚烨霖的同事把陆煦的车开上来要来接他们下去。可是这件事却没那么重要,因为戚烨霖忽然叹了口气,说出的话也耐人寻味了起来。

    “唐书说的啊,那我不意外了。”他边说着边把陆煦扛了起来,轻描淡写道,“因为唐书是我哥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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