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秋傍晚,微风萧瑟,一点落日余晖洒在男人俊朗却十分清瘦的脸上,他神色痛苦的绻在躺椅上,身子忍不住的轻轻颤抖,手臂随意的坠着,额上早已浸出几缕薄汗。

    他尽力坐起来了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出了神。

    “是不是又难受了?”

    许思招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已经缝补了很多次的旧衣,察觉到计无的异样立刻走上前关切道,用手仔细拂去了他额上的汗。

    “我没事,倒是你这双手明明进可上阵杀敌,退可拨琴弄弦,现在却沦落到浆衣洗裳……我终究亏欠你太多……”

    计无轻轻抚着许思招的手,极力克制声音的颤抖说道。

    许思招笑着将计无揽尽自己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即将落下的眼泪:“没有,你答应我的已经做到了,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一起回上崇。”

    “好,一起……回……”

    半年后

    站在上崇城门前的许思招沉默着出了神,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娘亲,我们不走吗?”

    许思招收回思绪,低下头看了一眼身边牵着的小小人儿,微微笑道:“走吧,昔言……”

    眼角泛起的泪光被悄悄抹去。

    崇国历武随四年,承国历德邕二年,崇承两国在两国皇帝的新政推行下,终于结束了近百年的冷战,两国得以开关互通,重修邻国友政。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短短十字,几乎困住了许思招的前半生,时隔多年重回故土,许思招的心却比想象中平静。

    进入城中,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热闹街道,许思招竟一时不知该往哪走到哪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曾经的敬国侯府看看,那个让曾经的自己既熟悉又痛恨的地方。

    曾经的敬国侯府坐落在城中极为显要的位置,先帝在时,许家可谓是风光无限,一时无两。

    许思招驰骋沙场为武将,敬国侯许穆和其子许白渊屹立朝堂为言官,本就家世显赫,又加上敬国侯还娶了太后义女,也就是许思招的母亲程皎,说整个许家是当时朝堂内外最炙手可热的存在也毫不为过。

    可惜许穆带着许白渊执意卷进党派之争中,任许思招如何劝告也不为所动,最后许家支持的刻王周恒宇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中不敌先帝幼子平王周恒蓁。

    后面发生的事情身在异乡的许思招不太清楚,平王是如何赢过朝中声望颇高的刻王,登基后又是如何处置刻王一派人……

    或许已经流放或者处死了吧,许思招这样想。

    虽然跟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都不算亲近,甚至还有诸多矛盾,但毕竟是有亲缘的家人,一想到他们会面临的怎样的境遇,许思招纵使再恨他们此刻也变得有些难过哀痛。

    许思招神有些恍惚,身旁的计昔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朝她展颜笑着,给了她些许安慰。

    凭借记忆中的路线母女俩很快到了敬国侯府,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侯府似乎并没有易主。

    门上的牌匾额虽已不在,但也没有添上新的匾额,大门虚掩着,只是没有了往日的光鲜亮丽,不过看起来并不算破败不堪,应该是有人长住于此的。

    许思招有些激动,她拉着计昔言的手,快步走到了门口,颤抖着伸手推开了门。

    从前这扇门一开,迎面而来的就是无数下人的问候以及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宅院布置。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带着回忆也蒙上了灰蒙蒙的雾。

    许思招正小心打量着,突然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男子张牙舞爪的冲了过来。

    凶神恶煞的冲着母女俩大声质问:“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敬国侯府!”

    计昔言哪见过这样道场面,她害怕极了,赶忙躲在了许思招的身后,许思招护着她,仔细地看了面前的男子好几眼,加上熟悉的声音,确认了此人应该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许白渊。

    难以置信,曾经不可一世、自命不凡的许白渊,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幅疯癫模样,不禁令人唏嘘。

    不过起码保住了性命,说明新帝并没有对许家赶尽杀绝。

    许思招认真且平静地回了许白渊的话:“我是许思招,是你的妹妹。”

    “胡诌!怎可能!侯府就我一个孩子,我是唯一的嫡子,以后我可是要承袭爵位,做侯爷的人!”

    许思招苦笑,没想到许白渊还是跟从前一样,最在乎嫡庶,最在乎身份,即使神智都已经不清了,还是没有忘记和人争辩。

    许思招和许白渊并非一母所生,许白渊的生母本是许穆的一个妾室,在许思招的母亲朝阳公主嫁入侯府之前,便已经有了许白渊。

    可是许白渊生母身份低微,即使是朝阳公主病逝后也没能被扶为正室。

    外人只当是许侯与朝阳公主情真意切,不愿再娶,不过许思招知道他只是不敢罢了。

    也是在那时,许思招的名字,从“朝”变成了“招”。

    因为许思朝这个名字的寓意是思念朝阳,许思招每每想起这三个字都觉得一阵恶心恶寒,所以许思招便自作主张改了名字。

    “是,你就是侯府唯一的嫡子。”

    以前许思招总会拿嫡庶之分来呛许白渊,可是现在见他这幅光景,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凄凉与无奈,便随口附和着了。

    许思招左右张望打量着,想要在这空荡的侯府找到许穆的身影,既然许白渊都还活着,他应该也还在吧……

    “哼!算你有眼力,我很快就要当侯爷喽!”许白渊得了肯定的回答,欢喜极了,兴奋地满院跑。

    “白渊,又在吵吵闹闹些什么?”

    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许思招猛地抬头,正是许穆站在阶上,身子有些佝偻着,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许穆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有些陌生的母女俩,好一会儿才将许思招认出来。

    许穆又惊又喜地往两人走去,直到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的问:

    “思招?你……你还活着?!”

    “嗯,我还活着。”

    许思招和许穆对视良久,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许穆局促的笑了笑,眼角早已经有眼泪纵横,他缓缓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坐会儿吧。”

    许穆在阶上摆了张老旧的小桌子,从屋里进进出出地拿出家里仅有的粗陋茶具和茶叶。

    看着许穆早已经花白的头发,略显佝偻的背影和局促不安的眼神,许思招心里无端生出了许多的感慨与无奈。

    终于把一切收拾好后,许穆给许思招斟了茶,然后看着许思招身边一直乖巧跪坐着的计昔言问道:“这是?”

    “是我和他的女儿,来,昔言,叫翁翁。”

    “翁翁好。”计昔言朝着许穆行礼回道,虽然只有八岁,但许思招把她教的很好,基本的礼数总是周全的。

    “哎。”许穆欣喜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他呢?”

    许思招沉默不言,只是低头喝茶,看着女儿不说话,许穆也不愿多问,只是叹气,气氛又开始沉闷起来。

    终究只是个孩子,计昔言没过多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小声地询问道:“娘亲,这里好大啊,我能自己去玩会儿吗?”

    许穆抢着应道:“当然可以啦,白渊你过来,带着小昔言去玩会儿。”

    许白渊嘻嘻笑着:“行吧,要好好跟在本侯爷身后哦!”得到许思招的眼神默许后,计昔言这才跟着许白渊离开。

    待两人走后,许思招才小声问道:“兄长他……怎会变成这样?”

    许穆苦笑着摇头:“哎,说来话长,这都怪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非要卷进这混沌之后。刻王虽然朝中颇有威望,母妃身份也十分尊贵,但是他贪心不足,做了许多错事,还被发现与敌国勾结,最后惹怒先帝,被革去一切事务,赋闲在家,先帝也至此病倒。”

    许穆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可是他的野心只增不减,竟然在先帝病体垂危之时企图谋反,被彼时已经是太子的新帝亲手斩首于宫门前……我们许家虽然没有参与谋反,但毕竟曾是刻王一党的,在新帝登基后,被废黜了爵位,全家流放北漠……”

    “只是在北上的途中,我和白渊被一行人掳走,本以为是新帝不肯放过我们要杀我们灭口,可是这一行人却将我们遣送回这里,我们父子俩得以苟且偷生。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新帝的旨意,我想这一切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只是白渊,在经历了党派之争,与妻儿的分别之后,神智愈发不清,现在已然跟个孩童没有任何区别了,不过也好,这样就记不得这些痛苦了,就这样过完这一生,已经是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许穆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喘口气,这才勉强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交待清楚了。

    听完许穆的话,许思招心里闷得难受,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些年,竟然发生如此多的事。

    明明事事都与自己无关,却又事事都牵扯其中。

    “思招,都怪爹,要是当初我听你的话,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变故?是不是我们一家人都能好好的?”

    许穆小心翼翼的看着许思招,语气中无措与悔恨让许思招更为难受。

    “爹,都已经过去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如今也算是捱到了新天地了。”

    “那你……那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许穆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即使他知道许思招并不想回答。

    “这些年,我们过得很好。”

    许思招想起计无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笑着的时候,眼角也有了几分皱纹,她似乎是在回忆,回忆起了这些年短暂却又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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