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八月下旬。

    山城的夏日热浪翻滚。

    烈日被空调和窗帘阻隔,房间里唯独书桌上亮着一盏灯。

    书页轻轻被翻动,柳时竹默默整理着桌上的物件。

    亲戚们的高亢谈笑声从门缝中传来,伴着夏日里永不休止的蝉鸣,汇成刺耳的声浪,在脑海里滋滋作响。

    “嘎吱——”

    凳子腿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顿了下,柳时竹环顾四周,从书柜上翻出降噪耳机。

    搬来池江已经快一天,东西收拾的七七八八,书柜也基本塞满,但仍觉得房间空荡,刻板得像标准的样板间,没有半点生活气息。

    她戴上降噪耳机,沉默地坐了回去。

    桌子上的手机微震——

    程辛:【下来】

    刚戴上的耳机又放下,房门被打开,巨大的喧噪铺涌而来,震荡着耳膜。

    从楼梯下来,柳时竹目光淡淡地扫过客厅里的亲戚。

    这些亲戚她大多没怎么见过,也很少在母亲口中听到。

    但毕竟,今天是她们母女搬回池江的第二天,可能是为了维系多年未见的感情,亲戚们都不约而同地过来恭贺乔迁。

    扯了下唇,柳时竹没什么情绪地走到了母亲程辛身边。

    她平静喊:“妈。”

    程辛偏头看她,夏季湿闷,少女穿了件粉色收腰衬衣,搭配浅灰短裙,勾勒出纤细腰身,看着轻灵而新潮。

    她只点了点头,便回头同他人说话。

    柳时竹也未说话,静静地站在程辛身旁。

    一旁的亲戚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她:“这是时竹吧,都长那么大了,快让大姨好好看看你。”

    柳时竹顺着她的话:“大姨好。”

    紧跟着几个亲戚也都围着过来,相互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话题不外乎只局限于小时候抱过你,现在长大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面对几近陌生的亲戚,柳时竹的回复略显冷淡,只不冷不热地挑着回答了几句。

    这性格几乎和程辛如出一辙,漠然视之一切。

    亲戚也都见怪不怪,依旧热情地围着她转,各种夸赞她和程辛。

    “还是小妹有本事,妹夫去世那么多年。”挺着大肚子的亲戚开口,“一个人把时竹拉扯大,生意也做的红红火火,房子钞票这下是全不缺喽。”

    他说完这话,身边的妻子尴尬地看了看程辛,连忙补话:“小辛,你姐夫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他这些年没见你们俩了,情绪比较激动。”

    “现在小妹因为工作搬回来也好,多照顾照顾一家人,为家庭利益着想。”男人并不理会妻子,摸着肚子说,“时竹也要收收自己的冷性子,不能像你妈那样,不然吃亏了都没人帮你。”

    柳时竹皱了下眉,下一秒,身旁的亲戚就用手臂捣了一下男人,说:“时竹还小,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啊。”

    场面冷了下来。

    程辛在旁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冷不热地问了几句男人的工作。

    “原来是李永晨公司的,我认识他。”她淡淡笑,“回来让他好好关照你。”

    程辛只说了这一句,男人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他在公司对老板低头哈腰喊李总,而程辛却只称呼其名,自然一分高下。

    其他亲戚凑了过来,替男人打圆场,话题轻描淡写被扯开,言语间也对程辛多了几分恭维。

    这些年,在柳父去世后,程辛带着柳时竹搬离池江。她性子刚强,一个人白手起家,过的并不容易,与亲戚们联系的也少,好在公司发展迅速,节节高升。

    也正是公司版图扩展,要在池江发展,程辛才带着柳时竹搬回池江定居。

    几个来回对话,忽然话题回到了柳时竹身上。

    “时竹啊,这快开学了,打算上哪个高中?”

    柳时竹沉默。

    程辛恬然道:“池江一中火箭班。”

    池江一中是本地最好的公立学校,一般很少有转校生进去,除非成绩或家庭背景过硬。火箭班更是尖子中的尖子,几乎把全市联考前几包圆。

    “一中好啊。”一个亲戚说,“我邻居家小孩就是这个学校的,说上次联考,火箭班还冲出一匹黑马,直接超了第二名几十分。”

    “好像叫什么…梁…梁旭?”

    亲戚当中来的也有孩子,听到这个名字,他们忽然叽叽喳喳地吵作一团。而另一部分亲戚则恭维道,一中好,让柳时竹入学后努力学习,将来给他们柳家出个状元。

    柳时竹自小成绩优越,恭维的话,从小听到大,再听到亲戚说这些,心里已经毫无波澜。

    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看了眼,是好友钟溪的来电。

    陌生的亲戚们仍在聊天,团坐在客厅中,乌泱泱地近似要把整个空间的光亮都要淹没,耳朵里被挤占得只剩下最原始的嘈杂声。

    坐在沙发一侧,柳时竹漠不关心地听着这话,她垂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口。

    茶水的涩苦直达喉间,激得她舌尖发麻。

    她坐了会,起身说。

    “有点闷,我出去一趟。”

    ……

    从空调房出来,热浪从脚底一路上涌,空气密不透风,闷得柳时竹有些呼吸困难。

    像是被困在了这座山城里。

    她拿出手机,拨回钟溪的电话。

    淡淡忧伤的歌声缓缓响起——“到底变了模样/变得一声不响。”

    站在跨江大桥上,柳时竹趴在栏杆上,江风灌满她的衣袖,撑得大大的。

    悠长的汽笛声在江边响起,轮渡漾开水面朝着远方驶去,然后逐渐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

    电话不知何时被接起,钟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今天去了你家。”

    似乎已经预料到要说什么,柳时竹的反应格外平静,她淡淡地“嗯”了声,沉默地继续听她说。

    钟溪说:“你邻居告诉我,你们搬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要飘散在这江风中。

    柳时竹垂下眼,平静地告诉她,如同昨天程辛通知她搬家那般,“我妈工作调动,需要搬到池江,我的学籍也一并拉入了池江。”

    “以后就在池江生活了。”

    电话那边不声不响很久。

    钟溪固执地问:“不能留下来吗?”

    柳时竹只是说:“我已经在池江了。”

    “可是你都没告诉我。”

    “对不起……”指尖无意识地在栏杆来回移动,柳时竹捏紧了手机,“我也是才知道。”

    程辛女士做事很少过问柳时竹的意见,大多直接替她抉择,木已成舟之后才会告知她。常有人说,这对母女俩看起来丝毫不像母女,倒像阶层分明的上下级关系,一个发出指令,一个超额完成。

    从东庐搬来池江的每一步,都在她意料之外。

    程辛女士从未对她提过她搬来池江的事,只是在搬到池江后,轻飘飘地告诉她这个既定事实。

    她不想额外多说,也不必多说,钟溪其实已经明白。

    双方不约而同地沉默。

    那头,钟溪放下电话。

    她整理了很久情绪,却还是没忍住问:“那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吗?”

    “……”

    柳时竹笑出声来,她极其客观地陈述:“理论上,会的。”

    “会永远都是。”

    电话挂断之后,柳时竹又独自站在桥上,看着过往行人从身边不断穿梭,浓烈的格格不入感再次袭来。

    停留许久,她捏着手机,继续游荡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中。

    同东庐市不一样,池江是依山而建,大江穿城而过,被分割成江北和江南两块。

    江南几区属于老城区,早些年发展很好,近些年却有些跟不上时代进程。江北区主要发展以新型产业为主,发展迅猛,房价也贵得离谱,其中百里弄占据榜首。

    而柳时竹家便住在百里弄。

    柳时竹对这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知道百里弄靠江,可以俯瞰整个江面。但同时百米寻不见一家商户,格外僻静。

    以至于从江北走到江南区,柳时竹乍然间有些不适应。

    老城区早期规划不佳,矮矮的居民楼一幢接着一幢,中间穿插着小小的街道。孩童骑着三轮自行车笑语经过,空气中吹满一圈又一圈泡泡。

    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如老旧黑白照片泛着毛的边,真实而又虚假的令人不敢相信。

    硕大的梧桐树遮住太阳,走在下面,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细碎的影子。

    柳时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觉得虚幻的像是一场梦。

    她进了一家便利店,反射性拿了一瓶矿泉水。

    在结账时,瞥见冷柜里的汽水,柳时竹恍神了下。

    程辛平时不准她喝汽水,觉得营养价值低,只督促她喝牛奶。

    再回神时,柳时竹礼貌打断结账员的动作,“抱歉,我能把它换成汽水吗?”

    结账员自然点头。

    将矿泉水放回柜台,柳时竹选了一款橘子味的汽水,停留几秒后,又伸手拿下一盒甜品。

    店里有位置,她坐在落地窗前,拆开酸奶,望着窗外发呆。

    窗户正对着街道,人流来来往往,还能看见对面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

    模样看不大清,只能看见依稀的身形,简单地通过衣服颜色辨别人。

    盯着看了许久,便自然注意到其中总是进球的少年。

    高挑劲瘦,穿着无袖黑t,肩膀平直而宽阔。运球时,手掌拍击着篮球,整个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有一种介于劲壮和清瘦之间的少年感。

    飞奔在球场时,清风扬起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间意气风发。即使有些距离,但仍然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似飞鸟般无忧无虑的朝气与活力。

    炽热的夏风吹卷起云层,连带着刺眼的阳光从期间穿透而出,犹如一股涌动的热浪,染红了云雾,点燃了整个篮球场。

    烈日阻挡不了少年们奔跑的步伐,篮球在他们之前传递,目不暇接。

    很快到了赛点。

    刚刚的黑t少年被伙伴们围住,施展不开身体,球被困在方圆之中。

    垂头收拾盒子,柳时竹看出男生想要赢球的几率不大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弧线。

    “砰——”

    少年毫不犹豫纵身跃起,阳光炫影了他的身形,一个简单的三分球,精准命中篮筐。

    炎热的夏日里,那一球像是短暂而令人惊喜的凉风,少年潇洒的身形,如人心中模糊而又动人的幻影。

    收回眼,柳时竹起身扔掉桌上的垃圾,又折返买了一瓶矿泉水出了便利店。

    恰是傍晚时分,天空高挂着血染般的火烧云。

    远处的山峦也被余晖染上了一抹红色,像是燃烧的烈焰,舞动着灼热的边缘,整个世界仿佛被火焰所包围,熠熠生辉。

    下一刻,赢了球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身后,厚重的门帘被揭起,发出沉闷而哗啦的响声。

    柔和的阳光穿透其中,光与影像是有了实体般,在空中浮动。

    太阳的余热垂落在少年少女身上,两人各自望向对方,视线相撞——

    冷漠、快速地相互打量,像是盛夏白瓷梅子汤叮咚叮呤相撞,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谁更冷冽些。

    但大概是柳时竹略胜一筹。

    少女齐肩短发,空气刘海。

    生得一双丹凤眼,眼皮薄透,瞳仁漆黑如墨,似藏于冰面下暗流涌动的冷凝,孤独地游离在人群外。

    她冷然地站着,仿佛空中幻影的繁华绚丽,傲然伶俜地等待谁为它添上最终水墨色。

    同时全身的疏离感又似将全世界推之门外。

    而梁旭则截然不同。

    少年眉宇间见光,眼皮褶皱宽而微微上挑,望向人时好似笑眼,熠熠生辉。身上更有压不住的张扬气,带着少年人的骄傲与坦然。

    双方各自都生得一张好皮囊,对各自皆都不感兴趣,对视一眼便匆匆分开,擦肩而过。

    临终前,柳时竹依稀听到他的名字。

    ——梁旭。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