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朦胧的城市，雨击打伞面谱成交响，由远及近。一抹鸭黄色的身影钻进黯淡的青色，雀跃着，跳过一个个水坑，水珠同她一起舞蹈。
雨帘下，是她明媚的笑眼，蹦跳的马尾。鲜亮的人，使雨不再烦闷愁苦。
噼里啪啦的脚步，安一芥奔至檐下，收起伞，抖落上面的水珠。睁开清亮的眸子，再望一眼室外的雨景，自言自语，“真应景啊。”
说完，往小区楼里走。
下雨天，物业在门口铺了片废纸箱，却仍免不了滴下的水，留下一串黑脚印，潮湿黏腻。安一芥在纸壳多停留了会儿，古灵精怪地跳了跳，再往电梯口走去。
此时，电梯前站着一个男人，微仰着这头，紧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
听见声音，他没有转头，但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与她拉开距离。
视线盲区，安一芥肆无忌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男人个子很高，但背微驮，身子稍稍前倾。模样有些狼狈，一头糟乱蜷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长度长直耳侧，被雨淋湿的皮肤略显苍白，脖间泛着点点红。
除去衣服，重灾区要数他的脚下，雨天穿着拖鞋，沿雨路走来，袜子湿透深了一个度。
要不是他湿黏的难受，动了动脚趾，安一芥还以为他袜子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干爽的安一芥碰到落水狗，忍不住多窥了几眼，捂着嘴笑，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男人并没察觉身后的小动作，脚跟微微抬起，在电梯门开启时迅速钻了进去。
安一芥吓了一跳，太奇葩的行为，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男人的目光落向她，她这才看到他的正脸，眼睫湿垂，眼内因雨水染上湿潮。是人群中打眼的长相，若不是突如其来的雨，他或许能沿路吸引不少姑娘的注意。
无礼被抓现行，她尴尬吐了下舌，侧过脸，屈着身子进去，好似这样能不被看见似的。
“……”
电梯运行上升，唯有机械运作的声音。宽大的轿厢，安一芥站在中间，男人站在角落，分隔开遥远的距离。
她几次伸手又缩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内个……帮我按一下十五，谢谢。”
挡在按钮处的男人一动不动。
“内个……”
安一芥戳戳男人的背，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按下了楼层。
她悻悻地收回手，撅了下嘴。
真是个古怪的男人。
电梯行到十一楼停下，窝在那角落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向门处移了点，露出楼层数字，安一芥不经意一瞥，看到了亮起的“1”。
“是你！”
突兀的声音响起，男人猛地回头。
这时电梯门打开，他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去。
男人背影消失，电梯合上，安一芥视线仍停留在那个方向，咧着嘴笑，小鹿似的眼睛荡漾起。
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南江牧你错了，电梯不会自动回到一层，是有人按的，我刚才看见了。”脚上的鞋子极易难脱，安一芥单脚站着脱鞋，不稳，乱蹦着。
即便是这高难度的动作，她还不忘说。
前不久，两人因电梯运转产生争论，南江牧非得说那个时间段电梯会自动运行到一楼，而她坚持肯定不是电梯的程序。
那时她没理落败，如今要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然而她说完，等了好久没有回应。鞋子落地，脸皱起，死死盯着那人的后脑勺，但一张娃娃脸没有杀伤力。
对面的客厅，屏幕上的枪战如火如荼，炮火连天的轰鸣。一男的盘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手握着遥感灵活操纵着，对背后发生的坐视不理。
一只鞋的功夫，震耳欲聋的枪声终于消停。
他抛掉手柄，转过身，痞气的眼里藏着笑，手搭在沙发背上，“你说什么？”
安一芥玄关的椅子上，龇牙咧嘴地使劲。听见他问，手停下，“我说——”
“好了，我听到了。”
南江牧眼中闪过的促狭，安一芥察觉被捉弄，怒骂，“南江牧，你是不是有病。”
他目光又停在她的鞋上，“又被男人甩啦。”
安一芥一愣。
他努努嘴，“每次约会都穿这双。”
“那怎么知道我和他分手了。”
南江牧嘴角咧开，头往椅背上一搭，“约会能这么早回来？再说了，我看他早想分手了，你天天跟小孩儿似的，男的甩了你不是很正常吗。”
第二只鞋子终于脱掉，安一芥往鞋堆一扔，泄愤似的，故意扔得重了些。
南江牧眉毛一挑，“怎么，戳到痛处了。”
深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得意与挑衅，长腿懒懒搭着，对此番斗嘴游刃有余。
安一芥脸涨红，许久憋出一句，“我本来就想分手。”
“噗嗤。”
南江牧仿佛听到个世纪笑话，捧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
安一芥黑着脸，手默默蓄力，“我现在喜欢看别人谈恋爱，不行吗。”
南江牧头发微乱，脸朝向她，“两个男的，就跟你画的那样？你学生知道你私底下都喜欢什么吗。”
安一芥秀气的眉头微皱，茫然的神情徒然一变，没等他说完，就往屋内跑。
果不其然，她卧室的房门大敞着。
来到电脑桌前，划了下鼠标，屏幕亮起，画面中有一个半身赤/裸男人半跪着，抓着另一人缠绕青筋的脚踝，满屏嚣张贲实的肌肉，扑面而来荷尔蒙的气息。
她双眼绝望地阖上，回忆起下午图画了一半，就急匆匆被叫出去分手的经历。
一时疏忽，酿成大错。
但事已至此，她顶着滚烫的耳根，气势汹汹冲了出去。
“你凭什么进我房间！”
南江牧纨绔的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不以为然，“我电脑坏了。”
“那你也不能偷看。”
“我一打开就摆在我面前，你以为我想看啊，我还嫌恶心。”
“怎么就恶心了，你这是歧视。”安一芥指着他，“你进我房间，破坏规定，现在就滚回学校去！”
南江牧嗤了一声，疏懒地从沙发起身，向她走去，表情玩味，一字一句道：“你确定是我滚？不是应该你滚吗。我不介意跟阿姨说，大义灭亲，反正我和你也不是亲生的，你说是吧。”
他俯下身，附在她耳边，说话时故意往她而耳朵里吹气。
温热的气流徘徊耳际，安一芥身体一颤，连忙捂住耳朵，向后踉跄几步。
南江牧见状，眯起眼，笑意更浓了。
“吃饭吧，饿死了。”说着，他撤开距离，优哉游哉向餐厅走。
安一芥眼底火气未消，拧着他偏不动。
但肚子不争气咕叫了声。
本就甜甜的脸，好不容易做出点威慑来，现下又破功，她眼神慌乱地四下乱瞥，见没被发现，清了清嗓子，扣扣后脑勺，悻悻地跟了上去。
南江牧拿出微波炉里热好的菜，中午吃剩的外卖，红汤上飘着零星几片菜叶，瞧不到几片肉，简陋至极。
安一芥顺手接过饭，拉开椅子，“爸爸给你的生活费少了？”
南江牧抬眸瞟了她一眼，“还不是你，工作后只要那一点，南振风就给我一样的。也不想想，我是读研，又不是工作，能跟你一样吗。”
“弄得我们家很穷似的。”他撇嘴，小声嘀咕。
原本踌躇的筷子，此刻毫不犹豫地落在碗底最后一片肉上，往嘴里塞。
安一芥恶狠狠地咀嚼，口齿含糊地说：“那你就回学校啊，食堂便宜。”
南江牧看穿她的意图，“回学校家给你住？”他身子前倾，写满嚣张，“我能让你这么痛快吗。”
屋内静了两秒。
安一芥从碗里抬头，与他对视，又垂眸，掩藏情绪。
“我吃完了，”她放下筷子，顿了顿，“今天你洗碗。”
椅腿摩擦地面发出粗粝的声响。
南江牧冲离开的背影喊道：“我这星期学校忙，你准备晚饭。”
“知道了。”
“啪”得一声，门关上。
“晚安。”南江牧又说。
没有回音。
他望着紧闭的房门，笑意不减。
-
安一芥期盼的工作日来到，高中美术课清闲，外加没有南江牧骚扰。
周一早上上完课，下午没事，她就回家了。
早上差点迟到，她把没吃完的面包直接当午餐，坐在电脑前啃着。
打开论坛，昨晚新发的图收到不少点赞。
1L：[色][色][色]劳斯太戳我xp了……
2L：可是在桌子上会很酸
3L：上面的，可以展开说说[吃瓜]
4L：大大有原图吗！求原图
……
安一芥回复四层，[原图在我的公众号里，发关键字自取]。
鼠标继续下滑，她看到几个评论眼睛弯起，笑出声来。果然网络上大家脸都不要了，一个个骚话漫天飞，走几步都能被裤子绊倒。
看了几页，后台收到了新的消息。
是一位金主，来找她约稿的。
[同人？还是单人，有时间限制吗？]
[我没有要求，太太自由发挥就好，我相信你的实力]
她咬着唇，盯着屏幕未动，有一丝纠结。心虽然是喜悦的，但最近没有灵感，没有要求似成了最大的要求。
思忖半晌，她敲动键盘。
[我先记着，等有灵感了在发给你看看，挑一张你喜欢的。]
[ok，没问题~]
干脆利落地达成一笔生意，她摇头晃脑，在日程表上添上一项，落笔都轻快许多。
然而，望着空白的画布，大脑空空。
真的半点灵感都没有。
灵感之泉，不能强制开垦，干坐着反而量费时间。
她卸下力气，把自己往床上一扔，舒服地喟叹，“休息一下吧。”
但新任务来得比想象中快，安一芥拿起震动的手机，看到显示的名字笑容立刻沉了下去。
“干嘛。”她接起电话，有气无力道。
臭不要脸的人，也不客气，直接命令，“去维修店拿一下我的电脑，再送学校来。”
“你不会自己去拿吗。”
南江牧那边声音很嘈杂，“我现在走不开。”
她见招拆招，“结束再去。”
“不是我的东西，教授要用，快点，别迟到了。”
安一芥还没点头答应，电话就被掐断，要吐槽的话卡在嘴里真是难受。
“啊！”她无能狂怒，把枕头当南江牧，对着他一顿乱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