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乾元三十七年,冬。

    今年的冬日似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饶是富庶暖和的江南,也在十一月时温度骤降,连着几日阴雨蒙蒙,为原本花红柳绿的景象镀上一层雾色。

    扬州城渠水镇巷中一青石瓦房中,此时院内挂着白色幡布,前几日搭的灵堂还未拆除干净,显然是有人刚过世不久。阵阵冬风吹过,更添悲凉萧瑟之意。

    雨水刚断不久,西屋中走出一着洗得灰白的麻衣的女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模样虽长得俏丽,颇有江南女子娇软水灵的气质,脸上的疲态却实在难掩。

    她手上抱着一盆衣物,在院中寻了处青苔不杂的地方放下,又放来一个板凳,随后打来井水揉洗起来。

    不多时,堂屋出来一头发掺白的妇人,约莫四十岁,吊梢眼,圆脸盘,唇薄如细线。

    洗衣服的女子察觉妇人出来,身体明显抖了一下,洗衣服的动作却没断,只回回身,柔声道:“娘,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冷。”

    “冷?若是都因着怕冷缩在屋里,这个家的活谁干!这个家谁能撑下去。”妇人的脾气猝然爆发,就像积攒了很久要寻机宣泄一般,她叉腰指着女子,“你克死了我儿子,害得我们两口孤苦无依,你这个祸害!怎么死的不是你呀!”

    女子抿抿嘴,鼻子发酸,目光落在发红的手上,不觉泪眼模糊视线。她对她婆婆所说的话无从反驳,但却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委屈。

    她自打嫁到这个家,孝敬身体不好的公婆,将家务做的井井有条。又伺候吃喝玩乐样样在行的丈夫,以弱女子的身体扛起家里的重担。她自认为自己配的上贤良淑德,可偏偏陈家所有人都对她不满。

    就连陈世安屡不听劝,醉酒后摔进水中溺亡,公婆也怪在她的身上。

    “你这死丫头,倒是说话啊。”婆婆没等着女子的回应,便走过来,揪着女子的耳朵将她拽起来,又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进屋子里。

    女子耳上的疼缓解一些,身体也稍暖了一些,但不等她放松,便见公公撑着拐杖在堂屋正前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看着女子欲言又止的模样。

    以往的公公色厉内茬,对女子没几分好脸色,时不时便是讥讽嘲弄,这会女子竟然从公公的神色中看出了为难与愧疚,她心中有些发慌,弱声询问道:“公公找我?”

    公公先是清了清嗓,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曲家丫头,如今我们儿子过世了,你又是个女人,如何能给我们养老送终?所以我们便打算变卖家产回老家,族里说给我们过继一个儿子,我想着到时候有了儿子,再留着你终归是不方便,所以……”

    女子听公公话语间的意思仿佛是要将她赶出去,所以情急道:“可是,公公,先前一直是我照顾你们,家资也是我靠织布一点一点赚来的,怎么说我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何况,族里过继的儿子定然尚小,既不能伺候床前,日后也要花钱再娶媳妇,我在也好照顾你们啊。”

    女子姿态放的极低,她自觉这些年的付出公婆是看在眼里的,无论从哪方面想,赶走她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办法。

    这时,婆婆鼻哼了一声,抱着手说道:“亲生儿子不堪用,如今死了,传宗接代才是头等大事!我们老两口算什么,当下紧要的是养大继子。我们给你找了个婚事,这样一来,你就不至于无处可去,也算我们给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女子瞳孔放大,震惊不已,她扑通跪倒在公公身前,道:“一女不侍二夫,我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我不嫁!”

    “你不嫁?”公公的拐杖在地上锤了好几下,“聘金已经收了,是你说不嫁就能不嫁的?你嫁到我们家这么久,没有给我们家留下一儿半女,否则我们怎么会去过继别人!当初要不是娶了你,我们陈家会没后吗?”

    女子泪流满面,心中绝望漫溢,委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声嘶力竭地哀求公婆,却不想更招致他们的不耐。婆婆将女子拽起身,将她从院中拖到房中,并反锁房门。

    “我们这是为你好。你已经嫁过一次人,又不知是否能生产,有人愿意拿二十两银子娶你,你就偷着乐吧。”婆婆说完便转身离开,任由女子拍着房门呼叫。

    哭嚎累了,女子靠着房门颓然地坐下来,回想着自己嫁到陈家这些年当牛做马的苦日子,还有丈夫和公婆对她非打即骂的态度,揪心般得疼痛。又想到公婆不知将她卖给了谁,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家,否则怎么会放着年轻女子不娶,要她二嫁过去,心中更是绝望。

    她望着墙上一扇小窗户透出的光,心慢慢地凉了下来,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房门上的锁被打开的声音,便连忙爬起来,谁想门只微微错开一条缝隙,婆婆将两个馒头扔了进来便将门再次关起来,任由她哭喊求救。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她摸黑找到了两个馒头的位置,但在下口之时想到了什么,心一横,将馒头从窗口扔了出去。

    如今丈夫尸骨未寒,公婆就让她再嫁他人,她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不如下去跟丈夫团聚。

    此后,公婆无论来送几次饭食,她都将食物扔出去。终于在三天不进食后,她彻底脱力,在床上晕厥了过去。

    寒风瑟瑟,雨打枝叶,无人察觉她的呼吸渐渐微弱。公婆依旧送来食物,只是没有人再去接。

    又过了几日,院子里的白幡没了,灵堂的痕迹也完全看不到,仿佛从来没有举行过一场白事,转而张灯结彩,挂上了红色的喜字。

    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原本断了气息的女子慢慢转醒过来,她眼中尽是迷茫、困扰以及无力,但很快她便被生理上的饥饿感裹挟,她的眼睛饥渴地搜寻着食物的下落,直到看到地上的几个馒头。

    她吞咽了口唾沫,饿成皮包骨的她毫无力气,只好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下去,挪到馒头的旁边。

    她捧起已经发黑长霉、硬邦邦的馒头,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咀嚼它,吞咽它,她的牙龈渗出了血,但丝毫没有在乎,啃咬完一个馒头,她便捧起另一个馒头。

    但这次她被噎住了,只能奋力捶打着胸口把馒头咽下去,好在她又发现了一个水袋,便忙将那水袋打开把里面的水灌进去。

    饥饿感得到缓解后,她这才有精力去思考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只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名叫“曲萱萱”的普通的女大学生,在某天早八路上被一辆极速行驶来的车子撞飞,再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她记得她被车子撞得支离破碎,所以这一定不是她的身体,她可能……穿越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硬挤入了她的脑子里,她捂着头倒地不起,发出一阵阵嘶喊的声音。

    这时,有人打开了房门,整个房间因此被大敞的房门透进的亮光照亮,与此同时,曲萱萱大脑的疼痛得到了缓解,一段记忆完整地出现在了她的脑子中。

    在记忆里,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扬州城一农户人家的女儿,与大多数人家一样,家中对她并不疼爱,她嫁出去后更把她当作泼出去的水。不幸的是,原身在婆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不光要服侍不成器的丈夫,还要养活身体不好的公婆,硬是年纪轻轻累坏身体,导致始终没有身孕。

    即便做到这个地步,婆家仍是在原身丈夫死后,马不停蹄将她嫁出去换钱。而原身正是在反抗时绝食而亡,恰巧被她穿越进了身体里。

    “鬼嚎什么,明天你就要嫁出去了,你给我好好收拾收拾上花轿。”婆婆站在门外,说完话就又将门关了起来。

    周遭又陷入昏暗中,曲萱萱躺在地上试图平静心情,良久后她安抚着自己,毕竟在现代的她已经死了,她回不去了。不管如何,她都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一次她要好好活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她没有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原身那种封建思想,什么一女不侍二夫,什么守洁。陈家的浑水她已经淌过来了,难道再嫁还会更惨吗?

    想定之后,曲萱萱平淡地撑着身体站起来,然后敲响了屋子的门。

    很快陈家夫妻就因为听到声响赶过来,原身婆婆打开门,正要开口训斥,却见曲萱萱冷静地说了一句:“我想通了,明天就出嫁,只是我在屋子里关了这么久,身上都臭了,你们要帮我备一下热水,让我洗干净再出阁。”

    陈家夫妻相视一眼,正疑惑曲萱萱怎么突然想通了,曲萱萱又道:“你们不用关我了,我跑不了,我就想透透气。”

    婆婆瘪瘪嘴,“早这样不就好了。你听我说,娶你的人家比你还小两岁,长得也不差,就是无父无母,家里穷了点,可人却是健全的,还识字呢。你跟他好好过,他能拿二十两娶你,肯定会对你好的。二十两都能娶黄花大闺女了!”

    曲萱萱听到这话,倒是有点吃惊。她本以为娶她的会是什么身有残缺的人,或是上了年纪要纳妾的老男人,却没想到是个比自己还小的青年,而且这样的人竟还拿出了二十两银子来娶她,实在稀奇。

    不过,前婆婆的话定是向着她要嫁的人说的,她并没敢报太大期望。只是想着至少嫁过去处境比现在好些,届时她也好从长计议。

    见曲萱萱乖巧许多,加上收了二十两卖她的银子,她前婆婆和公公便也大方地去给曲萱萱烧水供她沐浴。在曲萱萱记住中,这还是他们头回照顾自己。

    夜里净了身子,又睡了个囫囵觉,天刚蒙蒙亮,曲萱萱便被唤醒了。

    既是明面上地嫁人,礼数也是不能少的,前公婆作为曲萱萱长辈,代行父母之职,硬是同曲萱萱走完全部章程,才迎着敲锣打鼓的喜庆声将人送上花轿。

    曲萱萱在花轿坐定那一霎那,她明显感受到送她出嫁的婆婆松了一口气,仿佛送走什么累赘一般。然而同她在内婚礼所有人,都知曲萱萱这个媳妇做得仁至义尽,因此不时有替她打抱不平的窃窃私语声传进她的耳朵。

    曲萱萱叹口气,虽不知前路是否是火坑,但至少摆脱了陈家这个狼窝,因此心情还是很平静的。

    迎亲队伍一路护送花轿走过街巷、田野、村落,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处篱笆小院儿前不远停下。

    “落轿”的声音传来,曲萱萱终于感受到一种双脚踏在平地的安全感,她身前的轿帘被轿夫掀开,下一瞬,一只宽大的手掌出现在她垂下的盖头下。

    她顿了顿,抬手握住了那只宽大的手掌,起身,抬脚,跟随余光瞥见的那双着黑缎靴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去。

    二

    始终没人对曲萱萱说一句话,她因此怀疑自己嫁的人是个哑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再走着,行进的路有着艰难,好像有什么东西粘住她的脚步,顺着盖头下方缝隙看去,才看见自己踩的路淤泥堆积,每走一步鞋子便带起一层厚泥。

    她紧簇眉头,心道这人家不是一般的穷,明知娶亲却连路都不修一下,任由她脏了鞋袜。

    “娘…娘子,到我家中了。”

    曲萱萱这时听到了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温润年轻,让她心安了不少,可奇怪的是这周围并没有亲朋满座,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反而冷清清的,不像是娶亲。

    男人的解释恰如其来地出现在曲萱萱耳畔:“为攒聘礼,家中田产和值钱的物件已经悉数变卖完了,再没银两宴请宾客,而且我本也……没亲人,更没什么朋友,娘子莫怪罪。”

    或是原身在原本的婆家受尽委屈,曲萱萱这时面对一个看似善解人意又会道歉的男人,竟然一时动容。却转念一想,男人头回娶亲,又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难免对她多有耐心一些。

    再过几日可便不一定是这样的态度了。这时代的男子哪有当真尊爱妻子的?

    没有宾客,也没高堂,曲萱萱便跟随男人在堂屋中拜过天地,她心中忐忑不安,正想着自己嫁的郎君究竟是什么模样,下一瞬间,眼前清明一片,竟是新任丈夫直愣愣地掀开了她的盖头。

    顿时,她看清了周遭一切。这个家,可谓是家徒四壁,除了墙角掉下来的灰再没其他,就连床都是用砖砌出来的土炕,上面放了两件补丁杂乱的被褥。

    好在房子虽然空荡破旧,但并没什么难闻的气味,想郎君还是注重干净的。

    “娘…娘子。”身边突然有人轻轻唤了曲萱萱一声。

    曲萱萱顺着声音回头看去,只见自己身边的人着一身红色新郎服,身形消瘦,脊背微驼,看着年纪大约只有二十,属实不大,五官平平无奇,但胜在肤色白皙,因此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格外明显。

    在乡间僻壤,这长相已经算得上俊秀,只是农家姑娘更看重劳力,眼前的男人瞧着虚弱无力了些,不像能挣什么家业的模样。或许这便是他没有娶到媳妇,只能娶她的原因。

    母胎单身的曲萱萱面对一个成为她丈夫的陌生男人,一时局促,而对方一口一个“娘子”,更是让她无从应对。

    但对方叫完“娘子”还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回应,她也只好思索一阵后,脱口而出:“我叫曲萱萱,认识你很高兴。”

    男人顿了顿,然后笑了笑,说道:“我姓禹,禹入微。”

    “好…好名字。”曲萱萱随意附和了一句,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禹入微这个丈夫,便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而是打量着周围的东西。

    在曲萱萱打量时,禹入微突然咬着嘴唇埋下头,他这样的家境,实在对不住新婚妻子。若曲萱萱埋怨什么,他也会觉得愧疚难当。

    但曲萱萱并没有如禹入微所想嫌弃家贫,而是环顾一圈后,把目光落在了床头一本书上,她看不清封皮上的书名,便走过去将那本书捧起,《资治通鉴》四个大字落在她的眼帘。她突然记起前婆婆说过她未来丈夫识字,便问禹入微:“你,你是书生?”

    禹入微摇摇头,苦笑道:“读书十载,连秀才都没中,实在算不上书生,只比旁人多认识几个字罢了。”

    曲萱萱会意地点点头。

    读书十载,一点成绩都没有,实在是没读书的天赋。不过看这身板,估摸着除了读书,也做不得什么活了。

    禹入微瞧曲萱萱不说话,心里料定了曲萱萱嫌弃,便直接道:“我娶你是因为那日镇上买书,银子被贼人抢去,你看见后替我叫人将银子追了回来,我便记住了你。我觉得你好看,人也好,这才打听你。得知你丈夫刚去,我本不打算立刻娶你入门的,但听说你前公婆因你丈夫的死怪罪欺负你,便想快点把你娶过来。说来是我一厢情愿,我现在养活自己都难,你……你只要说你不愿意,我便写一封和离书,放你回娘家。”

    闻言,曲萱萱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原身与书生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而且禹入微居然为了娶她散尽家财、还愿意放她回娘家?

    曲萱萱顿时愣怔道:“你真的愿意放我回娘家?”

    那日禹入微在街道上可谓对曲萱萱一见钟情,回去之后朝思暮想,连看书也看不进去了。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脑海里都是曲萱萱的影子。

    禹入微虽然真心实意喜欢曲萱萱,不过他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君子不趁人之危的道理。他自己的家境自己清楚,倘若曲萱萱不愿意陪着他受苦,禹入微当然也不会勉强。

    “自然。”禹入微对视上曲萱萱怀疑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曲萱萱原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二嫁女已经遇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没想到自己居然遇到了一个人品极好的书生,不仅说话这么温柔有礼,还愿意放她自由……

    禹入微见曲萱萱不说话,还以为她在不好意思,当即道:“娘子,你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话向来算数的。”

    说罢,禹入微便想进屋去拿笔墨。见此情景,曲萱萱连忙将禹入微拦了下来,说:“你这是做什么?”

    禹入微不解道:“我去写和离书啊。趁着天还没黑,你一会儿才好上路。”

    曲萱萱见禹入微动了真格,这才彻彻底底相信了这个书生的人品,他确实是一个不会强人所难、品性正直好男儿。

    “夫君……”曲萱萱轻声说出这一句称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垂眸道:“你应是知道,我是一个二嫁女。我刚刚才死了丈夫,倘若你又休了我,我回娘家还怎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原身的娘家本就对原身的态度不好,原身在婆家受委屈这么多年,一直对原身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倘若原身的婆家知道原身二嫁,并且刚刚嫁过去便被休了,那原身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这……”禹入微一时微微语塞,他刚刚一直在担心曲萱萱会不会嫌弃他的家境,显然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娘子,那你意下如何?”

    曲萱萱对视上禹入微真诚的眼神,心想着,既然之则安之,如今她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二嫁女,对这个朝代又不熟悉,真当与禹入微和离,虽天大地天,哪儿还能有她的一个容身之地呢?

    而且,通过短暂的一番交谈之后,曲萱萱已经了解了禹入微的品性。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男儿,就算曲萱萱对他暂时没有感情,留在禹家,也是当下最为正确的选择了。

    “你为了帮助我脱离前夫一家,已经散尽了家财,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理,一走了之呢。”稍作思考之后,曲萱萱轻声道:“夫君,我刚刚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和离的意思。”

    闻言,禹入微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是真害怕曲萱萱不喜欢自己,或者嫌弃自家的家境太差,不愿意留下来与他一起过日子。

    “那……娘子,你的意思是愿意留下吗?”禹入微满含期待的问。

    曲萱萱倒是愿意留下,不过……她是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女性,突然让她嫁给了一个陌生人,两人还要成为亲密无间的夫妻关系,曲萱萱自然接受不了。

    于是,她想了想道:“我愿意暂时留在这儿,待日后赚一些钱将你娶我的聘礼还清,届时是去是留,我们再作商议。你觉得如何?”

    曲萱萱现在身无分文,又没有一个落脚点,禹家虽然穷困了一些,好歹算是一个安全的落脚点。让她既不用再被原身的婆婆公公欺负,卖来卖去,又不用回娘家忍受闲言碎语。

    闻言,禹入微顿时明白了曲萱萱的意思。曲萱萱愿意暂时留下,但说不定日后还会离开。

    禹入微也明白现在的曲萱萱对自己没什么感情,因此,曲萱萱愿意留下来陪他过苦日子,对于禹入微而言就是最高兴的事了。日后,他一定会好好努力让曲萱萱过上越来越好的生活……

    两人目光相对,禹入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与曲萱萱达成了共识。

    三

    曲萱萱嫁给禹入微之后,渐渐发现禹家确实比她前夫家的情况强上太多了。虽然目前的家境贫寒了一些,但禹入微从没有委屈过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全都先紧着她,更不会对曲萱萱像之前的公公婆婆一样非打即骂。

    不得不说,禹家虽然穷了一些,但其他各方面都十分符合曲萱萱的心意,她便安安心心的在禹家住下了。

    禹入微也算一个安份守理的,约莫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曲萱萱与他没有什么感情,也不会勉强曲萱萱与他同房,往往一到晚上,便自行拿着一床旧被褥去书房温书了。

    接连几日下来,两人皆是互不打扰,相安无事的状态。曲萱萱还能感觉,自从禹入微娶了她回来之后,读书似是有了什么新目标一般,更为刻苦用功了。

    而对于曲萱萱而言,她现在的头等大事便是赚钱了。禹入微为了从之前的公公婆婆哪儿娶到她,变卖了家里的一应田产,现在家中穷得家徒四壁,只有这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尚且能够遮风挡雨。

    昨日曲萱萱还特意去后厨看了,家里剩下的柴米油盐已经不多了,绝计撑不过这个冬日。而且现在是寒冬,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地也不耕了,活也不做了,纷纷屯了粮食在家中等着熬过冬日,哪怕曲萱萱现在想出去找一个活儿干补贴家用都找不到去处。

    不过,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禹入微饿死在这个冬天吧。忍饥挨饿的日子曲萱萱可一天都不想过了。

    无奈之下,曲萱萱还想到了原身还有一门刺绣织布的手艺。她捡起女红练习了半日,进度却惨不忍睹。只因曲萱萱从小就手笨,对于手工一类活儿简直一窍不通,她虽然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却没有继承原身的手艺,不仅没能做出一块像样的绣品,反倒把十根手指扎得伤痕累累。

    这一日傍晚,禹入微刚从书房里温完书出来,便见曲萱萱正在笨拙的给自己的手擦着伤药。

    禹入微连忙上前道:“娘子,你怎么了?手指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还好吧……也不算很严重。”

    曲萱萱把手藏到了自己身后,不想被禹入微看见,嘲笑自己太笨。然而,禹入微并没有轻易放弃,他刚刚已经见到曲萱萱的手指在流血,自然铁了心要询问清楚情况。

    两个拉扯一番,曲萱萱最终都快被禹入微的关心模样烦得不耐烦了,只得将手伸了出来,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打算做女红补贴家用的想法。

    闻言,禹入微顿时心疼不已。

    他一边为曲萱萱上药,一边愧疚道:“娘子,嫁给我真是委屈你了,还要你为家里的生计操心。”

    “不委屈。”

    曲萱萱连忙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这天寒地冻的,上哪儿都不好做工,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坐吃山空……”

    “娘子,你放心,赚钱的事交给我,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禹入微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闻言,曲萱萱眸光一亮,还以为禹入微有了什么好办法,连忙询问道:“你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吗?”

    禹入微轻声说:“娘子,我虽然没能考取功名,却也能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字,去市集上卖一些钱,帮人家写写家书也不成问题。”

    这个年代的生活条件困苦,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认识字的人,因此,禹入微以前也常常上街卖卖字,写写对联,虽然钱赚得不多,好歹也能补贴家用。

    虽然不是什么新奇的好办法,靠着写字也赚不到什么大钱,曲萱萱还是觉得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个办法不错,那你准备何时上街?”

    倒不是曲萱萱催促禹入微,只是家中的米缸已经见了底,倘若再不赚一些钱回来,两人就要饿肚子了。

    禹入微自然明白曲萱萱的意思,他笑了笑说:“明日镇上赶集,我已经收拾了摆字摊要用的一应物品,准备明日便去市集上碰一碰运气。”

    “好。”

    曲萱萱道:“那明日我与你一起去。”

    “天寒地冻的,摆摊辛苦,娘子还是在家休息吧。”禹入微劝道:“若是我明日挣了钱,便给你买一些你爱吃的菜回来。”

    曲萱萱摇了摇头,说:“我想去帮帮忙,顺便去街上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活计。”

    自从曲萱萱穿越过来之后,整日在家呆着,还没有出过门。她想去见识一番古代的市集到底是何等模样,并且,她不放心禹入微一个文弱书生出去摆摊。

    “夫君……你就让我去吧。”曲萱萱为了能与禹入微一同去赶集,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撒娇一般的说道。

    “好吧。那你就随我去集市上坐一坐,若是觉得冷,便提前回来。”禹入微招架不住曲萱萱的温言软语,只得答应了下来。

    ……

    翌日一早,天空还飘着鹅毛大雪,天色还没有亮,曲萱萱便听到禹入微推开了书房的门。

    “娘子,今日天冷,你还去集市上么。”

    禹入微刚刚问完,便见曲萱萱推门出来了。她明显还有一些没睡醒,不过想去集市的决心还是十分坚定,两人快速洗漱完毕,又随意用馒头对付了一顿,便朝着市集方向走去。

    今日天冷,禹入微与曲萱萱都裹了一件厚厚的旧棉袄,背上还背着摆摊需要用的一应杂物。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雪,地面的积雪一脚踩下去几乎要淹没人的膝盖,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集市方向走,期间禹入微害怕曲萱萱受风,还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曲萱萱戴上了。

    周围都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村落,今日禹入微要带曲萱萱去的地方,是方圆十里唯一的一个县城。因为今天是赶集日,十里八乡出来了好一些农民,他们与曲萱萱一样行走在官道,背上背着货物,全部都是赶着去集市里卖货,采买的村民。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曲萱萱察觉到周围景象越来越热闹,地面的积雪已经化开了,进城之后,集市两边的街道上都站满了小贩,有卖菜卖水果的,有卖美食糕点的,还有卖胭脂水粉的……

    曲萱萱第一次来赶集,一路不时被街边的景象吸引,走走停停。而禹入微也是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并没有催促。

    “小娘子,我们家的珠钗很漂亮的,买一支吧?”曲萱萱在一家卖首饰的小摊前微微顿步,一眼看中了一支莲花珠翠的藕粉色簪子。

    不过,曲萱萱知道自己囊中羞涩,生计都成问题了,哪儿还有钱买别的,于是价钱也没有问,只是拿起看了两眼,便放回了原位。

    禹入微跟在她身后,多看了那一支莲花簪子两眼,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跟上了曲萱萱的脚步。

    两人走走逛逛,最终在集市上找到一处不错的空位,然后开始摆摊。禹入微摆摊是为了卖字,要准备的东西比较简单,一张桌、一张凳、一方纸墨即刻,既不需要吆喝,也不需要耍什么花样,以前禹入微一个人出来卖字的时候,往往一坐就是一天,遇不到什么客人。有时候运气好,能帮着别人写写家书,把手都写酸了也才赚几个铜板。

    因此,禹入微的生活一直过得十分苦寒。

    今日赶集,市场上的人不少,然而人来人往、几乎每一个摊位面前都有客人,只有禹入微面前的摊位空无一人。

    曲萱萱陪着禹入微坐了半晌,实在觉得无聊,又眼红旁边的摊位赚钱赚得都数不过来了。她忍不住回头看向禹入微,问:“夫君,你平常写字的生意好吗?”

    禹入微摇了摇头。

    曲萱萱觉得自己算是白问了,如果写字的生意能好,禹家也不至于这么穷了。这些乡镇上的农民大多不注重读书写字,而是整日为赚钱、种地的生活奔波,所以愿意花钱出来请书生写字的人比较少。

    除了逢年过节需要写几封家书,对联的人群,禹入微大多时候连开张都很难。

    不过,两人暂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赚钱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天寒地冻的天气,曲萱萱就这么陪着禹入微一直坐到了午后,眼看着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曲萱萱不由有一些丧气了。

    “娘子,看来今天是不会有生意了,天这么冷,不然我先带你回去吧。”禹入微有些心疼地看着曲萱萱,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深,他开始痛恨自己赚不到钱,不能给曲萱萱更好的生活。

    曲萱萱张了张口,正想再说什么,忽而见到面前乌泱泱的跑过一群人,似是赶着往哪儿去。

    禹入微也不明所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这一群人一边跑嘴里还在一边喊着:“惊悦居开门了——”

    “快点,快点,再不快点就满座了,没有位置了。”

    “快走,快走,别收拾了。”甚至连市集街上的小贩都在赶着收拾东西,急急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曲萱萱疑问道:“怎么回事?”

    禹入微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惊悦居是城中一处有名的茶坊,每到赶集日都会有说书先生上台说书,讲的故事内容更是绘声绘色,趣味横生,城中的老百姓都喜欢去听。”

    “娘子,待以后我赚了钱,也带你去瞧瞧。”

    讲故事?

    讲故事便能赚钱?!

    曲萱萱脑海里灵光乍现,似是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那你说的这个茶坊生意这么好,岂不是很赚钱?”

    禹入微点了点头,道:“自然。可谓是一座难求,场场爆满。”

    “那这间茶坊是每一日都会开门迎客吗?”

    “不是。”禹入微摇了摇头,有些失笑道:“茶坊说书虽然赚钱,但说书先生编故事也需要时间啊,他哪儿来这么多时间与精力编出这么多好故事。所以,只有每一次的赶集日茶坊才会有说书先生登台,接说上一回的故事。”

    怪不得这一间茶坊的生意场场爆满,倘若一段故事分为上下两段,只听了上半段,却无缘下半段,岂不是把人勾得心痒难耐,夜不能寐?!

    曲萱萱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商机!

    这个地方的人确实不太注重读书写字,但这个时代缺乏娱乐方式,人人都过得很无聊,于是说书,听故事便是成了一项非常受欢迎的娱乐节目!!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曲萱萱脑海里听过的故事可谓是多如牛毛、不胜枚举,比较著名的《西游记》、《窦娥冤》、《牛郎织女》等等……

    倘若,她能把这些故事都改编成话本,再由写得一手好字的禹入微写出来,定然能赚到一笔不菲的收益!!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