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朦胧被我偷着拭去，不知道瑞儿瞧见没有，瑞儿正习惯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对归燕云充满的戒意。
“瑞儿，你领他进书阁，任他去哪里。”
“多谢宫主。”
归燕云没有接着说话，坐在我对面的他眼神中带着不该有的荒凉，他的手按着腰间的酒葫芦，我试着问了一句：“予我饮一口如何？”
他有些惊了，将眼中的迷茫驱散，笑着说：“宫主，我这可比不上神域的甘霖仙露，这只是人间的糙酒罢了。”
想来是对我还保持着戒备，连酒也舍不得给我喝一口，不过我可不想错过这个喝酒的机会。
“人间的糙酒可是少有的，那我这里的东西你总不会嫌弃吧，瑞儿，去把宫里的仙露拿出来。”瑞儿有些不乐意，我强撑着一个微笑瑞儿才不情愿地去了。
瑞儿被我用这个理由支开，我终于放心地问了：“灵素真人知与你了多少？”
归燕云似早有准备，回着：“除了宫主的身份，其他秘辛小仙一概不知。”
“是吗？”
只有这种程度吗，放心？如何让我放心，我又如何让整个神域放心呐，灵素真人啊，你想怎么帮我？
直到瑞儿回来，我们之间的沉默才被打破。
我举杯饮尽，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祝你早日解开你的心劫。”
他停了一会没反应过来，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多谢宫主，相信那一天不远了。”
说完也一口饮了仙露。
看着瑞儿领归燕云离去，我有些黯然，仔细算了算，约摸一千两百年了，一念刹那，到今天我才感觉到岁月如流水不复回。慢慢地走向第三层的藏书阁，点燃灯盏时，我笑了笑，这就是时间的痕迹，那时我还抱着它蜷缩在书架下，当初那个幼稚的孩子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
那一天，在天宫里的一切，岁月倒映出来，恍若昨日。
“疯狂！你的姻缘竟如此许了别人？”
那时母亲的斥责好像就在耳边，到如今变成了我最后的回忆，在我未曾被撩动的心中荡漾。
“是的，母亲。”
我说得是那样的坚定，又让人觉得可笑，要是而今，我能做的也是在后面加上一句“愿来世”。
曾经，那自紫云台而来的人最终也湮灭在紫云台，她存在的痕迹慢慢地消逝。
桃花散尽春风雨，那眉间的英气已经在那场大雪中化解，三千青丝，巧笑美目，这一切我只能将她藏在面前的这幅画里。
自窗外而来的光线变得黯淡，我拿着银釭靠近了几分，画中的她还是那个样子，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一袭红装遗世而独立，似频未频的臻首含着忧愁，正是我喜欢的模样。
不知道她的眼里有多少心事，我静静地看着她的样子，算是无声的相逢。
我蠢蠢欲动的心逐渐平复，才发现窗外竟是一片略逊于她的星空。
神域百年日月一换，十二个日月了，今晚我方察觉银河的璀璨，往日这片孤独而绚烂的星空下，你是否也会在窗边欣赏？
过了这么久，我最喜欢——闭上眼，忆起你对我唯一的笑，我忘了很多事，唯不忘相思。
……
毕方鸟儿轻轻地落在天宫，夜空下天后轻抚它赤色的羽毛，鸟儿发出轻轻的吟声。天后，这位七重天的统治者此时没有以往的威严，动作中透着百般柔情，星河一闪一闪地，她依然保持着沉默。
紫云天在夜空下安然无事，天后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株灵气浓郁的赤色仙草，轻轻拍了拍它，毕方鸟儿衔着仙草乖乖飞走了。
仰望这夜，天后自言自语说着：“一千多年了，伯益你还没有想通吗？你可不要怪母亲，母亲会等你回来的那天。不过灵素真人的徒孙自碧落天回来后又想做什么？”
可惜没人回答，她的身后只有一片星空，这种孤独她已经习惯了，她站在权力的顶端，孤独是必须的，她不能心软，哪怕是对自己的孩子。
言几又宫，那孤独的方向，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伯益执迷了那么久，七重天已经快忘记这位少天主了，他已经成了天后的逆鳞，没人敢去触碰。
那个在天宫里玩闹的小孩已经死去了，死于千年前那场大雪，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一段没人提起的记忆。
“又是百年日月交替，伯益你可不要怪母亲狠心，希望你有回头的那天……”高高在上的天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留给星空一个侧颜，返身回了宫内。天后云髻斜插着碧玉簪，晶莹剔透，踱步时流苏摇摇曳曳，较这星空也未输一分。
“天后……”
侍女见天后回宫，忙迎上来给她披上件凰羽，谁说神仙们法力无边就不惧寒气，也毫无人情？无情最是帝王家也只是局外人的臆想罢了。
天后看着身后那无边的银河似有千言万语，但过了良久心已经不那么痛了，话终于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平静地说：“你退下吧。”
“是。”
侍女见天后面无悦色以为自己遭殃，但哪怕天后只是淡然地说了一个字，也让她喘不过气来，暗自庆幸松了一口气离开了。
日月交替，天象变换，无边的银河潜藏着天道，灵素真人正在天宫内揣摩窥视着。两室离宫，绕室三双六星……漫天的星辰在灵素真人的感应中早已熟记于心，但他任然不敢有所疏漏。天后回到宫内，用手紧了紧凰羽，倚在门前，望着言几又宫的所在，静静地等。
言几又宫在星空下很美，灯火艳艳，浸浴在星光之中，如千万朵昙花盛开，痴想连连。
檐角如勾，勾起了过往，却勾不住两座仙宫。
良久，灵素真人摆动手中的拂尘，好像看到如何了不得的东西慌忙地醒来，可眼前这片灿烂的星子谁能想到有不祥的征兆。
天后从回忆中醒来，灵素的样子让她内心的不安更加急躁。
“真人，天象可有异数？”
灵素真人还未拭去额前的汗，一手拂尘，鹤发披散，镇定下来慢慢回道：“天后，贫道未解，七重天的命星处于一片混沌，捉摸不定，千年来未出现此等现象，奇哉怪哉。”
天后若有所思，最不怕的就是变数，还有什么变数能比得了那次，这七重天还塌不了。
稍倾，她犹豫着问了一句：“伯益的命星如何？”
灵素真人愣了一下，有些愧色地回道：“天后，伯益的命星贫道……贫道并未窥探。”
天后脸色一变，虽无怒色却是更甚于先前的平静，但就是天宫里的小侍女也知道这份平静里潜藏着怎样的愤怒：“灵素真人不必搪塞本宫，本宫不会怪罪，真人但说无妨。”
灵素真人无奈地看了一眼宫外，那片星辰中他怎么敢少看一颗，星空下他叹了一口气。
“黯淡无光，式微暮已。”
“黯淡……无光……黯淡无光……”天后重复着。
天后似少了几万年的寿华，那本不属于她的疲惫再次出现在她的脸上，如痛打落水狗般继而疯狂地袭遍全身。
“去吧，本宫独自静会儿，伯益的事切忌外传，当然七重天的命星之事也得把嘴闭紧了，”天后的声音里透着不该有的疲意，原来心可以这样的痛，“回去管好你的徒孙，不要再让毕方看见他去找伯益，记住了，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
“贫道知晓，贫道告退。”
灵素真人诧异，拂尘在手中摇摇晃晃，天后已经很久没发这么大的火了。
……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紧紧抱着手中的银釭，顿时忘了所学的仙法，此时它就是我的神器，后背靠在书架发出咔咔的声响让我心乱，更没了底气。
早知道就听灵素真人的劝告，等下次在天宫或者母亲带我来这里。本以为连偌大的天宫我都能摸熟，区区言几又宫也不会有问题，可是我错了，这里千篇一律的陈设让我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这银釭上面刻着些什么，咯得我手直痛。
好黑呀，我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数着手指约摸一会儿母亲就要寻我了，可这里这么大又看不见我怎么出去？
我听着好像有人往我这边走过来，眼前一亮，一抹淡淡的奇光驱散了这片漆黑。
望着慢慢靠近的光，我发觉到我的想法没有错。
我的心颤了颤，是她吗？
倒吸了一口气，我鼓起勇气从书架旁离开，慢慢向那抹光挪去。
“喂，是谁呀？”我把银釭放在身后弱弱地喊着。
光越来越近，像一块香帕更像母亲摸着我的脸，一转身，我终于看清了——暗黄的灯光坠落在她的脸上，我想起了天宫摇摆的玉铃音、开满紫霞的灵草香，那是怎么也看不够的风景，近在咫尺，静默如水。
“你又是谁呀？”她带着微笑，慢慢走来。
……
那个时候，那个微笑恍如昨日，现在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你还记得吗？
画中，她无法回应我，但至少证明我的人生并非一片寂寥，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将银釭放在高处，久违的温暖如涟漪涤荡开来，让这个死气的地方也恢复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