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擎着一盏的银釭，在藏书阁里不停地寻找，言几又宫有九层，每一层都错综复杂，高高的书架将我包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藏书阁，眼前除了高大的书架没有它物。估摸着这个时候母亲就该在寻我回宫了，要是还回不了天宫下次想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我又有些不甘，在哪里究竟在哪里呢？我急匆匆地跑着想快点，在母亲找我之前回天宫去。
“咚”的一声，慌乱中我撞上了书架，银釭落在地上，灯焰熄掉，周围的黑暗瞬间将我吞噬，我摸索着捡起银釭抱在怀里，单薄的身子胆怯地靠在冰冷生硬的书架下......
——
梦忽然就醒了。
“我竟然会梦到……多久了，哈哈。”我撑起身子，手心里还捏着梦中害怕的冷汗，痴痴地看着手心发呆，很久没做过梦了，也快忘了以往之事。
宫内的光有些暗，捉摸着时间也快到了百年之期，日月交替的时候了。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还留恋着白昼的红霞，在那天边珍惜最后的时间缱绻，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我轻声唤着瑞儿，“瑞儿，你也醒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瑞儿立在画屏边微喘着气，慢慢说道:“少……宫主，那人来了，在宫门外候着，护卫传话说他想入言几又宫翻——翻阅天书。”
“哦，昨日才在小阁相望神交，没想到我闭关百年他寻我未果，今日便又来了，倒是有些执着呀，不知道这事紫云天的神仙们有多少知道的，灵素真人竟也不管他的徒孙，我很好奇言几又宫对他有什么吸引力？”
自昨日瑞儿说他想进宫内我便对他上了心，冒着触怒母亲的危险都想进我这个藏书的宫殿，灵素真人应该也会告诉他才对，既然如此那他究竟是想要找些什么。
从阁楼上远远看去那是一个单薄的身影，依旧是道士装扮，腰间别着个酒葫芦，背后负一把长剑，此时正立于护卫前。
瑞儿之前说过，她一直以我在闭关为由拒绝他入宫翻阅天书的要求，之后的百年里他便了无踪迹了……
如今看来他似乎一直在等我出关，不多不少刚好等了我一百年。
我对他有些好奇，无论是人间的事还是他进我宫内的原因，传音让侍卫放他入了宫门，侍卫想必很诧异。
我却看见了他眉宇间紧紧夹带着的忧愁，一双仿佛丢了魂似的眼在那瞬间泛起了一阵涟漪。
他似乎等不及一般飞快掠过守卫，转眼就来到宫门前那块空地上却被我设在宫外的禁忌挡住了，他的身子呆立在那里像一根瘦瘦的竹竿，等了好久他才抬起头看了看阁楼上，与我对视着，弯腰对我施礼，“伯益宫主，小仙乃两百年前下界飞升之人——归燕云，系灵素真人门下徒孙，求入言几又宫翻阅天书。”
“归燕云，名字还挺好听的，哼，宫主你不知道那百年里他每日前来可烦死我了，真该让他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瑞儿在一边给我告着状，我哄着这丫头不要捣乱。
还知道我姓伯益，看来灵素真人是没劝住这个徒孙。
或者说灵素真人认为我会帮他？
我看着宫前站着的他，心里也许很不甘吧，淡淡地说道：“回鸣净宫吧，若是连灵素真人都不知道的事，我这言几又宫也不会有答案，下界飞升而来已是不易，切莫要因此毁了自己的仙基，断了自己的仙路。”
他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蓝衫道袍下不知有着怎样的坚持，我仿佛看见了往昔的自己，却没有因此而让他进来。
灵素真人把这个难题交给我不知有何意味。
风又起，吹着我的脸，归燕云慢慢直起身子，将背上所负的长剑拔出，双手将剑平握，那眉宇间的忧愁并未消减反多了一丝决绝，我静静地看着对他作了个拂袖的动作示意他离去，也没有继续逗留就让瑞儿扶我下了阁楼。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这种香很安神，我望着画屏发呆，手里握着腰间那块软玉，时过境迁，那屏间的人早已不见。
瑞儿告诉我归燕云在宫外站了很久，当他的剑偏了一毫才离去，那蓝衫离开的背影看着很绝望却也没有要放弃的样子。
瑞儿怯生生的说：“宫主，归燕云没有回鸣净宫，他去了紫云台……”
“紫云台？”
我手一挥，眼前的画屏变幻，湖面的烟波越来越浓，青山绿水交织错杂被耸入云天的石柱替换，石柱间缠连着巨大铉黑的锁链，三万里的紫云台上只立着一个身影。
锁链被风轻易地吹动，哗哗作响，归燕云的眼里痴痴傻傻。
三万里飞链绕紫云，三万里都是冥冥中不可违背的天意。
总之，还是避开他比较好，于我于他都是没有坏处的。
……
断虹自窗外而进，偌大的宫殿显得无比空，微风从屏间而过竟多了几丝寒意，我望着天宫的所在，不知道我这里的事情传到母亲那里没有，倒在塌上我睡了过去。
几日后，果然——
归燕云来了，还是那个样子，眼神中有着一丝期盼更多的却是不甘。
宫门前的护卫没有拦他，他站在我设下的禁制前，瑞儿此时正在宫里的某个书阁里忙着，还带着些醉意的我慢慢上了阁楼。
有些事我终究要瞒着些瑞儿才行。
那个身影负着三尺气概，一如当初独对神域的我，同样的寂寥。
我怔怔有些出神。
归燕云传音说着：“伯益宫主，小仙归燕云请求入言几又宫翻阅天书，望宫主解去禁制容小仙入宫。”
“灵素真人知道你来这里吗？”我明知故问，想来整个紫云天都已经知晓了。
“尊师...知道的，尊师曾劝过小仙，但燕云心结难度，宫主的天书也许是最后的希望了，”归燕云似下了很大的勇气，或许这句话他已经准备了两百年，“即使此举触了天条，惹恼了天后，燕云也要做。尊师也曾托出宫主的身份……”
他语气中有些颤抖和小心，生怕一语不对我又拂袖而去。
“灵素真人的道仙家虽需群览天下书籍，却也不至于到我言几又宫，难道你的心劫已不在灵素真人的大道？”
归燕云见我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抬起头用他那双似经历了无尽岁月的眼睛看着我，说道：“自小仙俗世寻道时便心劫固成，尊师为我卜了一卦，小仙的心劫需宫主相助。自那之后，小仙便想入言几又宫内借天书一阅，瑞儿姑娘百年来说宫主闭关不出，要待宫主出关方能做主。而尊师也一直劝诫小仙。”
我眉头一紧却又不相信灵素会将千年前的事全部告诉他。
“宫主闭关未出时，尊师见小仙执迷坚固，却又不忍心看小仙如此，便将小仙流放去碧落天一百年，任生任灭。碧落天虽然凶像丛生，却终于被小仙寻得一缕‘天冲’魄......”
当“天冲”二字自他口中而出时，我右手狠狠地抓向胸口，心如乱绞，天旋地转，整个人半倒在阁栏上已听不见他后面说了什么。
“天冲”魄？碧落天？
灵素真人真的没有骗我？
“少天主！少天主你怎么了。”瑞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慌乱地将我扶起，她手足无措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衣襟。
言几又宫门外，护卫不动如山威严地立着，此时云霞叆叇锁着言几又宫，卷起一幅鸿伟的画卷。自宫内传出瑞儿带着怒气的话语：“少天主说了多少遍了不让你入宫，不让你进来！叫你走，走呀！你不走的话想在这里站多久就站多久吧”。
宫墙上一只赤色的毕方鸟儿与这一片霞蔚融为一体，耐心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待听得瑞儿的话后扑动双翼悄悄地离开了，就是守在宫门外的护卫也没有察觉。
瑞儿挽起衣袖为我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她如藕节般白皙的双臂比之我脸上的惨白也要逊色几分，我强撑着身体，那个人就坐在我对面等着我，我意识到我们的角色已经反转了。
归燕云静静地跪着，我苟延残喘的心终于等到了为之涌动的理由，等了千年，我猜他应该会像我一样，可是他却那么平静，他——究竟想要什么？
我看不透。
“你说的可是真的，‘天冲’魄真的散落在碧落天？”我尽量保持着平静。
瑞儿在一边忍不住问：“少天主……他说的什么？”
“没什么，一件很久的事了。”
我苦笑着，瑞儿一头雾水地站在我身后，却又为笑容重新出现在我的脸上欣喜，哪怕是为了某件她不知道的事。
碧落天上接天域，下临人间，渺渺茫茫，能在碧落天熬了百年实在是难以置信，我假作淡定只是想让他再说一遍，因为我等得实在太久了，久到如今我已打算放弃。
这份苦思，我终于等到了。
“小仙确实在碧落天寻了百年，这缕‘天冲’魄除了尊师再无人知晓，而游荡在碧落天千年的损伤也在鸣净宫的涎香温养中恢复了近一半。”白秋慢慢说着。
我试着说：“灵素真人真的敢这样做，看来你这个小徒孙对他还挺重要的，他居然会冒着的这么大风险替我瞒着这件事。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归燕云面容微微抽动，似乎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难以置信。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小仙不知其中缘故，小仙只是想借此进言几又宫翻阅天书，了却小仙的心劫，请伯益宫主成全。”
“心劫，莫非灵素真人也解不了吗？”
他沉默不语，从那清瘦道衫里我感觉到一种挫败和陌生，也许这就是人间界的气息吧。
“尊师无法，这一切皆由小仙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小仙自己能解，若是师尊强行了去，则小仙道心皆碎，修为付于流水。”
“你的心劫就在天书之中？”我好奇地问，“还是说灵素真人断定我可以解开你的心结。”
归燕云似乎在挣扎什么，说：“尊师……没有点明，还需小仙自行揣度。”
又是一位人间飞升的人来到言几又宫内，是命运的安排吗？
“好，本宫主知晓了。”
灵素真人没有骗我，垂垂度日的我已经管不了其他了，我等了太久。这条孤独的路我等到了，纵使我失去了一切，倏然来临的他让那段永恒的过去重新定格。